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都随着皇帝这一句突兀问话看去,果然见祁大人和皇后娘娘的衣衫都湿了半片,仔细看,正好是一左一右的洇湿痕迹。
孟兰漪这段时日三番两次被祁召南惊吓,此刻反倒是多了几分镇定,不过当她静静抬眸看向皇帝如有疑惑的表情时,忽然意识到,天子就是天子,无论皇帝曾经有什么不堪的手段被她所厌恶,在她面前折损过帝王威严,可对于众人来说,他依旧是那个九五至尊,雷霆万钧。
皇后和臣子同时淋湿了衣服,还同时出现在丹阳公主身边,这样引人遐思的一句话……
是皇帝起疑了吗?不,不能慌乱,单凭这样一点没头没尾的线索,皇帝好端端怀疑到自己的爱妃和表弟身上干什么,孟兰漪正要随口编两句搪塞过去,却被一直抹眼泪的丹阳抢先道:
“绮罗迷了路,皇嫂原本是出来找她的,听到臣妹摔倒的声音才过来,”丹阳声音忽然渐渐小了下去,飞快羞涩地看了表哥一眼,“……和表哥一起扶臣妹回来。”
皇帝被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气笑,似乎不再追究那一点点疑惑了,伸手点了点丹阳的额头,“你呀你,堂堂长公主,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子,成何体统!”
对这个妹妹,皇帝幼时也曾疼爱过,只不过后来见面不多,又因为公主养在太后膝下,两人年纪也差得多,所以生分了不少。但他知道太后并不重视丹阳,倒也没将对太后的怨气迁怒到妹妹身上。
因而虽是训斥,但明显带着几分纵容。
皇帝抬眸见一旁的表弟只是默默站在屏风旁,对丹阳这副受伤的可怜兮兮模样没有半分超越表兄妹的怜惜之情,心中一默,终是放弃了叫这两人凑成一对的想法,妾有情郎无意,自己也不好强行赐婚,不然到时候成了怨偶,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这一夜慌慌乱乱,皇帝也没了再与祁召南继续喝酒的兴致,只叮嘱他改日进宫再叙。
三日后,按照礼制,诰命女眷需进宫拜见新册封的孟皇后,定安侯夫人长平郡主起了个大早,按品秩装扮。她出身兆王府,父亲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王爵,虽半生闲散,但终究是李家的亲王,因而当年嫁过来之后定国公府出了事,也没牵连到她的地位。
论起来,皇帝是她的堂侄。
“早知道再让侯爷称一次病,免了我进宫一趟。”长平郡主跟身边的郑妈妈抱怨,诰命女眷进宫一趟,光梳妆打扮就是个大工程。
郑妈妈看了眼屋子里都是定安侯府的心腹老人,说话打趣便也没有什么顾虑,笑道:“如今不过是郡主和侯爵夫人,您就嫌繁琐了,将来皇太后的衣冠只会更华贵……”
长平郡主陡然变了脸色,低声呵斥,“这才什么时候,需把这话咽在肚子里!”
郑妈妈连声称是,抬头见世子漠然站在门外,吓得腿一软。
“行了,知道管住自己的嘴就行,都下去吧。”长平郡主见儿子冷眉肃目地盯着郑妈妈,赶紧打圆场,叫她们都退下。
“儿子给母亲请安。”
长平郡主笑着招呼他坐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给娘请安?”
祁召南坐到一旁,对母亲笑笑,“听说今日母亲要进宫拜见皇后,儿子当然要去送母亲。”
拨弄着母亲桌上的香炉,祁召南渐渐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那晚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警告过孟兰漪了,于他而言并不需要再担心从她身上出什么纰漏影响大局,他知道孟兰漪不愿与他再有什么瓜葛。
一切都归于平静,他只需要和没遇见她之前一样,好好担起祁家的责任,好好完成父亲筹谋了二十年的大业便可。
她做她的皇后,他在皇帝面前演好忠臣,两个人的恩怨再深究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他原本想好,就此放下,全当是没认识过孟兰漪,不要因为这么一个骗他利用他的女人分心劳神。
但今早知道母亲要进宫见她,还是忍不住过来,想借此送母亲进宫……再见她一面。
无名的躁意侵蚀着他的内心,就像是远在安西都护府的那五年里,每每想起与她欢.好的那个雷雨夜......真的能忘吗?
失控般的心绪令他蓦然一慌,原来不知不觉,他所谓的怨恨和不甘已经在心里盘踞了这么多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看着母亲一脸欣慰的神情,有些后悔方才说要送母亲进宫的话。
长平郡主蹙眉,倒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儿子此番回京,像是有不少心事的模样,想起侄女婿谢朗跟她悄悄告的密,忍不住逗逗儿子,“头回见你对娘这般殷勤,不过是进趟宫,还特意来送?”
“莫不是……要借这个由头进宫见那家小娘子吧?”
今日进宫的女眷自然也有不少王公家的贵女。
祁召南闻言默了默,整理了一下心绪,终是下了决心,薄唇微弯,坦然道,“母亲总是爱打趣儿子。”
长平郡主见他眉间微扬,不像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有些失望,“真没有中意的小娘子?”
“娘许久不曾参加过什么宴请了,也不清楚哪家的贵女才貌好,原不知你这么快回京,也不知道你在西疆有没有可心的人,不好替你张罗婚事,你倒好,二十四了还不着急。”
祁召南还是那番说辞,定要先立业再成家,长平郡主知道他自小被严加管教,什么事都没得自由,唯独婚事能自己做主,也不好多催促。
皇帝早就草拟好了他回来后的官职,他虽是科举出身,但在西疆那么多年指挥过不少战事,皇帝赞他是帅才亦是相才,给了他参知政事这样位同副相的实职之外,亦给了他兼管殿前司之权。
朝中虽有人反对,顾虑从前定国公府被降罪便是因为兵权过盛,这样的位子实在不该交到他的手上。
可皇帝如今信任之人不多,谢家眼下权势滔天,处处掣肘,若是一再顾虑二十年前的事,反倒显得皇帝诚意不足。
祁召南最终只将母亲送到了宫门外,借口说官衙有事,先一步离去。
长平郡主不是第一次见孟兰漪,但今日见她端华纤丽地坐在凤座上,对方几次目光与她相.交,似乎停留的久了些,便也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位绝色女子。
恍惚间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自己那个无心男女之情的儿子,若是遇到这等美人,还能继续清心寡欲不成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