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澜的赶路方式只有两种,御剑或瞬移,偶尔坐过一两次飞舟,但也只是当乘客,没有一点驾驶经验。
金云只是造型奇特,本质还是一座飞舟。她原以为自己会笨手笨脚,少不得一路颠簸晃荡,没想到飞行平稳,调转方向也很顺畅。
就像是随她的心意而动。
驾云期间不可分心,云止偏要求她一心二用。
“腿废了,你来治,否则今天别想回执剑峰。”
云止想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但眼瞎以后看不到昆澜在那儿,只能在语气上彰显气势。
昆澜不解,“你一个造丹峰修士,怎会缺治腿的药,莫非是找个理由把我留下,出完恶气才肯放我走?”
“医者不自医,我就要你治,说好的报恩呢?这点小忙也要拒绝,虚伪。”
云止不能靠自愈或服药来缩短自我惩戒期,这算作弊,钻空子的唯一方式是昆澜“主动”为她医治。
挟恩图报就是管用,很快她就感受到双腿被注入一股温和的灵力,膝盖的痛楚在逐步缓解。
好景不长,可能是昆澜见不得她一脸享受与放松,悄悄换了一种灵力输送方式。
之前是将灵力注入她的膝关节中,现在变成了从脚底注入。
灵力也不像持续的暖流,如羽毛般轻软,在她的脚心挠来挠去,等她快憋不出笑时,这才钻入她的脚底经脉,一路上行,治愈她肿胀的膝盖。
膝盖快被治好,但肚子被憋出内伤,腹部抖个不停,变得好酸好涨,她累到直不起腰,蜷缩成一只汗蒸的虾米。
“幼稚。”偏偏她对昆澜的阴奉阳违没有一点办法,连抨击的话都显得那么无力。
挠痒痒酷刑也没换来云止的求饶,昆澜改变策略,用略高于常人体温的火系灵力刺激云止的小腹。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招有用。
火团在小腹蹦跳了一圈,云止果真投降,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挥洒。
“你欺负我。”声音还带着哭腔。
久旱的秧田莫名被水淹,云止紧急用烘干术带走多余的水分。
昆澜听得想笑,“我一个元婴期修士欺负你一个出窍期修士,说出去有人信么?”
换个位置挠到真正的痒痒肉,掉点眼泪就叫欺负了?
云止听声辩位,完全可以把昆澜一脚踹下去,但考虑到双目失明,昆澜和她一损俱损,姑且忍让一回。
每一笔仇她都会好好记着,梦醒之后再一一陈诉昆澜的罪状,让云止意识到此人的狼心狗肺。
“快到造丹峰了,在哪里停?”昆澜心中已想到答案,但她想听云止亲自说出来。
“去我屋,我衣服睡皱了,不宜穿这一套见江长老,你知道我住的地方吗?”
其实云止不打算见任何人,但她确实想烧了这衣服,换新的穿。
昆澜怎会不知,“听说过你搬家的消息,你是唯一一个敢和江长老住得那么近的人,听说她喜欢剖尸取皮,拿人皮做扇,用眼球泡酒。”
这一听就是讹传,没想到昆澜也会被一些小道消息所误,云止懒得纠正,但用师姐的威严吓一吓昆澜也是好的。
她的语气变得特别严厉。
“我峰长老岂能容你妄议?昆师妹,不要误了嘴上的修行。”
“谨记教诲。”云朵降落在云止的庭院。
云止收走了金云,听到一句“事已办妥,告辞。”,接着是昆澜取剑念御剑决的声音。
她的眼睛还是瞎的,不知哪个方向是门,从玄武场飞到造丹峰只用了一刻钟,还有一刻钟才能复明。
不能被昆澜发现,否则昆澜会笑话她身为医修一身都是毛病,又瞎又瘸没人肯找她治病。
“不准你在这里御剑起飞,我的院子设有改运风水局,金元素宜少不宜多,剑属金,你待的越久越会搅局,要御剑就走远一点。”
这一听就知道是胡扯,要是真的那么避讳,早就在云朵上交待了,还用等到现在?云止的话只能信一分。
昆澜假装配合:“我这就走。”
她提剑走到门外,在拐角处为自己贴上隐身符,放缓脚步和呼吸声,潜入云止的庭院,观察她赶客的真正原因。
摆脱昆澜的云止自在的呼出一口气。
昆澜离去的方向是大门,那么与之相对的是进屋的门,但有三层台阶,云止怕被绊倒,用灵力变出一根盲杖探路。
一小步一小步走到卧室,云止脱掉身上这套既被昆澜摸过又因昆澜出汗的衣袍,一把火烧成白灰。
一路跟随的昆澜就这么撞见了裸*体。
哪怕隐身她也飞快的转过背去。
云止懒得找衣橱在哪里,用盲杖探出床的位置,立即钻入被窝之中。
“你是打算赖我屋里不想走了?昆师妹?”
与昆澜双修过太多次,她已把对方的神魂气息铭记到骨子里,昆澜用的隐身符隐息效果太差,她早就发现了。
昆澜没有立即现身,只当云止在和空气说话。
云止用床褥裹住身体,坐在床边,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金砖,用宗门玉佩的阵石传送给昆澜。
靠窗的位置传出啪嗒一声,是金砖坠地的声音。
昆澜的玉佩挂在腰间,她没想到云止的金砖是送给自己的,忘记用手去接,就这么暴露了位置。
“呵,你不是说金元素破坏你的风水局吗?我这就帮你毁掉金砖。”昆澜现身的瞬间不忘讥讽,一把火把金子烧成黑渣。
这就是戳穿她的代价。
云止闻到空气中的焦味,强行安慰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对方怎么处置都行,浪费金子的是失忆的昆澜而不是真正的昆澜。
她要大度,大气,少一块金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未经允许,闯入我的私宅,毁坏我的财物,你眼中还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吗?”云止还是气不过。
昆澜以为最该怪罪的是偷窥一事,没想到云止提也没提,实在匪夷所思。
她短暂的沉默被云止解读为嚣张。
对控诉和指责最嚣张的态度不是否认,而是漠视不理。
云止冷哼一声,转头不理昆澜。
昆澜关心道:“你何时瞎的?”
在云朵上的云止眼睛很亮很有神采,流泪的样子更是让她心痒,要不是落地以后变出了盲杖,她不可能发现这件事。
哪怕云止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她也不敢伸手去扶,生怕违反禁令,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云止隐去门槛和可能会撞到的桌凳。
“我有肌肤抵触症,症状我也摸不清楚,所以你不准挨近我。”她不可能说出让昆澜心动或心软的话。
昆澜以为违反禁令的后果是腿疼,一次比一次疼,治好腿伤就算万事大吉,没想到云止是因她而瞎。
“多久能好?”
云止暴躁的说:“没几分钟了。”
她从庭院走到卧室,短短的路因为小心至上,花了足足十分钟,失明以后时间观念也变得模糊,说完这句话,眼睛就好了。
这个好消息,她才不告诉昆澜。
让昆澜多愧疚几分钟吧。
昆澜腰间的玉佩在闪烁,她将消息点开查看。
云止也好奇的看了一眼讯息内容。
“姐姐,虽然云止师姐今天救了你,但你千万不要多想。她搬出去一个人住,要么一心修道封心锁爱,要么和江长老一样,癖好古怪见不得光。”
卫清宁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造谣本领一流,她正好可以瞎编一些爱好,证明卫清宁所言非虚。
昆澜用玉佩回复:“你没有认真练剑,明日加罚半个时辰。”
这样板正的昆澜让她感到无聊。
云止在想,为什么会爱上昆澜呢?
没有实力和地位的昆澜,没有光环加身,做不到当初那一句“你想要的,在我力所能及之内,皆能得到回应”,那么她心动的点到底是什么?
只是因为昆澜对她很好吗?
可是赤鸢对她也很好,几位魔尊更是对她体贴备至。
恋人的关怀,朋友的关怀,下属的关怀,只要是好,就不分亲疏与高下。
难道是因为她喜欢昆澜向她袒露脆弱和秘密,她有能力解救对方,被昆澜深切的依赖,她痴迷于救赎行为带来的自豪与自信?
无法自救的人需要被别人解救,默认昆澜是弱者,由她提供庇护与指引,除了彰显出实力差距,难以产生快感。今天为昆澜出头,她一点也不开心。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云止索性想浅一些,把原因归根到昆澜长的太好看了,非常符合她的审美,又主动追求她,让她体会到自己的魅力,以及被对方更深层看见的满足。
好看、主动、有耐心多了解她。
或许就是那么简单。
云止问:“昆澜,你对造丹峰不熟,对我也不熟,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私闯宅院换了一个更温和的说法,云止总算肯好好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藏有很多秘密,这些又不该成为秘密,你真的不怪我偷看了你的身体?”昆澜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她的思绪和语言一样难以被理清。
云止轻笑,“看了又怎样?你对我没那个意思,我对你也没那个意思,什么都不会发生,就当是浮光掠影。”
“说起秘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到峰顶吗?”
昆澜摇头,想到云止看不见,回应一声不知道。
“因为我想听见虫鸣,同门群居于山腰,灵力波动太繁太密,虫子都被吓跑了,山峰有虫鸣鸟叫,与自然更近。”
之前还想编一些悚然的独居理由,加深昆澜对她的糟糕印象,没想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
“哦。我可以不叫你师姐吗?虽然你的确比我年长,修为也比我高,但我就是觉得哪里别扭。”尽管说出来很不占理,昆澜还是要表达出来。
“可以。”
云止第一次听到昆澜喊她师姐还有得意的感觉,听的次数越多,越难以兴奋,这个称呼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礼节。
这一刻她竟然没那么讨厌昆澜了。
两三句话实诚的话就让她对昆澜改观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昆澜,你过来抱我一下。”云止感觉有些冒昧,补上小尾巴,“隔着被子抱。”
“为什么?”昆澜感觉云止想一出是一出。
“我刚才看到你妹妹说我坏话了,你抱我一次,我就不与她计较。”
为了验证她已复明,云止用灵力把昆澜腰间的玉佩抢到手中。
“抱我一次,玉佩就还你。”
昆澜只好走到床边去抱她。
一床被褥隔开了两人的体温,连心跳声也闷闷的听不清楚,昆澜的呼吸全打在被褥上,没有任何暧昧气氛。
云止不需要暧昧,她在验证自己对昆澜的厌恶有没有减轻。
“你很像个粽子,你要真是粽子,愿意当甜口的还是咸口的?”昆澜冒出这么一句。
“我才不要被人当粽子吃掉。”云止拒绝回答。
她突然意识到昆澜的放松与坦率,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紧张、藏藏掖掖、纠结反复以及……假装不在意昆澜。
哪怕昆澜变得平凡,哪怕丢掉记忆,一切从头再来,她也不自觉的受昆澜吸引。
“我其实没有肌肤抵触症,我也没那么讨厌你。”云止扯下一点被子,用额头去碰昆澜的脸。
我也可以,消掉一些禁令,以寻常的方式对待你。
云止主动违反了禁令,她觉得昆澜的脸蛋很软,比剥壳的鸡蛋还软。
这一次的自我惩罚是头痛,剧烈的头痛。
她晕倒在昆澜怀中。
*
云止的左耳流出了血,可能是大脑受到轻微震荡。
昆澜没有用丝帕为云止擦血,而是用一圈圈指纹把血吸附到手指上。
云止的血散发出极具诱惑的香味,她有一种想要舔舐的冲动。
她耳后的金纹亮起,突然飞出一只巴掌大的白鸟,尾翼是浅紫色。
白鸟飞到昆澜的左手,低头饮完了这滴香甜的血,尾翼的紫色变得更深。
之前云止说她有亲无朋,其实错了,这只白鸟略通人性,一直是她的朋友。
可惜养了两百多年,从未长大过,没有经历过换毛期,羽色一直没变。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鸟儿的尾翼颜色变深。
“知知,你认识她?”白鸟只会发出吱吱声,昆澜的取名比较敷衍。
知知点头。
知知飞到云止的肩膀上,用脑袋去亲昵云止的脸蛋,有些心疼的样子。
“你当初从我的耳后诞生,为什么你认识她,我不认识?”昆澜感到奇怪。
知知啄了一下昆澜的额头,重新飞回昆澜耳后的金纹里。
“你是说我脑子坏了?”昆澜大感震惊,“怎么可能?明明是她,对我若近若离。”
控诉云止也得不到任何回应,昆澜不理解云止为什么主动打破禁令,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