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190章 长诀

“父皇，父皇，姨娘醒了”，兕子大声说。

世民赶忙快步走回塌前。盈盈面色青白，十分柔弱。他看到盈盈紧闭的双眼缓慢睁开，似乎是熟睡很久后的一次苏醒。

她在模糊之中看到很多人，她回忆起刚才的事，知道自己怕是要离开人世了。

她的眼前却慢慢清晰起来，看到世民关切的坐在她的旁边。

“盈盈，你终于醒了……”

“姨娘，姨娘……”

盈盈轻声唤道，“陛下……”

“朕在这，朕在这”

“陛下平定天下，开创贞观之治，究竟是何人还想要行刺陛下，这实在是不可原谅。”盈盈断断续续的说道。

“朕已查明，是突利之弟阿史那结社率，他们蓄谋已久，是朕疏忽了。”

“幸好陛下无事，不然，可怎么好……”

“盈盈，是你救了朕，如果没有你及时发现，那朕恐怕早就成了这乱臣贼子的刀下之鬼。”

盈盈气喘吁吁，缓缓地说道：“陛下，臣妾当年献的《破阵乐》，是臣妾随陛下征讨刘武周的时候悉心揣摩所作的。环环相扣，一气呵成。所以臣妾知道此舞的玄机在哪，他们做了如何的改动。怕也只有臣妾能够发现异样，发现埋伏……也怪臣妾不够果断……没有及早提醒陛下。”

世民听她如此说，简直心都要碎了。“盈盈，是你救了朕，你一心都在朕身上，事事处处都为朕着想，甚至舍弃生命而保护朕，朕怎么能不知道呢？”

“陛下，一般人看不出此舞已经被刺客删改，内嵌了号令，改了舞阵阵型，也请陛下不要苛责侍卫。都怪臣妾犹豫，没想到这么快就……”

“嗯，嗯，好，朕答应你。盈盈……朕竟然不知道此舞还有如此危险，以后要朕如何再观《七德舞》啊，朕要下令不再演《七德舞》，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陛下，臣妾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你不会的，你要好过来，朕要你永远陪着朕，在朕身边，好不好。”

“陛下，这只是个意外，你不要废止《七德舞》。臣妾孑然一身，没有给陛下留下什么，只有这首燕乐了……这也是天下人对陛下的心意和感激。要留着，让它活下去，不断排演，翻新……再说，曲中还有晋阳，龙门的那些回忆……对不对……”

“好，好……盈盈，朕答应你。你不要，不要离开朕，朕还要与你白头到老，盈盈……”

盈盈感觉到一阵疼，她额头上的汗珠冒了出来。世民看着，心痛得快要死掉。

盈盈看到兕子在旁边，她柔声说道“兕子，我有负你的嘱托了。现在，是我要托付你，好好地照顾父皇了。”

兕子趴在塌前，哭着说，“姨娘，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我舍不得你，要你好过来……”

盈盈费劲地露出一点微笑，“陛下，臣妾怕是不行了，臣妾想和陛下单独待一会儿。”

世民挥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盈盈眼见世民那悲伤的脸，“陛下，臣妾不能再陪伴你了，你要好好保重”

盈盈的泪珠滚落下来，“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但我……每说一句话，胸口都疼得厉害……”

世民紧紧抱着她，“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盈盈，朕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朕总觉得，你会永远都在朕身边。盈盈，朕知道，这些年，朕没有好好待你，朕不经常去看你，肆意地会对你发脾气，还执意要你的儿子过继给元吉，总是伤你的心。但你一直没有抛下朕，不管在什么时候，你有多难过，有多孤独和伤心，你都在朕身边，陪伴和照顾朕，朕都明白。朕这一生都是因为有了你，才能踏实，安心，才能做想做的事，才能有今日的成就。如今你要离开朕，叫朕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如何不后悔万分呢。朕都没有机会求你原谅，再补偿你……”

盈盈握着世民的手，“陛下，明儿的事，臣妾的确怨过你。但后来，还是想通了。也许，臣妾生来便注定要孤身一人陪伴陛下。所以，臣妾如今也不会再那样想，反而经常自责是不是因为明儿，还有承乾的事，没有对陛下竭尽所爱，没有做好陛下想让臣妾成为的那个人，反而辜负了陛下的心意……这一生，臣妾能在陛下身边侍奉，陪伴，便死而无憾了。”

世民听到这话，更是伤痛不已。“盈盈，是朕太自私了。朕辜负了你。朕对不起你……朕想告诉你。你是朕的知己，朕的挚爱，朕心中最重要的女人……我们还有那么多美好的过去，是不是。盈盈，朕爱你……”

盈盈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又疼的一直冒汗，她听到这话，眼睛里的流露出欣喜，但又伴随着不舍和恐惧。更让世民心碎了。“谢谢陛下，告诉我这些，陛下……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挚爱。只是有时候，我感觉到力不从心，又害怕失去……还有就是……我只是陛下身边的……侍女、女官、妃子……我必须勇敢……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周全……但心里，却也是那样想的，期盼着……世民紧紧地抱着她，听着这些她隐忍多年的心里话，仿佛一个瞬间化尽了她一生的悲喜。

盈盈突然开始喘着气，那彻骨的疼痛将要把她淹没掉，但她一直试图努力的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明……”的声音。

世民知道她想着明儿，连忙说道，“盈盈，朕唤明儿来，朕把明儿还给你。只要你能好过来，我宁愿不当这个皇帝……带着你，还有明儿，我们永远在一起，日日相守，好不好……”

盈盈已经极度虚弱，她费劲周身之力化作一点声音，唤着“陛下……陛下……”

世民流着眼泪说道，“盈盈，不要再叫我陛下了，就像我最初认识你的时候一样，叫我世民，好不好。这世上，已经好久没有人呼唤我的名字了……”

盈盈望着他，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那飘渺无着的眼神已经要将她彻底地带走，“臣妾……今日能为……陛下而死，死而无憾，此生亦再无所求。只是不能再陪伴陛下……身边了……”

“盈盈……”世民悲恸的唤着，盈盈躺在世民怀中，气息奄奄，似是而非的唤着，“世……民……”

但这也只是在气息之间，难以分辨。然后便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年，她三十七岁。

“御医，御医……”世民大声叫着，御医和兕子，还有李治，杨藜，承乾，李菁等人冲了进来。

御医把了把脉后，跪地回禀，“陛下节哀，贤妃已经去了……”

“盈盈……”世民听闻，抱着盈盈恸哭不止，在场之人无不为之悲恸。世民看着她那张青白却依然美丽的脸，平和而壮丽。他从她的头发上拔下那支白色珠钗，她的秀发一下子散开，美则美矣。

世民发现盈盈头上已有着零星白发。二十三年了，盈盈在自己身边，如同自己的左右手，身边的空气，桌案上的笔，殿中的花……如今就这样在转瞬之间，毫无准备之时离开了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让世民如何才能接受呢。他悲伤，愧疚，追悔莫及……

在场之人无不悲惋，感慨如此美丽、忠诚又勇敢的女子，这样结束了生命。

兕子痛哭不止。承乾也泪流满面，他更需要对他的“姐姐”忏悔，他让父皇屡次迁怒于她，今天的灾祸他何尝不是始作俑者……

李菁与盈盈最早相识，一同在世民身边服侍左右，他心里何尝不喜欢她和敬佩她。

李治搂着兕子，也为姨娘感慨着，这种勇气，还有洞悉《七德舞》玄机的智慧哪里是一般女子会有的呢。

杨藜摇了摇头，她想到自己与盈盈共同经历的那些岁月，想着有这样好的女子为他倾尽一生，甚至不惜生命，世民也许才有今天的一切吧。

世民挥手让众人下去，独自一人呆坐在盈盈床榻之前。很久，很久。直到天空中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大地，让他感觉到那种彻骨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