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乐寒枝 第139章 承乾

突然一日，东宫内侍前来宜咏坊，请盈盈去东宫觐见太子。盈盈很是好奇，宜咏坊是宫中内廷乐坊，非陛下下旨赐乐，是不侍奉东宫的。内侍只说这是太子的意思，不好违逆，只请她去过再说。

盈盈听闻，便独自前去东宫。她在东宫的书房中左右参详，眼见东宫陈设华贵，并不似那日赵国夫人所言简朴而不足。承乾从门后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他的足疾有些年头了，不影响行动，但却着实不太好看，煞了些年轻公子的风流倜傥。

她依着宫中礼数向承乾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盈盈姐姐”，太子亲切的唤着。

“欸，殿下，不是和您说过不能叫姐姐么”，盈盈见到他又来了，连忙阻止他。

“这是在东宫，怕什么”，承乾觉得无碍，东宫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殿下，在东宫也要谨慎呀，当心隔墙有耳，上次的事可别再有了才好”，盈盈看承乾也是孩子心性，便提醒他，“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你上次送给母后的点心，我吃着很好，你能不能经常给我送来一些？”

盈盈笑道，“太子瞧得上眼，奴婢便日后再给您送来”。

接着，承乾说道，“对了，姐姐，你能不能给东宫送些突厥舞姬，或突厥歌舞呢？”。

盈盈听了以后很是吃惊，“殿下，您为什么要突厥歌舞和舞姬呢？”

“你为父皇献乐献舞，我可是羡慕得很呢，我为什么不能要？”

盈盈一听，这话不那么对头，连忙止住了他，“殿下，这话可说不得呀。宜咏坊是内宫里设立的乐府，是为陛下服务的，自然要为陛下献乐献舞。但按照宫规，若无陛下赐乐赐宴，不侍奉东宫。太子虽然是太子，但与陛下君臣有别，这是万万不能的。”

承乾听了，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但请你来教习东宫的舞姬学习突厥之舞，你答不答应呢？”

“殿下，你学业繁忙，肩上还有着辅佐陛下处理朝政的重担，哪有时间观看突厥歌舞呢，如若有时间，不妨多多研习经典、勤于向师傅们请教才是。”

承乾很是坚持的说道，“政务要学，突厥歌舞当然也要看。”

“这……奴婢不能答应，歌舞仅仅偶尔愉情之用。若耽误了太子的政事和学业，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承乾没有降低半分气势，盈盈的这一番话在他意料之中，根本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你既然不答应，那我去找别人好了，宫中有的是乐伎，除了你，谁能不愿意侍奉东宫呢？或者我干脆，直接找突厥舞伎入驻东宫，不是更好？”

盈盈听了此话大惊，这似乎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和蔼又懂事的承乾了。“太子，你为什么一定要突厥歌舞呢？”

承乾突然变了一种脸色，似乎想向盈盈倾诉些什么，“姐姐，你终于关心我了”

“太子，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承乾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只是心里难过得很，姐姐的《柘枝舞》，还有《九功舞》之中所用的突厥乐舞，能让我听了感到舒畅和安慰，那种自由自在和快意人生，让人生好向往。”

盈盈觉得承乾似乎有些不大对头，便小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最近太劳累了？”

承乾自顾自的说着，“不是劳累，而是……你知道李泰和李恪，他们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打败我，看我出丑。我不能让他们如愿，在外面，就得拼命读书，更加能干。但是回到东宫，就好向往那种快乐自然，自由舒展的节奏”。

盈盈听了，想着这几个孩子才不大点年纪，就在为这些事情而难过了，真是宫中的孩子可怜。但此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劝道，“太子，你要放宽心胸，只有心里轻松了，才能把外面的事情做的更好。音乐歌舞之类，虽然可以放松一下，但都是一时的，最重要的还是要心胸宽大，举重若轻”

“可是，我只有听到突厥乐舞才会放松啊，才会体会到你说的那种举重若轻。我也才能好过一点。”

盈盈听了有点难过，一个孩子要压力大到什么程度，才会和自己来倾诉，她正温和而亲切地看着承乾，想着要怎么安慰他。

承乾却急匆匆的催促道，“姐姐，你到底肯不肯帮我？”

盈盈说道，“殿下，奴婢不能做逾矩的事”

承乾在一旁，脸色一沉，变得不快，“你就只为了父皇，只听父皇的，一点也不体谅我”。

“殿下，陛下是奴婢的主子，也是殿下的父皇，更是天下人的陛下，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当然都是为了陛下。你懂吗？”

“好吧，又是父皇父皇。算我看走了眼，以为你和他们待我不一样。我不勉强你，你走吧”，承乾突然变得冷冷的，对盈盈下了一道逐客令。

“殿下……”盈盈开始有些担心承乾了，他似乎面临着很大的矛盾和苦恼。

“你走吧”，太子坚决地说着。

“殿下……”“你不答应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他抬手便把盈盈推搡了出去。盈盈看着这一幕，有些心痛，承乾也是太不容易。有世□□玉在前，他再怎么努力也难以让父皇对他满意，后有李泰和李恪虎视眈眈，紧随其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盈盈离开东宫以后，仍然在琢磨承乾的事情，她在犹豫，是不是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她有些担心承乾，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轻易去置喙这些事。但她想着刚才承乾的神情，还有说过的话，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万一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是因今日而起，自己怎么对得起皇后呢。

看样子，世民和无茵的儿子们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可以预见的纠纷之中。但自己与这何干呢？因为自己曾经救过承乾，承乾信任自己，所以想把心事说给自己听吗？还是承乾希望她替他给什么人传话？她实在不想卷入其中，但她却也实在有些心疼承乾，希望他不要压力这么大，如果有什么事，提早解开心结不是更好吗？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向皇后回禀。

这一日，她来拜见皇后。她请皇后屏退左右。皇后见她似乎有事要说，问道，“盈盈，今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盈盈回道，“启禀娘娘，奴婢能不能恳请娘娘，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陛下。”

无茵觉得盈盈很少如此，便好奇地问，“哦？你先说说看”。

“奴婢原本不敢置喙宫中之事。只是前日太子殿下传奴婢去往东宫，要奴婢为东宫献突厥乐舞。此事不合礼制，奴婢不敢应承殿下。”

无茵听了，倒很是惊奇，“哦？承乾要你献突厥乐舞？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殿下只是说喜欢突厥乐舞中自由轻松的感觉。奴婢不知是不是太子最近太累，或是太辛苦了。想到娘娘一直挂心太子。奴婢也心中疑惑，才来禀告娘娘的”

无茵听了心下着急，说道，“盈盈，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这确实很奇怪。难道是承乾心中的压力又爆发了不成？”

盈盈听皇后是如此反应，倒是放心下来，皇后俨然是对几个孩子之间的纠葛竞争心知肚明。“娘娘，若奴婢说的不对，也请娘娘恕罪才是。”

皇后知道她的难处，“盈盈，你能来告诉我，我很欣慰。我信任你，承乾也信任你，他若再去寻你，你也要多多宽慰他”

“是，奴婢也恳请皇后先不要让陛下和殿下知道。万一……”

“我明白，你先去吧”。

此事说给皇后之后，盈盈心中总算卸下了一块石头，毕竟无茵自己的儿子，她当然最应该知道太子的变化。谁知，她还没走回宜咏坊，便突然接到世民的传召。她匆匆赶去太极殿，只见世民面有怒色，正在气头上，承乾也在一旁。她连忙向陛下行礼。

世民见到盈盈，厉声问道，“盈盈，朕一向信任你。宫中内廷乐坊不得侍奉臣下的规矩你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向承乾献突厥乐舞。让东宫突厥乐舞盛行，青天白日，男男女女穿着突厥舞服寻欢作乐？”

盈盈听到世民这话大吃一惊，她对此事根本毫不知情。但世民的发问让她感到一阵惊慌，连忙跪下，叩头回话道，“陛下，奴婢万万不敢私自向东宫献舞。太子那日是来传奴婢要求献舞，但奴婢当时就劝过太子此事有违宫规，所以断无此事，求陛下明察。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一向谨慎，无论如何也不会糊涂至此，做出这样的事”。

谁知承乾在一旁说道，“父皇，儿臣并无虚言。这些突厥乐舞都是宜咏坊送来的。盈盈一向对儿臣颇为关心，见儿臣学业劳累，就想让儿臣娱乐放松。儿臣一向认为盈盈如姐姐一般，所以就没有多想，便一时糊涂接受了啊。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让宜咏坊献舞。儿臣也万万不敢因为歌舞而荒废学业”

盈盈听了承乾这番黑白颠倒的话，大吃一敬，还在瞪大眼睛的时候，脸上已经狠狠地挨了世民一掌，她失去平衡，一下子侧身倒在地上。世民很是愤怒，提高了八度，厉声喝道，“朕要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会知道你们私底下是如何孝顺太子的。怎么？是嫌朕老了，等不及了，都去巴结太子了？”

盈盈早已委屈的一直扑簌簌流泪，世民从来没有打过她，也从没对她如此严厉过。她想到一定是世民亲眼看到太子府中歌舞连连，饮酒作乐，承乾一时慌张，怕父皇怪罪，只好拿了自己来做挡箭牌了。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怯怯地恢复了跪姿，对着世民陈情道，“奴婢惹陛下生气。实在罪该万死。但献舞之事却是万万没有的。奴婢不知为什么陛下会在东宫看到突厥歌舞，但奴婢当日的确是严词拒绝了太子。奴婢深知陛下对太子寄予厚望，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有违宫规，又扰了太子心性，对太子不利的事情呢。”

世民听到此处，怒气稍微削减了一些，他心中隐隐有了判断，觉得这应该不是盈盈所作，八成是承乾偏爱突厥歌舞，下令让府中舞姬扮成突厥人寻欢作乐的。

这时候，只见皇后走了进来，她也听说了这件事，特意赶了过来，向世民进言道，“陛下，盈盈前几日曾经跟臣妾禀告过这件事。她关心承乾，但也是一时糊涂，觉得喜好歌舞与喜好其它并没有什么区别，又怕耽误承乾的学业，所以才没让我禀告陛下。盈盈一向谨慎，不至于如此”。

世民一早开始后悔起来，“盈盈，是朕今日到东宫，眼见府中男女乔装扮成突厥人白日取乐，心中怒火，才一时错怪你了。”

盈盈赶忙说道，“陛下皇后关爱太子的拳拳之心，奴婢当然理解。”

世民看着盈盈被自己打得已经泛红的脸，心疼之意已经溢于言表。皇后给盈盈递了个眼色，这件事总不能停留在是陛下委屈了她，要给世民个台阶下，盈盈明白其中含义，便转向世民，叩头告罪一番，“今日之事，是奴婢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向陛下回禀。奴婢知罪，还请陛下赐罪”。世民便挥挥手，“下去吧。”盈盈方才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