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156章 千灯宴

宫中又有游宴，是韦贵妃所提议的“千灯宴”。隋炀帝当年最喜欢夜间饮酒作乐，常常从落日直至夜深，乃到天明，宫廷四处皆游艺，到处能点千帐灯。

世民之前不喜夜饮，大宴群臣之时虽也不少，但大多都是点到为止，从未有过这新奇的玩意。但这次，当韦贵妃与阴妃在一次后宫闲话中向世民提出要办“千灯宴”的时候，他竟表露出了极大的兴趣，还赞许的说，“既要夜饮，灯火自不能少，也要舞曲婀娜好看。”

盈盈坐在一旁，听闻，心下吃了一惊。世民当年曾多次批评隋炀帝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余人，又怎能不令国家灭亡，现如今也来个千灯夜宴，岂不是要开个头。但又转念一想，这有什么稀奇。当年世民平定洛阳之时，对洛阳宫的奢靡何尝不是痛心疾首，还亲自命人撤去端门楼，焚烧乾阳殿，告诫功臣。但才不几年的功夫，连洛阳宫都重修了几次，言语之间对隋炀帝的生活也多生羡慕。

就在白天，他还险些治了皇甫殷德的罪，就是因为他上表批评今上治国表现不及贞观初年。其中一条，是如今宫中用度靡费。妃嫔喜好奢侈，衣衫首饰，多用华丽珠翠，连宫女也喜欢梳起高高的头发，穿贵价衣料。这引起了民间效仿，上下大行奢侈之风。

的确如此。贵妃、淑妃素来都喜欢奢华之物，在无茵去世之后则更不必有所收敛。世民爱惜她们，用度规格一向大方。宫中赏赐也明显贵重。连盈盈手中也多了不少从前不多见的苏绣绸缎、夹缬染织、贡绫绸缎，雕工复杂的首饰器皿也是花样百出。

今日听闻皇甫殷德的奏议，世民怒从中来，这些言官未免管得太多了，于是怒斥，“难道你的意思让宫殿之中不增加任何修饰，宫妃们穿戴荆钗布衣，宫女们都剃了头发做尼姑的样子，才满意吗？”

于是便要治罪。幸好有魏征在一旁劝谏，“历来臣子对帝王有所劝谏，都好危言耸听，并无恶意，只是因为这样才能引起君王的重视。若轻描淡写，则君王更不易采纳。陛下可以责其言过其实，但不能治罪。”世民方才作罢。

“千灯宴”选在一个细细风吟的初夏。此时刚刚入夜，荷花摇曳，水殿风来，沁人心脾。太液池与海池的各处早已缀满了灯烛。一千多个金银烛台，形状各异，被各色丝线、帛绸缠绕，牵拉。宫人们缓缓点燃了烛芯，灯也就徐徐亮起，星光闪烁，明烛承晖。

世民眼见如此，圣心大悦，携后宫嫔妃与文武大臣坐于庭前，品味玉筵琼浆，美人们绫罗珠衫，脂粉浮香，其乐融融。闻之欲醉。韦贵妃与阴妃也并非庸俗无品之人，这宫中各处的点缀，华丽也华丽的有着风情滋味，倒是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世民兴致很高，抬眼问杨藜道，“淑妃，听说昔日隋炀帝喜欢千灯宴，难道真的有千盏灯那么多吗？”杨藜听此一问，有些哭笑不得，只说道，“据臣妾所知，若要将昔日的江都宫或者是洛阳宫装点一新，千盏灯恐怕还有不足。何况还有游船、码头、花枝、殿宇，再加上宫人随身点着的，可能两三千盏也不为过呢。”

世民听闻便笑道，“如此，那今夜也只是普通宴饮，算不得炀帝一般奢靡。”

世民也问盈盈可见过这千灯宴的场面。盈盈见状，心中无奈，只说，“回陛下，隋炀帝久在江都，而少在长安，臣妾幼时也未曾亲眼所见。但有一年上元夜饮，臣妾曾经为宴中侍者，只记得花团锦簇，灯火通明，恐怕也不止千盏灯的。”

世民笑着，便转身令宜咏坊献舞。盈盈想着若长孙皇后在世，恐怕如此行乐，她也应该谏阻。盈盈眼见魏征脸色肃穆，隐忍不发，毕竟也不好总拂陛下的兴致。再说，刚才两位隋宫旧人都说了，这和隋炀帝的千灯宴还差得远呢。总不能真的不让君王游猎宴饮吧，只要适可而止，不耽搁朝政大事，又能说些什么。

转眼，帘幕四垂，灯焰暖暖。宜咏坊新排演的《白纻舞》又一次上演。舞伎的衣衫也换了上等白色丝帛，舞动起来竟比以往更生柔美，风情万千。

眼见八名舞伎伴随着琴筝丝竹，缓缓而舞，想到当年自己为世民献《白纻舞》的场景，一晃多年，自己的年纪和容貌，早已不宜再舞，那年果然是一舞终别。

而细看如今的《白纻舞》，词曲舞阵虽无新意，但能把布景衣衫制得如此美妙，跳得姣妍不说，更是华贵生风，这本身也属不易。更有领衔的一名舞伎，舞姿轻柔，身形曼妙，长袖善举，仙袂飘飘，十分动人。

舞毕，世民便问是何人，舞女低声作答，名为徐惠，也是刚刚入宫的。世民眼见徐惠温婉明媚，很有好感。便问，“你既然做白纻舞，可知道白纻歌吗？”

徐惠款款而言，“妾幼时曾读诗书，知道晋歌中有云“皎皎白纻，节节为双”，又深爱词人鲍照，他也曾写白纻歌六首，其中有一首，“吴刀楚制为佩祎，纤罗雾縠垂羽衣。含商咀徵歌露晞，珠屣飒沓纨袖飞。凄凄风夏起素云回，车怠马烦客忘归，兰膏明烛承夜晖”，歌中所绘与如今千灯宴之景十分相和。他又写过“嬛绵好眉目，闲丽美腰身。凝肤皎若雪，明净色如神。衿服杂缇缋，首饰乱琼珍。调弦俱起舞，为我唱梁尘。人生贵得意，怀愿待君申。”词句明朗，写尽盛世之情。

世民大喜，见此女不仅舞跳得好，诗书还如此精通，便即刻把徐惠封了才人，令其来到身边侍宴。他心下仍有兴致，一会儿便传了笔墨，又赋一诗“建章欢赏夕，二八尽妖妍。罗绮昭阳殿，芬芳玳瑁筵。佩移星正动，扇掩月初圆。无劳上悬圃，即此对神仙。”是对徐惠之《白纻舞》极高的评价了。

盈盈眼见徐惠柔声曼舞，又诗词歌赋皆通，看样子不是轻薄之人，心下也有好感。她倒的确成为让千灯宴变得更为美好的一处亮点。

后来才知，徐惠原本是京中流传很久的《小山篇》的作者，“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怪不得将舞跳出如此韵味。

盈盈眼见这十五六岁的少女对君王那崇拜的眼神，那是宛若梦幻一般的。眉目之间的深爱在如今的第一面里便都悉数付了出去。只是不知道，她们能不能真正走进世民的心中去，或者是说不知道世民会让她们在心中走上多远。

宜咏坊如今已并非初创，亦不需要再新写歌舞。只是日常排演教习，将几大乐舞排得精妙，预备在各种宴饮之作奉上燕乐。太常寺的差事却看上去更加辛苦了，世民君臣附和之诗越来越多，常召吕才等人为御诗唱和配曲，只是也不见他有些什么佳作传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