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72章 勿言可再得

第二日，世民竟然没有来到文学馆，这是天策府开府后从没有过的。

无茵看着世民，他脸色暗淡。这一夜他都胡乱睡去，不时啜泣和醒来。她明白这件事对世民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世民对盈盈的感情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深。

世民低沉着声音：“茵妹，我要去和众人商议一下。”

“嗯”，无茵担忧地点了点头。

一早他便让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到内宫中等他。三人看着世民精神恍惚，便知一夜未不得安眠。

世民先问，“昨夜的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无忌道：“这恐怕是太子和齐王开始向殿下发难了。”

“他们是算准了时机，眼下如今朝中情势对殿下不利，他们想进一步利用这件事雪上加霜”，玄龄说道。

“我也这么想，元吉早年是喜欢盈盈不假，但已经时隔多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突然提出？而且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我竟然无可辩驳。真是可恨，竟然利用一个姑娘做这等事。”世民提到元吉，便握紧了拳头。

“他们知道殿下和盈盈姑娘的感情至深，知道这样做能狠狠打击殿下，所以才肆意妄为。”

“实在是太可恨了！”世民语气之中带有怒气：“诸位，如果我拒绝呢……”

“殿下……”三人齐声唤道。

无忌说道：“属下知道殿下重情，盈盈也实在无可挑剔。她能在殿下身边是殿下的福气。但属下认为，眼下的形势，殿下怕是不宜拒绝齐王。”

“为什么？”

“眼下，陛下对你有所偏见，已经冷落殿下许久。所以在这个时候无论大事小事，殿下都不应再违逆陛下，这是其一；其二，正如殿下刚才所言，他们是算准了时机才以此发难，再说齐王利用高颎托孤所说的一席话也入情入理，殿下怕是没有辩驳的余地；其三，陛下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殿下、太子和齐王之间兄弟不和，水火不容。殿下如能顺应了齐王的心意，也就是等于做出了牺牲自己而促使兄弟和睦的表率。陛下担心殿下与建成争夺太子之位的戒备就会放松，从而给我们争取时间。若从这个角度，殿下也算是因祸得福。还有……”

无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太子与齐王早已勾结，试图谋害殿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怕再所难免。盈盈若入齐王府，她对殿下忠心耿耿，亦可做内应！”

世民听完无忌这篇极为睿智，又合情合理的分析，无话可说。只能闭上眼睛仰天长叹：“难道真要我接受吗，真要把盈盈拱手送给元吉吗？”

玄龄与无忌也对视一眼，接着说道：“目前之计，怕是只能如此。陛下对殿下多年未册封盈盈一事本就有所微词。若此次再拒绝齐王，只怕会给陛下带来更多的猜忌与不满。更何况眼下殿下渐失兵权，形势不利，若再失圣心，日久下去，上将定国之功也休矣！”

世民仰天长叹，眼角竟然渗出眼泪来，他半晌无语。然后徐徐说道：“但内应一事不可。盈盈虽然聪慧，但毕竟是女子，不懂人心险恶。稍有不慎必然死于元吉之手。我负她已自觉惭愧，不能让她为我再死于非命……”

众人听了，想到未来情势，也只能内心感叹。玄龄又道：“殿下，齐王能说动陛下，是利用了这样做能让陛下对高颖托孤得以安心，殿下向陛下复命时，可从此处着眼。”

世民脸色阴沉，点点头：“好，我知道该怎么说。想不到，盈盈跟随我十年，如我心中珍宝，竟会落得如此，是我的过错……”

世民迈着低沉的脚步回到无茵房中。

“二郎，你决定怎么做。”无茵看他回来，只觉得难有改变，于是问道。

世民提起一口气，低落极了：“这件事怕是难以转圜了。父皇都已经开口，如今的情势下我也只能如此，是我对不起她……”

无茵早知这样的结果，所谓的商议也只不过是让理由更加充足，让世民少些歉疚，其实他心里一早就已明白，只是不愿接受而最后抗争一下。

无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我知道盈盈与你之间情分不同，若元吉也喜欢她，只怕也不会亏待了她……”

世民听到这句话，几乎眼泪都要下来，强忍怒火说道：“元吉好色荒淫，众所周知，他府中侍妾歌姬近百人啊。他怎么会善待盈盈，疼惜盈盈呢？他只不过是借此来打击我，让我痛苦罢了……”

“茵妹，我……”世民心疼地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痛心：“我都不敢想，盈盈听到这个消息，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寻了短见呢。要是那样，我……是要我一生自责和内疚吗。”

“盈盈是个坚强又明事理的姑娘，且对你用情至深，只要为了你，再苦再难她也会去做的。”

“这不是为了我……而是我把她拱手他人……！今日的兄弟，也许就是明天的敌人，她以后要如何自处呢……”

“这是为了你，为了帮你打开现在的局面，为了让元吉因此而对你放松警惕，为了帮你争取时间……”

“不，我不需要！我宁可她好好的，在我身边。”

“世民，这些年我虽然也不懂你和盈盈之间的感情。但我能感觉到，她是品性高洁，一心为你，无有所求。我想，即使如现在这般境况，她也不愿看到你因此而如此自责和内疚……”

世民缓了缓，又叹息一声：“无茵，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不忍心见她，你代我向她说明这一切，可好……”

“好，那……你可有什么特别的嘱托？”

“我心如乱麻，没有头绪……你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以待来日……”

无茵来到盈盈之处，说明了来意。盈盈大惊：“王妃，你说什么？嫁给齐王？”

“对，这是陛下给齐王征讨刘黑闼军功的赏赐。”

“什么？这怎么会？殿下呢，殿下怎么说……”

无茵有些不忍看到盈盈惊惧又恐慌的脸庞，她转过身去，说道：“殿下……殿下进宫复旨，也是同意了。”

“殿下，也会同意？”

无茵背对着她，实在不忍见，然后整理情绪，又细细说着：“盈盈，殿下也是无可奈何，他舍不得你……”

盈盈此时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下来，如溪水一般：“王妃……”

盈盈跪倒在地，扶着无茵的衣角：“殿下，真的同意了？”

无茵早已流泪，她也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

“王妃，盈盈不要嫁给齐王，盈盈愿一生做侍女服侍殿下和王妃……”

无茵感受到那种无助，设身处地，也是百感交集：“盈盈，我当然了解你和殿下之间的感情。说实话，这些年来我对你是满心的敬佩。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恨不得去找齐王和陛下理论。但是盈盈，我想，你应该知道殿下如今的处境。”

盈盈看着她，泪水不住的流下。无茵只能一鼓作气往下说了：“盈盈，你日日在文学馆，又那么冰雪聪明，自然能够体会出殿下现下面临怎样的困难，未来又将面临怎样的抉择。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很难，可对殿下来说更难。自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有见他的眉头松开过。脸色铁青，那种痛苦，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更不知道能如何为他分担……”

盈盈听了，难过得闭上眼睛：“是齐王和太子故意这么做的，他们想要借此打击殿下……”

“我就知道，你能明白这一层。盈盈，你既深爱殿下，自然应该知道要怎么做了。我也知道，这很难。同为女人，我也感到实在是委屈你了。”

“王妃……”盈盈听着无茵这番话也是至情至理，她想到此事肯定是无法改变，无茵来此也不过是受世民之托告诉她这个决定。身为宫中府中之女子，哪有什么是能自己决定得呢。而如今这般结果，却让她只有这清泪三行，却连话也说不出。

“王妃，我明白……只是这一切太突然，我怕我……”

“盈盈，你是个明理懂事的好姑娘，世民此生曾经有你，是他的福气。我也要在此谢过你。你要好好保重！”

盈盈摇着头：“为什么，为什么……”她低声说着。

“盈盈，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你此去是做齐王的妻室，要让自己适应这个角色，你要爱上他……好好活着，不为难自己。这样，殿下才能安心，才能不愧疚和自责，好吗……”

盈盈怔怔地，点了点头。无茵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要推辞。”

“谢谢王妃，还是请王妃带回吧，免得睹物思人，又添伤感。”

无茵真诚地说道：“这并非府中之物，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我明白，任何贵重之物都不一定能配得上你。但我必须要有所表达，才能安心……”

盈盈只能拜谢：“多谢王妃……”

而无茵也只能带着千般不忍，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