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69章 但令此身在

无茵已经为世民生了两个儿子，这次终于有了女儿，她很是高兴。建成和元吉统帅大军出征，世民倒是难得落了清闲，白日即在府中闲坐。

他进到无茵房中，见一众侍妾也都在坐。见他进来，纷纷起身向他行礼，他挥手让她们坐下。屋里还有一个陌生女子，他看到有些奇怪。

韦珪上前回话说：“殿下，这是妾身的娘家堂妹，叫韦尼子。”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和你有几分相像。什么时候来到天策府的？”

“殿下忘了，殿下破洛阳城后，王世充家人悉数获罪，流放蜀地，是妾身恳求殿下，在去蜀中的路上把小妹送回长安。幸好及时，若再西行半月，恐怕就要和王世充、王应玄一起被杀害了。殿下是小妹的救命恩人呢。”

世民想起来：“对，对，我倒忘了。她便是王应玄的妻子，当时郑国的太子妃。既是你堂妹，那你就多多照看。”

韦尼子上前向世民行礼：“拜见殿下……”

“免礼”世民没太留神，径直来到床边看无茵和丽质。他很亲切地逗弄女儿，抱在怀里，亲个不住。看到女儿甜蜜的笑容，他似乎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世民难得白天在府中，承乾、李泰和李恪都被奶娘带了过来。一时间无茵的房间里热闹起来。李泰和李恪在地上追着玩儿。承乾已经四五岁模样，开始每日上书房读书。

承乾看到世民有些紧张，毕竟世民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和孩子们一起。

“承乾，来，到阿耶这来。”

承乾有些扭捏，但无茵在一旁鼓励他，他倒也很快适应。

“殿下，承乾在书房学得认真，四书五经都已启蒙，孩子很是灵透。”

世民一手揽着承乾，很有兴致得问：“哦，承乾，都学了什么，给阿耶背一段听听。”

承乾大大方方，摇头晃脑，背出一段《诗经》来：

“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世民接着问道：“承乾，你背得很好，你知道这是讲什么的？”

承乾说道：“当然知道，是写阿耶行军打仗，征战沙场的英姿。”

承乾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的声音让世民忍不住笑着：“嗯，好孩子，你说得有些道理，下次阿耶得空，给你好好讲讲，如何？”

承乾说道：“阿耶每次都说下次，那这次做些什么？”

无茵笑着：“承乾，阿耶是来看妹妹的，你去和弟弟们玩儿吧。”

“父王，你为什么这么心疼妹妹，经常来看她？”承乾不依不饶，缠着世民，这一句一出，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承乾，你小时候父王也经常来看你的”无茵说道。

“那我怎么不知道？”大家被承乾逗得发笑。

“你那么小，怎么会知道呢”杨藜在一旁扶起差点摔倒的李恪，含笑接过话来。

“阿耶，其实我知道。阿耶经常来看我，也经常去看两个弟弟，阿耶是最好的爹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世民很慈爱的追问。

“盈盈姐姐告诉我的。”

“姐姐？”世民忍不住问道，大家又笑起来。

“小殿下，你要折煞奴婢么”盈盈眼见如此，连忙说道，又连忙向世民和无茵告罪：“殿下、王妃恕罪，奴婢告诉过小殿下不要这样叫，可是……”

承乾忙说：“这位姐姐不是姨娘，看样子又不是普通的宫女，那该叫什么呢？”

“小殿下叫奴婢盈盈就可以呀。”

“可你真的像姐姐……”

这时候，李泰和恪儿，竟然突然牙牙学语，姐姐……姐姐……叫个不停。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世民也被这婴儿学语可爱又生动的一幕逗得开怀大笑。他挥手让盈盈起来，盈盈脸红了，世民恐怕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秀宁近日身体不好，连日的请医问药。世民趁着这段时间赋闲，便前去探望秀宁。他到达平阳公主府中的时候，突然有些感叹。这些年他们兄妹各自成家立业，命运各不相同，自己忙着东征西战，竟然很久都没来看过姐姐了。

他来到秀宁房中，看秀宁正卧床休息，气色不是很好。她的小儿子柴令武正在房中玩耍，看到世民很是亲切，叫着舅舅就跑了过去。

世民抱起来把令武举到高处，转了几圈又放下，令武很是喜欢世民，缠着他问东问西。

秀宁让向紫带令武下去。向紫进到屋里来，她本就是李家晋阳府里的侍女，自然和世民相熟，便行礼道：“见过殿下。”

世民点了点头：“向紫，辛苦你一直照顾着姐姐。”

向紫轻声答道：“公主一直惦记着殿下，殿下终于来了。”

秀宁道：“你先带着令武下去吧，我和世民说说话。”

向紫退下后，秀宁便轻声唤着世民：“二弟，真是好久没见你了，快过来坐。”

“姐，这些年，我不常在京中，没有经常来看你，实在是过意不去。看你脸色不好，是怎么了。”

“生完令武就一直如此，经常咳嗽着，又总是胸闷气短。”

“姐姐以前习武带兵，身子多好啊，怎么现在却是疾病缠身呢……”

“可能是在家呆久了，人没有精气神，又接连生了孩子，实在伤身子。对了，听说无茵又生了女儿……哎，我知道你宠爱她，但这接连生子也实在太伤身了……”

世民听了，感慨道：“看来姐姐和我一样，这心，这身，都是属于那辽阔战场的。”

秀宁看懂了世民的落寞：“二弟，我听说了最近的事，你心里很难过是不是？”

“姐……也不是难过，只是一时有点难以接受。不过我想我也应该换个方式来思考……”

秀宁叹了口气：“大哥和四弟嫉妒你，在父皇那花了不少心思，对不对？”

世民摇摇头：“对。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钻营，又不喜结交嫔妃，只想着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凭心胸，凭本领，凭才华，谁知道……”

“世民，前些日子我还能和无茵一道进宫，尽力为你周旋周旋。可我这身子……也是力不从心。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样下去，你们三兄弟之间迟早怕是要……但我估计是有福气的，怕是见不上了，所以也就不伤心了。”

世民听到这，心中满是伤感：“姐姐……你别说这么伤心的话，要好好养病，答应我，啊”。

秀宁却接着说道：“我若不是这个病，在长安能得良医医治，便早就和柴绍走了，哪怕是镇守边关，我们夫妻一处，远离朝廷纷争，又何尝不是乐事。”

“姐，我都了解……你总想着能在父皇面前帮我一把，我都了解……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

“大哥没什么大的错处，但也确实平庸。四弟更不用说，胸襟狭小，处处跟你作对。这些我都知道。世民，也只有你……虽然我不愿看到，但恳请……恳请你一定要为大唐基业着想，为我们辛苦打下的江山社稷着想。答应我，无论如何你要打起精神，好不好……”

世民没想到秀宁会说出这番话，秀宁竟然如此了解他，支持他，他很是感动，握住秀宁的手，动情唤道：“姐姐……”

秀宁停了停：“小时候，我们是姊妹弟兄，骨肉手足。现如今，却已身在帝王家。这帝王家的苦，不同寻常，世民，你就慢慢儿熬吧……”

“姐，你一定保重，好起来，我不能没有你啊，姐姐……”世民听到秀宁已看透自己的苦衷，心里暖暖的，感觉有一种力量游过身体。姐姐原来是如此聪慧，早已洞悉一切，又如此的鼓励他，信任他，还有什么委屈是不能化解的呢？更何况，他还有使命，还有责任，还有一个有待实现的美好未来。

秀宁休息了一下，在世民手中喝了几口水。世民不知姐姐已虚弱成这般模样。

她缓缓说：“世民，我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对了，盈盈……你若是不要，不如留给柴绍做继室吧，他心里很是喜欢盈盈呢。有几次想去找你，都是我拦阻了。”

世民听了，立即换了一副尴尬的表情，“姐，你瞎说些什么……”

“你把盈盈留给他，好让他更心甘情愿地效忠于你。我也就又放心了柴绍，又放心了你……”

“姐……这是不挨着的事嘛！怎么刚正经几句就开这种玩笑。你会长命百岁的！让柴绍死了这条心吧，我可舍不得。再说，柴兄与我是患难之交，自然荣辱与共的。”

秀宁看他着急，也笑了：“诶，你今儿给我说说，你和盈盈之间，到底是什么感情，我能不能听得懂啊？”

“姐，这个……真的很难解释清楚……我只能说，她在我的生命里，是另一个我，是我的私藏，如果失去她，我会很难过的……”

秀宁摇了摇头：“你们这些男人啊，你自个的事儿，我管不了，只是，你别后悔就好。”

世民扶着秀宁躺下。今日秀宁的话着实给他很多的宽慰。秀宁给他的信任和托付更是让他打起了精神，周身又凝聚了些许力量，心情好了不少。

回到天策府中，却看到无茵和杨藜坐在桌前正在难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无茵低声说道：“世民，刚才万贵妃派人来说，宽儿入冬后得了风寒。本以为不碍事，结果突然严重起来，高热不止，喊了御医，左右救治了一日，还是没能留住，刚刚薨逝了……”

“什么？宽儿他……才两岁多！”世民大惊，感到一阵眩晕。

“殿下，你要节哀啊……”杨藜扶住他：“王妃姐姐正在等你进宫呢”。

“我们走”无茵和世民马上来到万贵妃宫中。万贵妃也正在垂泪。她亲自照拂宽儿一年多了，很有感情，如今竟然不幸去了，实在哀伤得紧。

无茵上前安抚：“祸福自有天定，这孩子的命数怕也是如此。宽儿得姨娘照拂这些日子，已尽了祖孙之情。”

万氏听了无茵的劝说，暗自抹泪：“哎，宽儿是那样可爱、聪明的孩子……实在可惜，实在令人心疼……”

世民也上前安慰：“姨娘虽然为宽儿难过，也还是要当心身子，好好保重才是。”

万贵妃感谢他们夫妇前来安慰，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好些。

世民倒是十足的感慨和低落，虽然宽儿母子并不是他所喜爱的，但毕竟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若芊很早就去了不说，宽儿也如此早丧，实在可怜。

他第一次体会到丧子之痛，虽不是痛彻心扉的那种，但他想到对若芊还有宽儿的些许歉疚，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烦恼，还有“丧子之痛”四个字背后隐含着的“兄弟相争”那残忍真相，也足以又令他低落和难过好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