燕山太无情 第27章 无情

月明如昼，交错的宫宇有一种寂寥的美感。

阿飞一直被流萤拽着，走了好久的路才停步。他径直寻了个宽敞的台阶，背靠柱子坐下，像个赌气的少年一般忿忿地咬着指甲。

还不忘解释一句怕她害怕：“这块儿临近冷宫，你不必担心会被侍卫发现有危险。”

阿飞慢悠悠走到他身边坐下。

“流萤，先前你说你也是来皇宫偷东西的，你要偷什么？”

“偷人。”

阿飞愣了愣，大惊：“啊？？？”

他刚刚的画风还是和徐枕之兄弟反目、血海深仇。怎么这会儿忽然变成了红杏出墙、风流韵事？

流萤瞟了她一眼，桃花眼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覆盖出一小片阴影。

“我的二叔和三叔，他们为了帮助徐枕之成就朝堂基业，一个净身做了大太监，一个入宫做了禁军宿卫。我想把他们偷出皇宫，回去云飞寨。”

他咬了咬牙，气闷道：“可他们都不肯走，还帮着徐枕之说话。”

“所以……”阿飞回过味来了，“你刚刚对徐王爷发脾气，强行拉走我，是因为你‘偷盗’失败了啊！”

流萤靠在柱子上，抬眼望向天上的皎月，神色寂寥。

“这里空荡荡的，和云飞寨一样，我自小就在这种空无一人的地方中长大。自小……听着那些山寨帮助过的百姓骂我们。说我们不肯下山剿匪，他们的收成被马匪割走，货物被劫匪掠夺，住处被兵匪毁去，都是我们的错！”

“我每天都盼望叔叔们回来，大家一起重振云飞寨。把欺辱百姓的坏人打跑，给山寨正名，让那些百姓道歉，叫他们说，我们还是保地安民、扶危济困的好汉！可结果……我等回来的是一具具尸体，有的叔叔甚至只有衣冠。他们全部为给徐枕之铺路而死。”

“义父说，徐枕之是为了他们、为了百姓才去幽洲为官，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等他成了大官，就能用权势让这片土地得到安宁。但我一直等到三年前，他成为五洲第一位异姓王爷，却什么也没做。”

阿飞也凝望着月亮，忽然想起了燕山上初见流萤那日，他坐在树枝上手执玉佩的样子。福至心灵般顿悟：“你尾随徐王爷来到燕山，偷他的王府令也是为了……”

“我偶然得知他每次请山寨出手，都用令牌。想着偷掉令牌交给义父，便能解除这种合作关系。”

结果他依旧没成功，令牌只是个象征物，除非徐枕之亲口和山寨断绝关系。他只能再次追去了卫洲静海城，乔扮舞姬假装被调戏。如果当日流萤被守护抓住，带到卫国夫人面前，就正好能碰见同行的徐枕之。

这个计划被阿飞和师父意外打破，但后来他还是混上了来幽洲的船。

阿飞这会儿总算把事情都连起来了，良久，她忍不住叹息。

“想让一人跨越阶级走到高位，来实现底层人民的愿望，这是一条注定充满悲剧的路。”

“而走在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必须……无情。对自己无情，对身边的人无情，对生死也无情，才能得到迟来的正义。”

流萤偏过头，怔怔地地盯着她。想不到她竟说出这般话来。

她晏然自若地安抚他：“你不要怪徐王爷了，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义父的错。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阿飞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流萤纳闷：“你去哪？”

“去小皇帝的寝宫，那个什么仙官伍大人不是安排我今晚侍……啊呸，安排我陪聊讲故事啊！”

“喂！”流萤气得直接跳起来，“我好不容易把你带走，你却自己要回去龙潭虎穴？你怎么知道那小皇帝是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定真要你侍寝呢……你就对徐枕之如此信任，对他如此好！”

阿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太监服，摇摇头促狭地笑：“流萤，你这是在吃醋吗？”

他气极挑眉，足下一点，飞身欺进，抬手便要揪住她的衣领——然而冷不丁的，阿飞转过了身，恰恰好被他搂在了怀里。

月光均匀地打在她的脸上，只有灰白二色的对比，让她仰起的脸上那坚定的神色，反差鲜明地撞进了他的心底。

“阿飞你……”

“流萤，既然不愿靠徐枕之，那就靠我们自己。谁说只有权势滔天的人物，才能成为保地安民、扶危济困的英雄。”

她抿唇一笑，抬手拭去他眼角未落的泪：“说不定我丁飞，正是为了成为英雄才来到你身边哦！”

流萤微微张开的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呆怔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听到自己失控的剧烈心跳声。好似多年独自寻求拯救之路的孤独，被此刻的她赫然填满。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贴近她，却恍惚发觉，她早已从怀中溜走，蹦蹦跳跳地跑到十几步外，正在给自己戴上太监帽。

他委屈得咬牙切齿：“说到底，你还是去帮徐枕之……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也太无情了。”

下一秒，阿飞果然无情地消失在墙角。他恨恨地也转身离开，心想才不管你死活了。

空荡荡的宫宇安静了几息，复又有急促的脚步声掠过，朝着阿飞消失的方向而去。

“罢了，要是你真被低劣的把戏糊弄，就麻烦啦！”

*

虽说阿飞豪言壮语，一副胆大包天的模样，但真走到了皇帝寝宫近处，她又苟了起来。摸了摸临时缝在太监服袖里乾坤，“哗啦”一下，从里面掏出一个人来——其实是机封送的人偶小宁啦。

她又掏出灵台，借用机封存的法力，操控小宁跟随在自己身边。有一个女将军随时护卫，顿时就没有那么担忧了。

阿飞走到透着光的寝宫门口，和守卫宫门的宿卫讲了情况，得到放行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宫门。

宫内烛火通明，宽敞的殿中空无一人。偏殿中传来碎碎念一般的说话声，她好奇地走过去。

只见一个金龙长袍的瘦高少年背对着她，正跪在一张画像面前不住地膜拜、低语。

阿飞凑近听，他在说：“……周后娘娘，朕一定好好和您学习说话之道，请您保佑朕今天没有惹人生气。”

阿飞有些好笑，捏了捏嗓子，发出缥缈的女高音：“今日你都说了什么啦？”

小皇帝的头垂得更低了，委屈巴巴：“徐枕之来拜访朕，说他找到了未来的妻子，朕就直接问他：‘你不怕把她克死？’，然后他就黑着脸离开了……朕真的只是恰好想起他亡妻的事，绝不是有意揭人伤疤。”

他说到这里，总算察觉有些不对，抬起头来仰视画像：“周后娘娘，您仙灵了？”

如此一抬头，眼角余光就扫到了阿飞和小宁，阿飞连忙学着今日见过的太监模样行礼。他无措地僵在原地，目光躲躲闪闪好一会儿，这才起身朝她们走来。

“你……就是伍大人派来给朕讲故事的人吧？”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停在了——小宁的面前。

“……喂！”阿飞无语扶额，伸出五指在小皇帝脸前晃晃，“陛下，是我，是我才对。”

“啊？”小皇帝更慌张了，眨巴着眼瞪着她，“你不是太监啊？朕还奇怪内务府的标准也太低了，怎么这么矮小的太监也送进宫来？”

“……你。”阿飞捏紧了拳头，暗道他是皇帝，不能和他计较。

小皇帝不死心，又对着小宁问：“真不是你吗？朕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帅的女将军！”

“都说了是我啦，”阿飞无奈地挡住小宁，“而她，只是我的人偶。”

小皇帝无比惋惜，长叹道：“为何，英俊高大的是人偶，而瘦弱矮小的是真人？”

他刚把目光转向阿飞，就被她的黑脸给吓住。登时又陷入了慌乱，干净清秀的脸上尽是无措，完全不敢再来和她说话。

阿飞眯起眼，细思片刻：这个小皇帝，该不会是个社恐吧？！再加上他随便一句话就能起死人不偿命的本领，唔……还是个天然黑。

不过如此一来，小皇帝不再是刻板印象里或严肃或荒诞的君主，倒真如伍大人所说，似乎是个好相处少年。阿飞略松了口气，恰在此时，又望见了墙上的那幅画。那是一张古典半身仕女图，五官和笑容绘制得十分清晰。

她不过看了一眼，就觉得……很眼熟。

“陛下，你刚才称呼她为周后？周后是谁啊？”

“啊这个……你不知道也正常。”

或许是聊到他熟悉的人物，小皇帝的表情轻松下来，饶有兴趣地带阿飞回到挂画前的书桌边，指给她看桌上放着的史书和札记。

“周后已经薨逝九百多年了。她是幽洲历史上很有名的贤后，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带领王朝走过历史上最弱小的时代。”

“过去我们五洲实行分封制，除了幽洲在天子管辖下，其余四洲都分封给了皇室宗亲，有许多小国家。直到七百年前到将军一统天下，才成了如今的格局。”

小皇帝摊了摊手：“当然，大臣们都说现在卫国夫人在卫洲一手遮天，要不是身为女流，只怕都封疆裂土。唉，这些事朕也没办法，朕什么都做不了啊。”

阿飞想了想，幽洲朝堂上不仅有徐枕之那样的权臣，还有他的政敌，想必也权势滔天。小皇帝会被架空也理所当然。

这么一看小皇帝更加无害了。她彻底放松下来，抬头再看画像，终于记起来为什么觉得眼熟了。

周后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很像阿周啊！

周后、阿周……加上机封掌门本名周康康，她们三人都姓周，难道……

“陛下，你方才说周后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是否就像预知到了未来一般呢？”

“朕倒没这么想过，你这个比喻有趣。”他盘腿坐下，翻开桌上一本书册，“不如我们读读历史，看看上面是怎么写的……五洲三二四年，昭王封后，周后得选入宫为妃。咦，周后的后字指的太后而非皇后？”

他又翻了几页，奇道：“怪哉，玉牒中怎么没写昭王的皇后名讳，啊……朕记起来了，昭王的皇后是那位和亲公主。原来，徐枕之拜访朕时，请教的就是昭王的事。”

阿飞听得迷糊：“什么什么？周后是太后？徐王爷找陛下请教历史上的皇帝的事？……和亲公主嫁到皇室却没有上族谱？为什么啊？”

小皇帝阖上书册，转头惆怅地看向她：“因为这位公主……她亲手杀了皇帝。”

*

别宫书房内，一盏孤寂的烛火长明。

徐枕之以手抵额，靠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

他再次回到了那个草原，看到了那间白色的毡房。

“公主，如果你注定要嫁给我，为何我们不早些相见呢？”

毡房内回道：“中原的男儿都这般轻浮吗？”

他不以为意地笑：“轻浮是吗？好的，我即刻就改。我正是怕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才提前来见你。还有什么意见？现在就提出来罢。”

门帘微微抖动，少女掀开帘帐走出。

梦中的徐枕之一阵惋惜，他依旧没能看清楚少女的脸，只有她和丁飞一模一样的声音给他些许亲切。

但好在他已经知道，他此刻名为“姬吟”，是幽洲历史上第四位皇帝，幽昭王。

对面的少女朝他走来，停在三步外，声音冰冷警惕。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是要和你和亲的那位公主呢？”

姬吟抬脚，将这三步的距离踏过。霸道地朝她伸出手：“因为我决定了要娶你，天上地下，再美、再聪慧、再温柔……再什么我都不要。”

“我只想要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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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最早在两年前策划了，其实比我其他的脑洞灵感出现的要晚一些，但在我给朋友讲了这个故事后，她觉得我应该先写出来，在此对她说一声撒拉黑~我总是很想要写真实历史的故事，但不太会收集历史资料，总在查阅资料的时候耗掉创作精力。于是，写一个完全由我创作的世界的故事，对我而言反倒轻松一些（当然那篇也会写的）。

为什么说《燕山》比其他脑洞还晚，我有多少其他脑洞呢？实话是很多，写完处女作《京兆尹》后，写作演变成了我的三次元工作，在这些年除了进行工作上的写作，我也从没有停下小说脑洞的构思，灵感笔记本上记录了一大堆。到今年，我意识到再不写出来，我的灵感灵气和精力，会被消磨殆尽。仅仅为了展示出我脑中的故事，我也要写。

所以我现在独孤一掷，来写这些故事。

在《燕山》的设定和大纲初步完成后，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要写十个各具特色的女主角，她们拥有绝对的自由和权利，无论有没有爱情傍身，她们身上各有各的潇洒。

因此，有《燕山》的下一部《从零开始做魔尊》欢迎喜爱《燕山》的读者大大收藏。

另有《太平令》，真实历史虚构女官的故事，类似我的处女作《京兆尹》，欢迎各位读者大大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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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