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9章 靠近

天气一天天寒冷起来，宫里添置了许多取暖的器物，但御膳房常年燃着火，自是用不着。而太后那般心善的人，吩咐各宫各院都要分到几个暖炉，连御膳房也不例外。

借着送暖炉，裴明奚遣了齐林悄悄叫林朝暮去一趟清正殿，神神秘秘的，不知所为何事。

但他是皇帝，旨意是一定要遵守的，所以林朝暮肯定会答应去的。清正殿很快就到了，裴明奚一改往日作风，不再是坐在书案前看书写字，而是坐在一旁的小桌边，像是在等林朝暮，而且是特意等她。

“陛下。”裴明奚眉头紧锁，正在沉思些什么，林朝暮进门后便叫他，算是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过来。”他依旧没有抬头看林朝暮，眉头依旧紧锁着。

“好吧，何事啊？”林朝暮瘪着嘴，有些不情愿。

“你可记得你父亲的模样？”

“怎的又问起我父亲了，我不是说了我不记得了，我只在幼时见过他，都过了很多年了。”林朝暮有些不开心，因为他总是问起她不想记起的人。

“那你兄长，可还记得？”

“应该记得吧，陛下问这个干什么？”一直都是裴明奚问林朝暮答，这次林朝暮也发问了。

“你可曾见过护远大将军林泽？”他没有回答林朝暮的问题，继续问自己想问的。

“未曾。”索性便让他了解个够，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明奚良久未开口，自顾自地想着问题，林朝暮有些不耐烦了：“陛下问我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曾说，你的父亲多年前来到京都谋官再也没回去过，而林将军亦是如此，他多年前还是个山野中打猎为生的莽夫，在山中救下凌肃，受到凌肃重用，这才有了后来的成就。林将军自离开西凉城起便没再回去过，与你所说你的父亲离家时间正好吻合。我前些时日见着你的兄长，才发觉他与林将军有几分相似，再看看你便觉得更像了，但我之前一直没想起来像谁，回来才想起来。想来林将军很有可能是你的父亲。”裴明奚分析地头头是道，林朝暮的脸色却变了。

“陛下，在我心里，我的父亲早就死了，我不知道那个护远大将军是不是我的父亲，但是我一点也不希望他是，我觉得陛下一定是弄错了，我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他不叫林泽，他叫林华。”林朝暮着急地解释。她不想有父亲，不想看见那个抛弃了母亲和自己的人，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活着，不想要他那假惺惺的同情。

“可他也许真的是你的父亲，那样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你便多了个亲人。”

“陛下最近太忙了，忙得都有些糊涂了，陛下说的胡话我不会当真的，看来陛下有些累了，那我便先回去了。”林朝暮有些无助，她此时只想逃走。但裴明奚的性子，不问清楚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站住！”他这样一叫，倒是点燃了林朝暮心中的导火线，一下子爆发了情绪：“陛下！我没有父亲，我也不要父亲，在这个世上，我只有我的母亲和我的哥哥，只有他们，才是我的亲人。”说完便跑了出去，转身的那一刻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了。

“朝暮啊，那也许是你的父亲啊。”裴明奚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林泽找寻家人很多年了，自从他做出一番成就，便到处打听在西凉的亲人，因为要守在领地，终是没能亲自回去看看，但他的这颗执着的心倒是被百姓传扬，裴明奚自是知晓的，但林朝暮不知。裴明奚有些羡慕林朝暮了，即使那么多年不见，但林泽依旧牵挂着林朝暮，每日每夜都不曾忘记自己的挚爱，没日没夜地寻找，一刻也不曾松懈停止，这才称之为亲情。裴明奚不一样，他从小便深知，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先皇，他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他的天下人的君主，他注定给不了裴明奚想要的父爱，所以看着林朝暮这般误解父亲，心中既是羡慕又是无奈。

回到住处，林朝暮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宣泄，便爬上屋顶，今日倒是奇怪，齐安并不在那处，想来是当值去了。

“齐安不在，也没个能说话的人，真气！”林朝暮嘟囔。

“我在。”从身后走过来的不是齐安，是裴明奚。一看就是齐安告诉他林朝暮喜欢来这处发泄情绪，齐安果然是裴明奚派来的卧底。此时的齐安应当觉得背后一凉，然后打了个喷嚏。

“陛下？”林朝暮有些不敢相信。其实反思过来，刚才在清正殿对裴明奚的语气那么冲，裴明奚也没发脾气，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嗯。”他轻声应和，坐到她身边，身后是斜阳映照天空。

林朝暮没有再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他在用商量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

林朝暮看着他，没有说话。裴明奚只当她是默认了，继续说：“在我们中原啊，有位很有作为的大将军，当年还是一个小将领的时候便展现出自己卓越的才能，后来受人提拔，成了最高级别的将领，我在军营中还要敬畏他三分。他也曾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偶然间一起喝酒，许是有些上头了，他从未提起过家中之事，那日却说起来。他说啊，他远在边塞的家中还有一位美丽的妻子，温柔贤淑，丝毫不逊色于中原的门第小姐，也是一样的大家闺秀，但是却多了些飒爽和洒脱。他说他的妻子做的饭菜是他的最爱，但也很多年没有尝过了。他还说，他还有两个很可爱的孩子，只是他没能陪伴他们长大，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了。”裴明奚顿了顿，在等林朝暮开口。

“那后来呢？”林朝暮有些动容了，她没去想故事的主人公是谁，只是为这个故事而神伤，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裴明奚笑了，他缓缓开口，语气更温柔了：“他很想他的妻子和孩子，但军令如山，恩情更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他有着莫大的责任，所以他不能回去。他曾派很多人去西凉寻亲，为此事还被先皇呵斥，说沉溺儿女情长，但尽管如此，还是没能寻到。”

“父亲走后的几年，我家原先住的地方要建个闹市，我们便举家迁居到了他处，但迁去的地址当时都是有记录的，他若是有心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林朝暮还是有些心怀芥蒂。

“不是这样的。中原人在西凉还是挺不受待见的，贸然去查这些难免会让人不舒服，借此造反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多少朝中势力都想与林将军结成亲家，纷纷上奏要嫁女儿，举荐林将军为自己的女婿，孙女婿，但他都拒绝了，以至于现在都是只身一个，你还不明白他对你们的心意吗？莫要再这般误解于他了，怪心寒的。”

此时的林朝暮眼泪早已按耐不住，接连滚出眼眶，仿佛是去寻找父亲。“真的吗？”林朝暮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这样问。裴明奚轻轻点头，虽说轻轻但充满坚定。“可他还是没能见到我母亲最后一面。”林朝暮有些难过，心微微一颤，很疼很疼。

裴明奚却皱了眉头：“他还不知晓你母亲过世了。”

“陛下......”林朝暮有些难忍痛苦，这样叫他。

“嗯，我在。”裴明奚今日总是轻声说话，让人心安。

“我该怎么办？”她望着他，满眼无助，但他给了她坚定：“等他凯旋归来，你便回到他身边吧。”

“嗯。”半响，林朝暮忽然想起什么，问：“陛下，你如何这般上心此事？”

“我很羡慕你。”裴明奚毫不掩饰。

“嗯？”林朝暮不解。

“我的父亲，并不算是父亲吧，他是帝王，自然是不能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我们做儿子的，也从未有过奢望，只是循规蹈矩地生活，按照他的意思活着便好。后来我征战沙场，也就没什么父亲这个概念了。再后来回来，见到的他早已是卧病在床。我啊，就像没有父亲似的，但我一直都抱有幻想，这是我的错。我看见你这般误解林将军，委实心寒，你不要像我一般，等到失去了才珍惜。”裴明奚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也是第一次吐露这么多心里话，这着实让林朝暮惊讶。

“陛下不怨恨他吗？”林朝暮这一问倒是让裴明奚有些啼笑皆非了：“谈何怨恨？他是帝王，生来就不允许沉溺于个人感情，我理解他，只是我自己的奢望罢了，怨不得他人。”裴明奚有些无奈，他垂下头。

“那陛下以后也会这样吗？”

“嗯？”

“成为一个薄情之人。”林朝暮心中竟然有些期待他的回复。有些情愫，在还没察觉的时候便已经生根发芽。

“我不想，但我不知道会不会。”裴明奚眼中是恐惧。他很惧怕自己变成这样的人，即使他不想，可是这帝王的位子哪里是那么容易便能坐上的，总是要付出些常人难以割舍的啊。先帝下诏传位给裴明奚很大的原因就是他常年征战沙场，早已见惯生死别离，也经历过大场面，将来必定是治理国家的明君。

“我觉得陛下不会。”林朝暮说得那么坚定，但裴明奚却很怀疑，怀疑自己。

“你又从何得知？”

“不知道，就是觉得。陛下这般英俊潇洒大方开朗，想来也是个专情的人，将来啊哪家女子做了您的皇妃，做梦都要笑醒吧。”林朝暮这般说，可她不知道，真正成为皇妃的人，心境竟会是那般难受。

“少花言巧语，就你能说。”裴明奚轻拍了拍林朝暮的头。

余晖一点点下坠，像是跌进了天边的山谷里，等着夜幕降临，便像萤火虫般悄然浮起星点的光。

“陛下快看！落日！”林朝暮十分惊喜。她看过很多次日落，但大多都是一个人，在门口的大树下，看着近在咫尺的红日。这次和以往都不一样，林朝暮心中突然轻松了些，她放下芥蒂，准备重新开始。

“很美，我看到了。”裴明奚笑了。林朝暮看见他的笑竟有些着迷，这样看来裴明奚倒是比凌璟珹英俊些。

“陛下，林将军何时回来？”林朝暮还是不习惯唤林泽父亲，毕竟这事也并不准确。

“还早。不过初春我便会去西凉一趟，你也跟去吧。”

“那我可以叫上我兄长吗，如果他真的是我们爹爹的话他一定很开心。”

“不行。我让你跟去已然是坏了规矩了。我只是有些敬佩林将军，我们没什么交情，九弟倒是于他有些恩情。”

“噢，那好吧，不过还是谢谢陛下啦。”

“我今晚想吃雪芙糕。”

“可是晚上吃这个不消化，容易腹胀。”林朝暮好心提醒，哪知裴明奚又换上那副凌厉的眼光，林朝暮倒是有些惧怕了，只得应承，心中却想着，他是帝王惹不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后果自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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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