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151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盈盈回到立政殿中，才发现无茵说完那些话，就累得需要休息一阵。她伏在塌前，轻轻帮无茵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宫女正好端来太医新开的药，她说道，“放着吧”。

她正在想扶起皇后喂药的时候，世民进来了。她起身向世民行礼，世民挥手示意她起来。

世民轻声说，“朕来。”盈盈扶起皇后，世民一手搂着无茵，一手用汤匙舀来汤药，轻轻地喂到无茵嘴里。

无茵迷迷糊糊地喝了几勺，仍然没有醒过来，世民眉头紧锁，轻轻让无茵躺下。世民问盈盈什么人来过，盈盈只说太子殿下刚才来看过皇后。世民不动声色，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无茵突然醒过来了，唤着“陛下……”

“茵妹”，世民轻声唤道，“你感觉怎么样。”

无茵声音低沉，有些嘶哑，“还是气喘得很，陛下，我怕是熬不过这一遭了。”

“欸，茵妹，你不要这样想，朕已经传了昙藏法师入宫，又下令复建全国三百五十所寺院，为你祈福。”

无茵说着，“陛下不必如此，我刚和承乾说过，因我的病而大兴佛道，这不是陛下应该做的。”

“茵妹……”世民不想无茵再说这些，他此刻哪怕能倾全国之力也在所不惜，只求爱妻能渡过此劫。

“臣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次旧疾再犯，且病势更沉了，所以陛下无需大费周折，我一生从未做任何恶事，想来神明也定然可知，不会因此而延我的福寿……”

世民听闻，十分悲痛，他紧紧的抱住皇后。盈盈也在一旁潸然落泪。

“臣妾想和陛下说说话”。盈盈听闻，便知趣的告退。

无茵刚刚睡过一阵，有了些精神，她倚靠在床榻上徐徐说道，“听闻房玄龄见罪于陛下，他辅佐陛下日久，小心缜密，从未有过不周到的地方。臣妾还记得他与杜如晦在秦王府**同辅佐陛下的景象。若是没有大的过失，还请陛下不要降罪于他。有他辅佐您，臣妾也可安心。”

世民点头答应，“茵妹，你放心，朕即刻下诏召玄龄回来。朕知道，你一直都关心着国事，关心着朕，朕若无你在身边劝谏，怎会有今日盛世呢。”

“我长孙家的兄弟子侄，无论有才与否，陛下都以厚待。臣妾不忍因为臣妾之故，让子孙窃据要职，反而诟病陛下一朝有外戚专政。还请陛下免去他们的官位。”

“茵妹，你的心胸实在让朕敬佩，好。朕答应你”

“还有，还有……”，无茵喘着气没说完，便昏倒在床。

世民大惊，连忙传御医进来服侍无茵服药。又喝下些汤药后，无茵便睡得深沉。世民见状，看到才一两个月间，无茵的身子就如此虚弱与憔悴，竟然连一篇话都无法坚持说完。他痛的心都要碎了。难道只有寄望于天命了吗……

想到这里他一阵眩晕。盈盈连忙扶住他，“陛下也要当心身子啊。不然，皇后醒来，要如何获得力量呢。”

世民不语，他现下什么也说不出来，脑海中全都是无茵的样子。“陛下，该上朝了”，世民看着盈盈带着宫女把朝服送了过来，“朕想在这陪着皇后”。盈盈轻声说道，“陛下，臣妾想，皇后醒来，看到陛下因为她而耽误了朝政，也会难过的。陛下不如先去上朝，臣妾在这里陪伴皇后。”

世民听了，紧握着盈盈的手，忍住了心痛和眼泪，说道，“也好，那朕走了。”盈盈屈了屈膝，眼见世民高大的身影，也是满腹心酸。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无茵醒了过来。盈盈赶忙过来，轻轻地扶她起来，“皇后，您醒了”。

“陛下来过么”。

“陛下昨晚就来了，喂您吃完药，看您睡得香甜，不忍打扰，就去上朝了。一会儿就会过来看您的。臣妾给您洗漱一下吧。”

无茵点了点头。盈盈传来外面等候的宫女，给皇后盥洗，换了衣服。看无茵面带病色，无力气的很，盈盈便试着问道，“皇后，您吃点儿东西吧。”说罢便服侍皇后吃了几口热粥，她全然吃不下去，还咳出一些。

盈盈见状，心里伤痛，“皇后，您起来坐一会儿？”

“盈盈，我有话和你说。”

“皇后请吩咐”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皇后……”

“你听我说。承乾……我不知道他最终会是如何的结果。也拿不准陛下心中将如何打算。但请你答应我，要尽可能的保护承乾……不让陛下废弃他……”

“这……皇后”盈盈吃了一惊。

“你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也一直能向你吐露他的心声，不是吗？宫里这么多嫔妃，有皇子的也有不少。大家各怀心事，我无人能信，现在也只能托付给你了……”

“皇后，臣妾答应你，臣妾一定会尽力的”。

“盈盈，你曾为陛下舍生忘死。尤其是在齐王府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勇敢。现在，我的嘱托也许会让你再次进入更多危险的境地，甚至，这种危险是来自陛下的……如果陛下因为此事迁怒于你……也请你，不要怨怪他，还要好好照顾他，好吗……因为，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没有人会比陛下更痛苦，更难过，更受伤……”

“皇后……”盈盈听到皇后这样的嘱托，她完全惊呆了。难道她已经预知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便让自己舍生忘死的保护承乾，并且还要无论如何都爱重世民。这是怎样一种睿智和深沉的感情，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已经如此透彻和明白。

但皇后这番请求，对她而言实在是压力太大，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无茵便又气喘起来，咳嗽不止。她连忙扶着无茵躺下，说道，“皇后，臣妾答应就是”。无茵才又点了点头，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过来向她问安。兕子一骨碌便爬上母亲的床榻，晋王李治很乖巧的站在塌前，承乾和李泰则侍立一旁。皇后看到孩子们来了。她流着泪，摸着兕子的额头。李治是幼子，而且是在她身边亲自抚养的，很是疼爱，“治儿，你要好好向哥哥们学习，照顾好妹妹，好吗？”

“是，母亲，儿臣一定会的”。正在这时，世民走了进来，孩子们向他行礼。

皇后看到世民来了，她便叮嘱承乾要勤谨认真的对待政事，修养身心，将来像父皇一样。承乾哭着答允。又跟李泰说道，“泰儿，你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尊重你大哥，尽君臣之礼和手足之情”。李泰也低声称是，说自己一定会如母后所愿。

世民坐在塌上，他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眼中含着泪水，已经快要忍不住。皇后知道他不忍在孩子们面前落泪，说道，“承乾，你带弟妹们下去吧，我和你们父亲还有话说。”

无茵也唤了盈盈进到殿中来。盈盈上前，侧跪于皇后的床前，“皇后……”皇后喘着气吩咐道，“盈盈，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我把陛下托付给你了。”

盈盈深深地抬眼望着坐在无茵塌上，满脸悲伤和无助的世民，点了点头。“无论何种情形，何种时候，你都要好好侍奉陛下，不要让他寂寞，不要让他难过……”

“茵妹……”世民很悲怆地唤着她

“是……盈盈会的。皇后放心……”

“还有承乾……”她把目光转向世民说，“陛下……孩子们就托付给你了……”“

盈盈，你也要看顾他们”

“是，臣妾谨记”。

无茵这时候，从怀中拿出一个描金漆盒，颤颤巍巍的唤着，“二郎……”世民流下泪来，“小妹……”。

盈盈听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下脸颊。最后一刻，他们终于摆脱了陛下和皇后身份的重重束缚，回到当时那种初见般真诚而美好的回忆里去了。

“二郎，这盒毒药，是你上次在九成宫重病时，我就带在身上的。当时想着一旦你有什么不测，我便即刻追随了你去，绝不独自活着。可如今，我却要走了。这一生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荣幸。这一生的每一日，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世民紧紧抱住无茵，泣不成声，“小妹，我也是一样，有妻子如你，才是我莫大的幸福。我是知道的，我都是知道的……你恳请你不要丢下我，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替代你……”世民动情的说道。

皇后微微露出笑意，“二郎……”她突然咳嗽不止，气急的喘不上来……世民大惊，“小妹，小妹……”世民大声呼唤着无茵，但终究没有留住她。无茵就这样，在世民怀中屏住了呼吸，离开了人世，年仅三十六岁。

宫人哀恸，哭声震天。长孙皇后一生品行高洁，上下周到，善待宫中众人，连下等嫔御和普通宫人都有发自内心的哀伤，不用说世民、盈盈、杨藜，还有她的七个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