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天将明 第53章 凉月

元崇二年春，昭仪晏氏册封为后。

千人聚集在皇城门口观礼，林朝暮立于尝香思的门侧，听着皇城中传来的礼乐，不发一言，亦不落泪，只是痴痴地望着，想象着裴明奚穿上那鲜红的华服会是什么样子，毕竟她嫁给他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盛大的一场婚礼。

阿辰站在林朝暮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他亦难过极了，他不知道裴明奚为何要这么做，若说林朝暮的身世背景并不比晏唯差，他又为何要一边欺骗着林朝暮，一边筹划立晏唯为后。

林朝暮是不在意皇后这个身份的，但裴明奚并没有让她知晓，她没有做好准备，就让往后裴明奚对她的喜欢，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了。

皇城之中礼乐渐息，林朝暮不知何时离开了，周遭无一人知晓她去了哪儿。

林朝暮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到这里来，她没有走正门，即使她知道林傲天在那里她一定可以进去，但她还是选择倔强的不让裴明奚知道她回来了，她跑到嘉和门，吃力地翻过去，而后一路奔向慈心宫的暗门，好在太后宫里的人都去观礼了，她便也能够出入自由。

她沉着脸向太和殿走去。

她还是御膳房小厨娘的时候，曾经误入太和殿，被管事姑姑狠狠教训了一顿，她至今印象深刻，就连只走过一次的路，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躲在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子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对新人，衣着华贵，精致端正，与她这一身粗布衣裳格格不入。

她看着裴明奚，同晏唯饮下合卺酒，一如从前那般淡薄。

林朝暮一看见裴明奚，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她曾日日思念的人，日日像个傻子一样痴痴盼望的人，如今在她的面前，与别的女人成婚。

说什么此生挚爱，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罢了。

裴明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苦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抬眼却看见了柱子后面正流泪的林朝暮，他有些不敢相信，却不敢立刻丢下晏唯和身边站着的大臣去找她，只能快速结束这一切。

当他结束了封后大典的礼仪后，却找不到林朝暮了。

他亦没有立即出宫寻她，他觉得林朝暮会理解他，也会相信彼此深厚的感情是不会改变的。他只觉得林朝暮就应该理解他的所有行为，能明白他口中所谓的为她好。

林朝暮不会，若是放在以前，她断不会怀疑裴明奚的真心，可如今她却明白了，她喜欢的好像从来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南浔陛下裴明奚，而是毓馨谷里那个为她挡下数十人刀剑的林非月。

今夜的风很大，好像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雨。

裴明奚走进栖宁殿，走向那个与他并无感情的女人。

“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你可满意了？”裴明奚冷冷地问。

“臣妾谢过陛下。”晏唯柔声道，“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皇后。”

夜深了，裴明奚趁着朦胧的夜色离开了皇城，而他离开后，南浔下起了一场大雨。

他下了马车并不等齐林将伞撑开，立刻飞奔入内，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林朝暮，这几个月以来他寄出去了好些信件，却无一封回信。

皇城中事务繁杂，不见阿辰送的信，他也便觉得没什么事。

他并没有收到阿辰给他写的信，林朝暮也没有收到他送来的信。

“公子？”阿辰听见有人敲门，起身去开，便看见裴明奚湿漉漉地站在门外，十分惊讶。

“朝暮在这里吗？”裴明奚问道。

阿辰迟疑了一会儿，他觉得此时林朝暮并不会想见他，就连阿辰自己，都在心底怨恨裴明奚，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随后带着裴明奚去找林朝暮。

裴明奚会在新婚之夜偷偷出宫来寻她，想必也是有苦衷想要说出来，对林朝暮也应当是一片真心。

裴明奚见到林朝暮的时候她还未入睡，她蜷缩在床的一角，呆呆地望着身前零散的几个玉铃，她每日都会做几个，却都将做好的玉铃摔碎，随后将碎片小心包好，放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裴明奚，他身上的喜服还未换下来，这满眼的红让林朝暮感觉到刺眼，她含着泪冲着裴明奚笑了笑。

“我这几日都在做这些，我想着一定要做一个和从前我送你的那个一样的玉铃，这样的话，那玉铃便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了，也许那个人在我的心中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林朝暮如是道。

裴明奚被这番言语狠狠击中。

“朝暮，封后的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裴明奚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瞒我又如何，告诉我又如何，你的人生何时让我参与过？”林朝暮不知是笑是哭地看着裴明奚道。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现在不能接受，但你听我慢慢说。”裴明奚有些着急，却又不敢靠近林朝暮。

“我就活该接受着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还要理解你这么做都是为我好，我不能怨你不能恨你，只能开开心心地接受着你给我安排好的这一切，每天活得像个傻子。”林朝暮忽觉心口绞痛，强忍着心痛说出这番堪比剜心的话。

“不，我从没这么想过。”裴明奚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够了！”林朝暮大喊着，这是她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声地说话，似乎宣泄出了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她随即抓起身旁的碎片，朝裴明奚丢去，那碎片不偏不倚，割断了裴明奚手上的红绳，玉铃伴着清脆地响声落地即碎，来不及丝毫的挽留和拯救，随后，裴明奚的衣袖里流出鲜红的血，滴在那玉铃的碎片上，将它染得鲜红。

“你看，玉铃碎了，所谓独一无二也就不存在了，我们也是一样。”林朝暮冷笑道。

裴明奚看着林朝暮，不发一言，流着血的手颤抖着，默默蹲下身来将玉铃的碎片好生收起来。随后，他转身离去，心却疼极了，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如此痛过。

次日，裴明奚宣称愉妃已平安寻回，现已接回皇城，进封贵妃，以表聊慰。

林朝暮晋升之后搬到了比从前更大的殿阁之中。

阁里的陈设都是极好看珍贵的，尤其是那颇大的院子，竟布置得像毓馨谷的那个家中的院子一样，同样的秋千，同样的棚子，同样的小灶台，裴明奚将月清殿布置成这样却并没有让林朝暮开心一些。

她回到皇城之后便闭门谢客，除了秦佳来看过她一次，再没有人见过她，她活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思考着她和裴明奚之间的事情，偶尔也回忆起与林非月一起经历的事情。

裴明奚亦是没有再去寻她，他心中定是难过的，只是他倔强地觉得是林朝暮错了，她将他最珍贵的东西弄坏了，而且还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她一点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大伙儿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轮番去开导林朝暮，也去打探一番裴明奚那边的情况，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般不在意林朝暮的生死。

“贵妃娘娘，九王爷前来探望。”琼玉淡漠地通传，这许多时日不见她，她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不见。”林朝暮倚在秋千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王爷说，娘娘若还是如此消沉，翠儿姑娘便没救了。”琼玉如是说道。

林朝暮像是被什么敲中了一般，眼神里有了些生气。

“请他进来。”林朝暮向内阁中走去，如此说道。

凌璟珹信步走进来，并不顾及什么径直走向殿内。

“你终于肯见我了。”凌璟珹笑着说道。

“我忘了，对我最好的翠儿还蒙冤呆在牢狱里。”林朝暮像是自嘲地笑道。

“翠儿这事，需得你亲自解决。”凌璟珹说道。

“好。”林朝暮看着凌璟珹，回敬一个客套的微笑。

“你先下去吧。”凌璟珹淡淡地看了一眼琼玉，便吩咐道，琼玉低着头，缓缓退下。

“翠儿是遭人陷害，陷害她的人，必定是朝华殿的人。”凌璟珹说道。

“可有办法查到是谁？”林朝暮也同意这个猜测，急切地问道。

“有线索，但无实证。”凌璟珹叹息地说道。

林朝暮神色黯淡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说过会保护她的，却丢下她一个人受苦。”

凌璟珹与林朝暮交谈良久，此消息很快就传到裴明奚的耳朵里了，这天傍晚，裴明奚便火急火燎地跑来月清殿。

林朝暮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看着一桌子的佳肴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她开心了。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裴明奚走进去，看见林朝暮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桌子菜，便柔声问道。

他看见林朝暮，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满眼皆是怜惜，他真的拿林朝暮没有办法。

“你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裴明奚在林朝暮身旁坐下，看着她说道。

林朝暮的目光依旧呆滞着，并不回应裴明奚。

“我们好好谈谈吧，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裴明奚叹了一口气道。

“都不愿意同我讲一句话吗？”

“你现在竟如此怨恨我。”

“我要出征了。”

裴明奚说到这，林朝暮才开始有反应。

刹时，林朝暮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知道，如今她竟变成这般爱哭之人。

“我说过的，谁欺负你，我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裴明奚握起林朝暮的手。

“我想和你毫无阻隔地在一起，想要保护好你，所以我必须要封晏唯为后。”裴明奚语气渐弱，有些难过。

“不必了，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身份地位，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林朝暮盯着裴明奚，仿佛要将他这副愧疚的模样印在心上，好时刻提醒自己，这个男人弃自己的真心不顾，并不值得原谅。

“我......”裴明奚哑口无言。

“阿月被永远地留在毓馨谷了，而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他。”林朝暮笑着流泪道。

“朝暮！阿月就是我，我就是阿月，你若喜欢这个名字，以后都可以这样叫，可我明明在你身边，你却总是视而不见。”裴明奚不明白林朝暮的心意，就像林朝暮不明白他为何与阿月不一样。

“你不是阿月。”林朝暮摇头，“你是裴明奚，你是南浔的陛下，从来都不是我的阿月。”

“朝暮，从前是我骗了你，我向你道歉，可你也要明白我的苦衷啊，我只是为了同你一起生活，哪怕不要这皇位我亦无怨言，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裴明奚将林朝暮按住，让她与自己对视。

“我愿意将一切你想要的给你，你喜欢毓馨谷，我们每年都可以去一次，你喜欢仙客来，我便可以为你种很多很多。”裴明奚真挚地说道。

这一切，在林朝暮眼里都十分可笑。

裴明奚不会明白她的。她喜欢毓馨谷，是因为在毓馨谷里每日都可以很开心，阿月阿辰会一直陪着她，他们一起生活，便是极幸福的。她喜欢仙客来，只是她像将自己盼望夫归的心意寄托于其上。

裴明奚从来不了解她，也不想了解她。

“陛下，将翠儿还给我吧，除此之外我没别的想要的了。”林朝暮推开裴明奚道。

没过几天，翠儿便回来了，林朝暮看着消瘦的翠儿，不禁掩面抽泣，她再不复往日欢快，笑声亦没有从前那般好听了，她像是经历了十分残酷的刑罚，以至于她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只剩下绝望。

裴明奚还是会在每日傍晚过来看林朝暮，主要是看看她身体情况，也陪着她吃点东西。“翠儿。”林朝暮中午用完膳后便去小憩了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时分。

她醒来不见翠儿，便急着找她，她怕翠儿又被人陷害，将她抓走了。

“翠儿？”林朝暮缓缓起身，朝外面走去，却发现晏唯端坐在正厅里，好像是特意在这

里等着林朝暮。

“朝暮。”晏唯见到林朝暮，便起身同往日一样行礼。

林朝暮立即上前去将她扶起，苦笑道：“我可受不起，如今你已是皇后，应当是我向你行礼，不过我不懂该向皇后行的礼是怎样的，待我学会了再行吧，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我之间，何须说着些见外的话，我这次来就是想来看看你。”晏唯示意一旁的芙蓉，她立即呈上来好些名贵药材。

“谢谢，不过阿辰已经将我的药都配好了，我本就不爱喝药，平日里喝那一碗药已是十分煎熬了，这些药材，你还是拿回去给陛下吧。”林朝暮自是知晓晏唯来送药材是何意图。

朝中上下都知晓贵妃自被救回便染病，却没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更不知道她病得重不重，而南浔与离丘战事将近，林家两位将军必定是此次征战的主帅，若是他们大胜归来，林家少不了加官进爵，而林朝暮则是林泽心头一大牵挂，若是谁能将她治好，林泽必定会万分感谢，到时候林家立功，自己也能从中捞到好处。

这么一块肥肉，谁会不觊觎？

不过林朝暮觉得，晏唯目的不止于此，她顶多是帮着于丞相来打听的，至于真正的目的，林朝暮还有些不解。

“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晏唯走后，琼玉才急急从外头进来。

“琼玉，你看见翠儿了吗？”林朝暮叫住琼玉，却是将她吓到了。

“没......没有。”琼玉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说道。

林朝暮满心疑问，便想着去找找她。

她去翠儿的住处找她，见她并不在屋里，便准备去别处找找，一出门便见着树影后面两人抱在一起。

“翠儿，怪我太没用了，不能帮到你。”林朝暮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那声音极熟悉，林朝暮朝那边看去，窥见一个身着侍卫衣裳的男子，看身形更觉熟悉。

“林大哥，我从不曾怪你，只是我家小姐现下情况不好，我暂且是不会提出出宫的事的，大哥还是另寻良人，切勿再等我了。”翠儿带着些哭腔说道。

林朝暮低着头，思考着什么，轻轻转身离去。

傍晚，裴明奚一如往常地来陪林朝暮吃饭喝药。他除了每月初一十五要例行留宿皇后寝殿，其他时候都会来陪林朝暮。

这天，林朝暮一改平日冷淡态度，给裴明奚做了一大桌子菜，见裴明奚进来便热情招呼。

“陛下！快来坐，我最近新学了一道菜式，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快来尝尝。”林朝暮将裴明奚拉过来坐下，立即给他盛了饭菜放在他面前。

裴明奚对林朝暮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无所适从，他是欣喜的，但又有些不敢置信。

“厨房油烟大，以后还是少去的好。”裴明奚笑着握住林朝暮的手，说道。

“知道啦，你快尝尝。”林朝暮挣开裴明奚的手，去拿筷子给他。

“嗯......我想跟你说个事啊。”林朝暮有些难以开口，却还是说出来了。

裴明奚停下手中动作，神色凝重，他就知道，林朝暮若非是有事求他，又怎会如此热情，仿佛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他又觉得难过，如今他与林朝暮之间，就只剩下利益了吗？

“你说。”尽管内心不悦，裴明奚还是想要听听林朝暮的想法。

“翠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她在这宫中我总怕还有人要害她，我已为她择好了夫家，若是陛下下旨将她放出宫去，那也是促成了美事一桩。”林朝暮兴奋地说道，她并没有发觉裴明奚的不悦。

林朝暮的想法很简单，她内心是不愿意与裴明奚这般冷战的，就像借着这件事情就原谅裴明奚了，只要裴明奚答应她，他就能顺着这个台阶与裴明奚重修旧好，她每日看着裴明奚，也好想抱抱他，向他倾诉这些日子心中的苦闷。

她现在似乎能够理解裴明奚的，即使她不知道裴明奚为什么要骗她瞒她。

她看着每日被大臣们步步紧逼的裴明奚，自己明明都累极了，却还花心思和精力去准备林朝暮喜欢的东西，每日还要换上笑颜，柔声安抚身体不舒服的自己。她是极心疼裴明奚的，但又碍于面子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偷偷打听裴明奚的情况。

“她的事还没查清楚，我将她放回来并不代表她没有私通敌国的嫌疑，如今放出宫去是绝对不行的。”裴明奚说道。

“那是不是只要我证明了翠儿与那些书信无关，你就会放她出宫了？”林朝暮问道。

裴明奚点点头，接着看向林朝暮：“你我之间，就不能不谈别人吗？你从前都不愿与我说话，今日这般热情，我本该高兴的，可这也是为了别人，你将所有人都考虑周全了，那我呢？”裴明奚眼底的忧伤顷刻间流露出来，这多日的疲倦再也遮掩不住了。

林朝暮看着面色憔悴的裴明奚，不禁落泪，便立即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低声哭泣：“我好想你。”

裴明奚听见林朝暮这样说。

他的心像是被击中了一般，也伸手将林朝暮紧紧抱住，另一只手轻揉着林朝暮的头发。

“对不起。”裴明奚用着沙哑的嗓音说道。

“没关系。”

“你可不要哭啊。”林朝暮破涕而笑，打趣道。

“我可没有。”裴明奚否认。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林朝暮依偎在裴明奚的怀里，释然地笑了。

这周真的太忙了！！

真的等太久了，上次提到的番外想法怎么样呀，觉得可以的话我就动手写了哈（如果写番外的话可能正文就没那么快更新了）

之后的几周也许会更新得快，也许也会慢，我也很难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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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