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丞相醉醺醺从皇宫回来,走路身子都在晃,眼前一片恍惚,若没有人搀着,怕是会跌个跟头。
“正月里呀好春光……”她小声哼着。
许丞相今日穿得隆重,腰带束得紧了些,这会儿觉得喘不过气,刚踏进大门,便下意识扒拉开衣襟。
“妻主。”
许戚氏知道妻主今日带女儿进宫面圣,谁料女儿先行回了,只说一切都好,却钻进屋子里不出来。
他担心是不是在宫里出了事,只等着妻主到家再问,看到许丞相这般,上前搀扶,埋怨道:“怎么喝成这样了?哎,哎,你那衣服进屋再脱,还有下人在呢。”
“今儿高兴。”
许丞相本打算随许棠离开,但之后又和皇帝对饮,听着她对女儿的夸赞,觉得许棠逐渐上进,日后有自己照拂,至少不会如以前一般担心对方的出路,便多喝了几杯。
她大剌剌挥手,两颊酡红:“女儿呢?也不知道等等她老娘,陛下还想同她多说几句呢。”
硬是起身跌跌撞撞地要去找许棠。
“赶紧端碗醒酒汤来。”
许戚氏忙吩咐道,把妻主按在座位上,“阿棠都睡了,这丫头也不知为何,心事重重,你们都说在宫里挺好的,可这模样看上去不像啊。”
“你管她呢,或许是第一次同陛下相见,有些紧张也说不准。”许丞相不以为然,又哼起了曲儿。
她也赞同夫郎提的“女儿晚些时候再成亲”了:
“既然阿棠不再顽劣,愿意入朝堂,只要她肯上进,哪怕以后是个小官,有我在一日,有陛下一日,也定会提拔她,因此婚事就先放一放,不必急着抱孙女,免得耽误了学业……”
许戚氏才懒得听妻主叨叨,十分敷衍:“是是,都听您的。”
许棠对爹娘对自己亲事的安排一无所知。
她只是看到顾清持,想起了前世,原本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再同对方纠缠,离得远远的,偏生又屡次撞到一起。
又想到宫人说,顾清持当了什么居士,心中那股微妙违和感变得强烈起来,他以前对这些从不上心,为何这辈子忽然念起了佛?
夜深了,许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忆来到这里后和顾清持相遇的那晚,他见到她后的眼中晶莹,她那时只当做是摔疼了。
后来他们在路上相遇,他又在自己跟前摔了一次,低着头一声不吭,反而制止荷生为他出头。
明明是跋扈不饶人的性子,即便不是许棠的错,放在从前,身为帝卿的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更别说白马书院的相遇,她狼狈地跑进雨中,顾清持竟然跟了上来,高傲如他,却要替自己撑伞,还赖在院子里不走,当着她的面摘掉帷帽,委屈质问为何对他冷淡。
许棠不傻,她只是不愿去猜,只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如今十五岁的帝卿殿下,和前世的这个年纪,表现并不相同。
既然她都能回到过去,焉知那个人会不会同样如此?
她捂住脸,心中百感交集。
“好烦啊!”
她猛地踢掉被子,守夜的小厮被惊醒,举着灯从外间进来:“小姐怎么了?”
“无事。”许棠摇头,重新躺回去,等小厮离开,将脸埋进被子里。
做梦都梦到那个人红着眼道:“你先走,我随后来找你,咱们在地府做夫妻!”
……
等她回到书院,便打定主意不再乱跑,老老实实待在山上。
这几个月,她的名次又升了不少,进步颇大,陈夫子听闻她要入甲字班的念头,更加热情,她也想在金字班教出一些优秀的学女。
“我要说亲了,已经定好了人选。”林熙把玩着手里的骰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薛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你说什么?”
她见林熙很是郁闷,好奇道:“莫非那位公子都不好看?”
“肤浅。”
林熙白薛羽一眼,“便是美得如同天仙又如何,难不成只要好看,你便会娶?”
她摇头道:“姑父他们帮我定的亲事,说是以后就有人能管着我,让我收心。姑父姑姑对我家有恩,找的人家又好,我爹娘一口便应了。”
可她不想被人管着……一个人逍遥自在不好么?
这亲事是崔家牵的线,林熙爹娘原本只是乡下财主,多亏崔家才发展到这地步,加之对女儿又有益,自然不会拒绝。
林熙也见过对方,对其并不反感,只是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等定了亲,家里便会替我捐一个职位,到时就不来书院了。”她有些遗憾。
林熙不是读书的料,来这儿也是家里强行要求的,只为阻止她整日在外头鬼混。
她苦了脸:“你们不知道,那公子长得俊,笑吟吟的,说话轻声细语,琴棋书画也出得色,还会做点心……”
薛羽越听越不对劲。
“你这是抱怨还是炫耀?”她不淡定了,“听起来条件这般好,你还愁什么?”
“就是因为太好。”
林熙叹气,“好得让我发怵,明明是个温柔小郎君,偏生见到他,我就僵了,连去赌坊都不敢,觉得会辜负人家。”
众人一片嘘声。
薛羽转过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合着这家伙就是来秀的。
林熙见大伙儿不理她,又发现许棠没说话,把手搭在许棠肩上,继续念叨:“难道这不可怕么,这个人是不是会妖法?怎么就那么怵呢。”
许棠笑而不语,直到林熙推她,才道:“收收心也是好的,往后认真过日子,不比四处玩乐强?”
其实她知道林熙说亲的对象是谁,是崔家旁支里极为优秀的一位公子,也不知怎么的偏偏看上了林熙,还真将其管住了,在前世,倒和林熙做了一对和睦夫妻。
许棠那会儿和林熙不对付,在往后的日子里,没少听她爹提起,说你看崔家那个侄女,如今虽是小官,却一步步走得稳当,家里有个贤内助就是好……诸如此类。
使得她对林熙更不爽了。
不过说起来,这丫头命不错,后来生了好几个孩子,过着安稳小日子,未受皇权更迭的影响。
薛羽忍不住,又转回来:“你赶紧走走走,定个亲别弄得如同生离死别,又不是以后见不到。”
她也在纠结自己的将来。
在金字班的这些人,现在虽聚在一起,往后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
许棠自然是希望她们都好,回想过去,以前的矛盾不过是小打小闹。
今年京城的雪并不大,许棠努力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偶尔想着如何面对顾清持,万一她的猜测都是错的,这辈子顾清持原本就是这个性子呢?反正她都能重活,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哪种可能,她都不愿同他再接触。
等到三月春风吹拂湖面,对方都如同消失一般,没有出现在她眼前,许棠逐渐放松了心神。
同时嘲笑自己:真当自个儿魅力大,你许棠算哪根葱?就算对方重活,都恨到要杀了你,人家也不肯再同你纠缠嘛。
她看书酸了眼,起身到院儿里活动活动,听说白马书院后山桃花开了,便一个人踱步前去散心。
谁料……
花儿是开了。
还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白衣,乌发在脑后简单束了个髻,剩余的都散于肩后,如同丝滑的墨色绸缎。
他仰着脸看桃树,伸手接过飘落的粉色花瓣,揉碎了,手指沾染汁液,放到鼻子嗅了嗅。
许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动便发出声响,惊扰了对方。
那人手上还拿着碧玺珠串,小巧的很,轻微晃动,在暖阳下闪耀。
他一回头,那珠串便掉了。
“呃……真巧?”
许棠尴尬地招呼道。
顾清持轻笑,微微弯腰捡起珠串,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不紧不慢道:“是巧。施主也来观花?”
施,施主?
许棠隔了一阵想起,这人似乎想要带发修行,做了个居士。
她讪讪的:“是啊,这花儿开得真好,哈哈。”
她立刻后退:“既然殿下在这儿,我便不再打扰,这就走,这就走。”
“哪里来的殿下,不过是个普通居士。”
顾清持双眉微皱,果然,她知晓了他的身份后,就对自己避之不及。
他哪里肯让许棠离开,先前忙宫中的事,知道对方老实待在山上,便只暗中留意,并未靠近,这会儿终于有空,怎能放过。
“之前我并非有意隐瞒。”他解释道。
“明白。”
太明白不过了,许棠连连点头,已经发力打算跑,顾清持却快速朝她走来,拦住了她。
顾清持心知,若是以帝卿的身份同她相处,这人必定如鹌鹑一般躲起来。
经历了那些事,他也不可能像前世那般理所应当要求她。
只想软一点,温柔一点,小心翼翼地,卑微地唤回她的心。
哪怕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
顾清持敛了眸,低声道:“施主可是对我有成见,为何见了便跑。”
许棠看向他,很是惊讶:“怎会,居士多虑了。”
“既然如此……”
顾清持似乎早就做好了安排,颔首道:“相逢即是有缘,施主不妨一同赏花?”
桃花开得正盛,浅粉的,深粉的,挂在枝头,衬得后山春意融融。
这片林子都是桃树,是郑山长年轻时候种植的,也算是朝闻山的一处风景。
许棠很是坦然:“好啊。”
她忽然一拍脑袋:“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夫子布置的功课还有一半没做呢。”
这下更理直气壮:“实在抱歉,我先回去了,怕是这回要辜负居士美意,您看这……”
“那便去吧。”
顾清持舒展眉眼,一字一句道:“不急,此次我上山,还要待好些天呢。”
许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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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