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师兄师姐好,我……我是司凉,原是来自……散愿亭木修门下。”此时站在药柜前磕磕绊绊着介绍自己的人,是那年同颜书等人一并资质考核之同窗。
“大方点,司凉。”岐黄道长鼓舞他,“你师兄师姐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必害臊。”
台下满满当当一批人,来看这未通过资质考核,从而决定转入医馆之人。
“从今以后,我便正式在医馆求医学道,还望大家多多关照。”司凉说完话,只觉脸上发烫。
毕竟资质考核未通过之人,在他这一批可有不少,而正式决定来医馆的仅他一人,其余基本都转入了自家宗门的外门。
“好久没来新人了哈哈。”台下的新师兄们笑意盎然,这让司凉有些受宠若惊。
从前在道家书院时,他身边坐着的是个除秽楼弟子,但有一日不知为何同学堂上那最优秀的学生打起架来。
那人便是颜书,说来好像是他同座之人先找茬的,那日颜书一拳头下来,吓得司凉火速起身往旁边躲去。
“我嘞个亲娘诶!我的桌椅!我的课簿!”看着场面逐渐变得混乱,司凉只得忍痛割爱。
没几日后,他身边之人又与颜书扭打起来了,这次似乎又是那同座之人说了些不得体的话。
“我滴个乖乖诶!我的蝈蝈!我的蛐蛐!”那可是司凉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在务礼先生课上解烦闷的东西,现下被那二人打翻。
可自己的呼喊却无人注意,大家都只关注那中心之人。
又一日,司凉上课开着小差,看着前头的颜书,不禁艳羡起来。
“唉真好,学业有成,法术精进,有钱大哥家中罩,美丽姑娘身边转。”
司凉玩着今日上山路上摘的几十根狗尾巴草,把它们编织成小狗的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小巧精致的小草狗出现了,“汪汪!要是我有这等生活便好了,宗门定然为我骄傲。”
“我说你上课嘀嘀咕咕什么呢!吵到本大爷休息了知道吗?”同座之人抬起头来斥责他。
“是是是!对不起大哥,您休息您休息,我替您放哨。”司凉平日被迫将课本都放在他桌前,摞起来看着有如高墙一般。
“你刚刚是不是说那小子的好话了?”同座之人盘问声传来,司凉不禁冒起了冷汗。
“哪有的事啊……”
这担惊受怕的日子,司凉实在是受够了,却没想到自己的资质考核仅在笔试便被淘汰。
那日司凉噗通一声跪在卜卦楼第三层那笔试殿内,没想到最后一名竟是那整日偷懒的书靳!!!
“哈哈哈司凉小弟,今后何去何从啊?”他同座之人又上前搭话。
司凉心想,自己这冠的楼姓只怕也要被收回,如今观天道长久久未招揽弟子上山,再想重新考核只怕是猴年马月了。
他亦不想转入外门再同这些人在什么大能之士手底下受差遣,从而再在灭魇征程上见到了。
若是再见到,只怕自己这软弱性子也只能与他们虚与委蛇,于是狠下心来去了道家医馆。
回过神来,众人在为他鼓掌。
“很有勇气!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们道家医馆的小师弟了。”一师姐招呼着,这让司凉心中平添一股暖意。
“好了,司凉,既然拜入我岐黄门下,我便带你先去四处转转,认认路。”岐黄道长一转身,对那些弟子们吆喝道,“都下去吧!”
他手中拿出一枚药囊,上面刺着一“医”字,随即挂在司凉腰间。
“我一看你小子便是学医的好手,好好看,好好学,日后定然大有前途!”岐黄道长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前岐黄道长虽如此说道,可仙门山上下谁人不知,这行医是又苦又难,俸禄还低,还要定期去往各地义诊。
“司凉,这边是前庭。”岐黄道长带着司凉来到医馆入口,随后再走近中心位置的正堂,前方香火供奉着道医老祖。
接着是诊室、药房、丹房与静室,司凉看着药房与丹房内来来往往的师兄师姐们,不禁起疑。
“师尊,这近来我们门庭空空,为何还要如此紧锣密鼓炼丹、制药?”
岐黄道长随手拿起灶台前的团扇思忖着。
司凉开始仔细打量着这位新师尊,才发觉眼前的岐黄体态修长,身上传来清淡药香,年过四旬却驻颜有术,头戴飘巾,儒雅端庄,身侧挂有一枚玉佩与药囊,俨然是个桃李美人。
“司凉,你可不要小瞧这些事,下乡义诊或是将制好的药材运输到各宗门以备不时之需,都是需要平日里早做准备的……”
岐黄看出司凉心中忧虑,他背对着阳光,将手搭在司凉肩膀之上,娓娓道来。
“或许这条路比你想象中来得要苦要难,但为师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身为一个道医的崇高使命。”
“有些事,是那些在外征魇的弟子们所不能做到的,而为他们提供救援与帮助的,便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师尊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必自轻自贱,既然你是道家医馆的一份子,未来也一定能够凭借这大放异彩,那便是常人所不可企及的。”
岐黄道长摸了摸司凉的头,似乎将所有的信任与希冀寄托在对方身上,听了此番言论,司凉只觉心中澎拜。
“人生何必取长补短,扬长避短才是正解。”
说罢,岐黄将那腰间的玉佩摘下,掏出司凉的手,将那物轻轻放置在他手心中。
那冰冷的玉佩却不令人寒颤,司凉从未感到有人对他如此寄予厚望。
不论是道家书院的先生们,还是散愿亭的掌门师父,她们似乎都很少为自己指点迷津,常年来,自己也一直是个不愠不火的角色。
在道家书院时,有的是颜书、缪烟波那些个笃学好问的;在散愿亭木修门下,上头压着的还有穆笙、穆肃等人,他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子,是旁人不可比拟的存在。
唯有来到这道家医馆的一年。
“从来没有人这般看重我。”
思及这些,司凉便不觉得捣药的杵棍磨得人手心疼了。
却不曾想,他今日却见到了身负重伤的颜书,那传说中灭魇双绝的其中一人。
“强如颜书,亦会遭遇这等伤痛,啧啧啧……”望着颜书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司凉不禁揪起心肝。
“司凉!”岐黄师尊这边处理好外伤便喊他,吩咐他煎制汤药,叮嘱他务必盯紧颜书服用药物,而一旁的楚风则在为颜书调息运气。
“再去拿一罐金疮药和生肌散来!熬制参附汤与八珍汤各两副,先用前者,若是后半夜仍情况不好,再用后者。”
“至于药材……”
司凉急切答复,“参附汤,先煮附子四钱解药性,后入六钱人参;八珍汤,则是……熟地两钱,当归一钱半,川芎与白芍各……各一钱?”
岐黄没料到这孩子悟性之高,微微一怔,看向他被草木灰弄脏的脸蛋,点点头示意把事情交给他。
“从前没见过这位小友,三道长何来寻得这人才?”楚风随口一问。
岐黄道长轻笑一声,只道:“也许是缘分所指引的。”
“从前我迫切想要培养一个好苗子,却无人理会,如今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眼前。”
缘分吗?楚风看着颜书手心紧紧攥着的东西,想起方才一路与他说过的话,都是为了不让他在抵达道家医馆前彻底晕厥。
适才,鸣箫飞剑上,前往仙门山路途中。
“颜书,别睡,到医馆再睡,坚持一下。”
楚风将背起的颜书又放下,动作轻柔,红玉剑也不偏不倚落在他怀中,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
“我会死吗?”颜书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的楚风,此时楚风正一手扶着他后背。
“还没那么严重。”楚风冷冷说道。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呢,下个月还要同你一起面对魇首,怎么能现在就倒下呢……”颜书说着,一阵咳嗽,手心是吐出的鲜血。
“会没事的,鸣箫已经抄近路赶往仙门山了。”楚风眉头紧皱,看着颜书已面色发白,冒着虚汗。
“咱俩聊聊天罢,楚风。”
“想聊什么?”楚风应下他的话茬。
“听说……我师兄师姐从前在道家书院与穆笙师兄日日争吵,确有其事?”
“嗯,一日一小吵,两日一大吵。”
颜书听了这话来了兴趣,打起了一番精神,“那他们都吵些什么?可否透露一二?”
楚风沉思片刻答道:“有时务教先生上课点名叫人回答问题,封齐与穆笙在同一行,务教先生叫完封齐,他回答不上来,又会叫穆笙。”
“穆笙答上来之后便会瞅他一眼,下了课后,封齐便问他——”
“你看什么看?”楚风绘声绘色演绎着,颜书一点憋不住笑意,这确实是自家师兄的风格。
“二人总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吵起架来,甚至打起架来,不过我猜这其中缘由大概是为了封师叔。”
颜书撇撇嘴道:“之前在嘉陵,靳哥透露我师父与穆笙师兄皆为温城人,在温城跨年关时,双知县还来送礼,再加之师父还送了他一对剑穗。”
“想必曾经师徒二人也是分外融洽。”
“可我有个疑问,既然如此,为何师父不收他来诛梦阁?”
楚风看向颜书,认真道:“那谈何容易?”
“诛梦阁是自你与书靳这个水修来了之后才正式成立的,从前只是个挂名。”
“封师叔日理万机,他自然也有很多自己难以诉说的难堪之处,况且是穆掌门他执意留下穆笙,若非如此,散愿亭木修门可就陷入奸人手中了。”
“这倒也是。”颜书想起前段时间整治散愿亭上下之事,后知后觉,原来这每一环楚风都早在其中参与。
当真不愧是自小培养长大的宗梦堂下任堂主。
“而且,在我看来……”楚风犹豫片刻,说出一个令人费解的想法,“似乎是穆笙自己不愿见封师叔。”
“这怎么会呢?”颜书想起那你年夜饭过后,穆笙便火急火燎邀请锦老头去放烟花,看着怎么也不像是避嫌的模样。
尽管当时封锦师父是为各种原因而选择退出散愿亭宗门,但这怎么会让他们的师徒情分疏离到如此地步呢?
“也许你不知道,在筹划解决散愿亭内乱一事之前,他二人已是多年未曾相见了。”
“究竟为何?”
楚风见颜书好奇,打起了哑谜,“这你可就得问穆笙了。”
颜书好奇心未被满足,有些来劲,微微起身,但很快又忍不住掐住楚风胳膊狂咳起来。
“颜书!你别动!”
“好多血……要是今日我撑不过去,便是神明没接住我的孔明灯了。”颜书吐露起话语。
“楚风,从前我总觉宗梦堂的楚姑娘是仙门第一人,未曾想你竟是个公子,如今看来真是与你有缘分。”
“此话怎讲?”楚风见颜书一副衰弱之状,拉住他手腕缓缓为他输送灵力,一边与他对话着。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父母为魇梦所害,少时又听说了楚堂主的事情,在书院曾见你勤学苦练,心中亦有些敬佩之意。”
“那时又见你资质考核,英姿飒爽,凌空挑剑,霜花飞舞,无不让人震撼。”
“或许,很早之前,心中便悄悄将你视为榜样了,暗自拿自己与你作比较,认你为志同道合之人,没想到居然还能与你冠上双绝名号,共赴灭魇征程。”
楚风一听颜书如此坦诚,反倒有些腼腆起来,不自然回道:“求道便是要不计得失,见贤思齐,你……”
“现如今,我们这也算过命的交情了罢?”
楚风总觉得今日这对话有些矫情,心中想着这颜书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此情此景还真当如交代遗言一般了,于是别回头去。
“可我发现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打不过你,你太厉害了,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空气突然凝滞了起来,二人有些相顾无言。
“其实我在想,若是有一日我能打败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这时颜书突然恳求起来。
“什么请求?”
“秘密。”
任凭楚风是个冷脸,此时也被颜书这话给逗乐了。
“好,那我先答应你。”
“还有一件事。”
“怎么?”
“我有些犯浑了,想睡觉……”颜书说着便想要阖上眼,却被楚风拍醒。
“这个不行,我们如今已过鄢郢、漳南,及滇阳,很快就到仙门山了。”楚风眉目严峻,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真的不会死吗?我从来没流过这么多血,这袍服全染透了。”
颜书一时想起自己曾莽撞私闯虚幻境内害得明子怡也如自己现在这样,心想下回见到子怡,得诚心对他道个歉了。
“不会,你信我。”楚风看着颜书张扬的面容现在变得黯淡,幻化冰法在手中凭空弄出一只小雪球,放到颜书手中。
“给你的,冰娃娃。”
颜书摸着这冰娃娃觉得可冰手,一时间难以入眠,这一路上便靠着它撑着自己的意志。
道家医馆内,后半夜里,颜书敷上岐黄道长弄来的各种特效药,又服用下了司凉熬制的汤药,在岐黄确定并无大碍时,终于肯让他休息了。
颜书拿起手中的冰娃娃,再最后看上一眼,那上面有着人一样的小眼睛、小嘴巴。
“做得真好看……”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沉沉睡去了,司凉在一旁守夜。
司凉念叨一两句,但愿这颜书明日能够好起来许多,而楚风这一路颠簸,也耗尽了体力,然而再过一日又要与薛先生见面了解刑天祭神一事,这灭魇征程可真谓是操劳。
楚风走到床尾一处摇椅上,遥遥望着颜书手心被小雪球冻得通红的样子,床塌边似乎还因此沾湿了些许,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颜书在与长虫魇梦的争斗中实在折损太多灵力,恐怕要好生调养,这会儿甚至握着这冰球都能沉睡下去,由此可见真是令他累坏了。
于是乎,楚风悄悄走上前去,俯身去掰开颜书的手,取走了他手心中的冰娃娃,只手一捏,那法力幻化成的小雪球便消失了。
“蠢材。”
“这是冰,会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