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在大殿门口候着,看样子太后正在休息,林朝暮本不想再去打扰,只是那婢女眼神好得很,林朝暮一走近便被她看见了。
“可是林姑娘来了?”那婢女往林朝暮那个方向道,不得已只能回了头。
“嗯。”
“那为何不快快请进,娘娘病起便念叨着怎的林姑娘未曾来看她,瞧我,现在该改口叫小姐了。”那婢女捂着嘴,连忙上前相迎,着实让林朝暮觉得不舒服,平日里大家都是下等人,说起话来也从不客套,今日称一声小姐,倒有些不太习惯了。
“我本想着娘娘需要静养,还有,昔日姑姑和我也算是朋友,如今唤我一声小姐倒是折煞我了,以后还是叫名字的好。”林朝暮有些尴尬,一时不知所措,像极了小时候去些不相熟的亲友家时被硬拉着问好的模样。
进了寝殿,便瞧见太后蔫蔫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面色呈现病态的苍白,林朝暮不觉得是毫无生气的病态,反而在其中看出了美,这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娇娇姑娘,屋子里时不时照射进来的日光刚好落在她的肌肤上,显得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林朝暮见着这副倾国倾城的容貌也不忍得有些动容,这哪里像是个成年男子的母亲啊,等林朝暮老了一定要请教一下她的保养秘诀,这样子就算是个女人看着也是十分怜惜,何况男人呢?
“娘娘,林家小姐来看您了。”在床边侍候的婢女抢先告知太后。
太后轻轻抬起眼皮,蒲扇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不娇俏惹人怜爱。
“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太后缓缓起身,虽还是虚弱得很,但脸上总算有了些红晕,也挂上了笑容。
“先前不是送了些糕点来嘛,这些天爹爹回来倒是没闲下来,听闻娘娘病了也没得空过来,实在是愧对娘娘对朝暮的喜爱了。”林朝暮进门起就一直看着太后,太后抬眼看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小声说。
太后的耳朵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使:“如今倒是和我越发生分了,你搬出宫后我们也少有来往,生疏些也是应当,只是我倒是想出去找你,身子骨又不争气,看来我们也是没那个缘分啊。”太后佯装惋惜,叹气连连,还不忘偷偷看看林朝暮的反应。
不愧是机灵鬼太后啊,林朝暮被逗得直发笑:“还有太后娘娘做不到的事情吗?若是那般急切地来找我,怕是病得起不来床都还要出宫的吧。”
“你可是知道我在生你气啊,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知道我病了还不来,奚儿整日忙着正事,又不让我出宫,我又病着,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苦命的人吗?”太后很是委屈啊。
“娘娘又说笑,陛下何曾亏待过您啊,我看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每日呆在将军府也很是无聊啊,你想啊,佳佳嫁去金骑将军府,那个死鬼齐安又不让她出来走动,我也没人玩呢。将军府主子常年不在,府里真的是要什么没什么,光是打理阖府上下就花了我可多功夫了,您瞧瞧没得潇洒也就算了,还得要去干活,我才更苦命啊。”林朝暮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近来的事情,好似完全不在意先前的事情,她本就是这般真性情的女孩,什么事情冲动地也快,忘的也快,好似没什么事情能真正刺激她的内心,这么些年来,也就是苏靖云去世时她伤心欲绝。不过大家都觉得这样挺好的,没心没肺,逍遥自在。
“你若是住在皇城中哪里会有这些事情给你做啊,倒是不懂得享受,偏偏是要回去过苦日子。”太后缓缓起身,将林朝暮拉到床边。
“听闻娘娘病得很重,辗转这么多时日怎的还是这般虚弱,御医没给诊治好吗?”林朝暮看着太后艰难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也有些愧疚,先前太后对林朝暮一向很好,这次人家病了,自己却因为小肚鸡肠不来看望,实属不该。
“不打紧,我昔日总喜欢翻个墙打个架什么的,磕磕碰碰的总归是落下了病根,这一病倒是有些严重了,不过都是些老毛病,可别觉得我现在老了就不行了,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再带你去玩玩。”太后兴致勃勃地谈起这些,倒让林朝暮有些吃惊了。
“我曾听闻娘娘性格跳脱,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活泼,我原以为中原的姑娘都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的性子,竟也出了像太后这般的小辣椒啊,那陛下可是一点没遗传您呢,不解风情得很。”林朝暮细想着往日裴明奚与她作对的种种,一脸嫌弃。
“是啊,一点也不像我,和先帝倒是一模一样,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总是不饶人。”太后也不禁笑起来,说起自己的至亲,即使是不好的地方,也觉得是可爱之处。
太后看着林朝暮,想着些什么,不禁问出口:“我虽整日呆在宫里,但也听说了些王府的事情,你和璟珹那孩子,是他们说的那回事吗?”
“嗯......虽然不知道是哪回事,但是我和王爷确实在互相了解的阶段。”林朝暮还是不习惯说我们,“我爹爹很喜欢王爷,我也觉得王爷人很好。”
“倒不是说不支持你啊,只是你确定你是喜欢他的吗?我的意思是,你还只是个小姑娘,未经世事的,有些时候被身边人影响,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也是有的,只怕你若没想清楚,误了终身便就可惜可叹了。”太后一直在观察林朝暮的反应,可她始终低着头,太后也没看出她内心的想法。
“王爷待我很好,爹爹也很欣赏他,于我而言就足够了,可能我是不懂吧,可是不就是要经历过才会明白的吗?”林朝暮笑着说,她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太后也终归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即使有诸多不妥,但还是尊重林朝暮的选择,毕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和谁在一起是快乐的。就像当初,被召入宫时百般不愿意,最后还是被帝王柔情打动,日子照样逍遥快活,先前只觉得嫁错了人,如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可叹世事难料,熟是熟非,只有经历过才知道。
逗留到傍晚林朝暮才出了皇城,可还是不想回家,准备去齐安府上蹭蹭饭,这一去便撞个正好,裴明奚也在府上用膳呢。林朝暮本来在府门口便看见了裴明奚那装饰得琼楼玉宇的马车就不想进去了,只是这将军府的丫头和太后宫中的婢女一般无二,热情得很,硬是要拉着林朝暮进去用膳,还大声呼叫着自家夫人,弄得全府上下都知晓林朝暮来蹭饭了,弄得林朝暮极其尴尬,脸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稀客啊,林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齐安看着满脸通红的林朝暮,觉得她十分狼狈,自然是要嘲笑一番。
林朝暮也不恼,白了他一眼,淡淡启齿:“不好意思,我是二小姐,大小姐是你家夫人。快些快些,既然我来了,那便好酒好肉招待我吧。”既然都来了,脸已经丢了,那便不如厚着些脸皮,一股脑坐下好好享用一番将军府的美食吧。
“还真不跟我客气客气,陛下在这也没这么随意的啊。”齐安这句话可算是点醒了林朝暮,她刚刚光想着进门时的难堪和跟齐安拌嘴了,全然忘记了上堂坐着天下君主。
“客气我是不会的了,嗯......我刚进来没瞧见陛下,都怪齐安这个臭鬼又长胖了,把陛下都挡住了,我就没有给陛下请安行礼什么的,我觉得陛下应当责罚齐安才是,毕竟一介将军,过于丰腴那便是偷懒,疏于职责,该罚!”林朝暮立马甩锅,一旁齐安哭笑不得,虽是见惯了林朝暮这般伎俩,但还是忍不住想打她。
裴明奚先前沉默不语,才致使林朝暮忽略了他,这下倒是笑出声来:“你哪次不是忘了给我行礼,我可曾罚过你?知道害怕下次就记得,一套套花言巧语的说辞将齐安说得十恶不赦的,我还差点信了你的邪。”
“我看陛下龙颜不展的,想着开句玩笑话逗逗你嘛,又不是故意要推卸责任的。”林朝暮倒是委屈起来,谁人不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不过是不愿意与她计较,若是真的较起劲来,她就算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出什么逻辑严密滴水不漏的话来,毕竟没经历过什么,阅历自然也不足够。
“你这么能说,旁人自然不能怪罪你了,既然来了那便一起用膳,好肉你敞开肚子吃,好酒还是算了,免得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你送回去,我可免不了你爹的一顿责骂。”裴明奚看着她,脑袋里想着往日林朝暮醉酒的模样,再想到将她送回去林泽紧锁的眉头,直摇头觉得可怕。
“没想到陛下居然害怕我爹。”林朝暮偷笑道。
裴明奚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栽在林家父女手里,林泽就不用说了,是裴明奚敬仰的前辈,至于林朝暮嘛,他就是怕了她那张巧嘴,三言两语就呛得裴明奚没话说,那干脆不与她计较。
“话怎么那么多,吃不吃啊到底?”裴明奚虽是嘴上发着牢骚,心底别提多开心了。这时秦佳也是缓缓登场,不愧是新婚娘子,那娇艳模样谁人看了不怜爱,可是给齐安捡到宝了。瞧他那黑鬼模样,虽是俊朗,但也莫要像他那般煤炭皮肤,和秦佳站在一起简直是黑白配,虽有些好笑,但也般配。
“你这大忙人,今日算是有空来了,我这整日里没事,都学着做些西凉菜式等着你来呢。”秦佳面色红润,想必是新婚燕尔,恩爱得很啊。
“我若是天天来你家黑鬼该嫌弃我了。”林朝暮给了齐安一个白眼。
“也没有那么黑吧。”秦佳十分不好意思,看看齐安无奈地摇摇头。
“你再敢说我黑信不信我把你绑起来丢到练兵场晒上几天,保证你比我还黑!”别看齐安平日里一副沉稳模样,但每次和林朝暮在一起都忍不住多说些话,毕竟谁被她这样说都会还嘴,一来一回的可不就形象破灭了。
“吵死了,我虽不同你们计较,但也别当我是死的不存在啊!”没人理会裴明奚,倒让他有些醋意。
“哎呀,陛下你不能咒自己啊!”林朝暮知道“死”字是忌讳,但裴明奚有何犯不得?
“你才是咒我好吗?你看我今天不打你!”裴明奚开始追着林朝暮满院跑,齐安也不去帮衬林朝暮,倒是和裴明奚站在同一阵营,谁让林朝暮总说自己黑的,这次仗着陛下给她点教训才是。也不看自己黑是为何,过去几月里都在西凉那处征战,那块地处偏僻,日头毒辣得很,每日这般风吹日晒的,不黑才怪呢!
“行了行了,也别一见面就打闹个不停,若是还不来用膳,可是浪费了我这一桌好菜。”秦佳总不敢大声说话,尤其是在裴明奚跟前,只是此番情景既是玩闹,气氛其乐融融,再是唯唯诺诺的语气当是要扫了兴致的,秦佳懂得这一点,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声调。
“我不与你计较,这满地撒欢跑有损皇家颜面,我可不能做出这般不雅之举,还是用心享用将军夫人准备的膳食为好。”裴明奚故作姿态,林朝暮很是不屑,觉得他简直就是人精,太无耻了!
“只有黑鬼才愿意跟你计较,切!”林朝暮反击时还不忘顺带提上一嘴齐安,弄得本平静下来吃饭的齐安哭笑不得,直拿筷子戳着碗中米饭。
吃罢,林朝暮打道回府。秦佳本想着留她在府中住上一晚,林朝暮却想到一整日都没家了有些怕家里担心,觉得还是回去得好,秦佳自然没有强留她。她想着,朝暮现在也是有家的姑娘了,倒也觉得温馨极了。
“一整日都不着家,我当你是被太后娘娘留住了,原是去了齐安那处,也不着人回来通报一声,你若再不回来我可要去他金骑府上要人了。”林朝暮进门便碰见了林泽,看着他满脸担心却还是嘴硬的样子十分幸福。
“我知道错了爹爹,这不是这阵子忙没去看看佳佳嘛,那我也算是代替父亲去看看新婚女儿嘛,有何不妥?”林朝暮拉着林泽的手撒起娇来,这是第一次林朝暮真正感觉到拥有父亲的幸福,林泽也是第一次关心女儿,虽有些不适应,但总归是幸福的。
只是林泽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是否能让林朝暮跟秦佳走得太近呢?
虽然当初认秦佳做义女只是为了成就一桩美谈,没有想那么多旁的事情,近来却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林泽算盘打得真好,这下儿子成了右将军,又悄无声息地收获了一名金骑将军做义女婿,自己也掌管着军中大小事务,那可谓是将兵权牢牢攥在自己手中,若是哪天兴起想要造反,恐怕是无能能阻挡了,这天啊,怕是要变了。
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老贼,防人防上瘾了,林泽自然是不在意他们的言语讽刺,因为自己绝对不会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怕陛下听闻了会对自己心存芥蒂,到那时林泽便真的没有为国效忠的必要了。
而若此时还表现出与齐安亲近的样子,那岂不是明摆着拉拢人心,裴明奚不怀疑都不行了。可林朝暮素来与齐家娘子要好,若是反对她们来往,倒也是不妥,这可是件难事,林泽便也去问了问凌璟珹,他却只道了句:既来之,则安之。
可真的就这样什么也不做,顺其自然吗?
林泽想得有些出神,一时没听到林朝暮说了些什么。
“正好我这会儿也空下来了,那便出去走走也是好的,爹爹你说呢?”林朝暮满怀期待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噢......那好啊。”林泽敷衍地回答。
“爹爹深明大义,怜惜朝暮整日忙碌,我清早出发,晚饭时分便回来,断不会做些逾越之事,还请爹爹放心。”林朝暮偷笑着,想着林泽这般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老迂腐,竟也能这般开明,倒让林朝暮白担心了。
明日是先前和凌璟珹约好去游玩的日子,虽是一直忙碌,却也不曾忘记。今日便试探试探,若是明日偷跑出去约会,被林泽抓个现行,那场面才叫难堪呢,所以还是先行报备,以免林泽误会,闹了笑话。
林朝暮不知道,林泽虽是在身旁,却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充耳不闻,没放在心上,哪里知道她明日出行竟是和男子约会,他并没有林朝暮想得那般开明,自家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宝贝女儿,转眼间就要被别的男人拐走了,叫林泽如何甘心,断不能轻易将女儿托付给旁人。
林朝暮倒是满不在乎,在西凉时整日和林清昱厮混在一起,早就没了什么男女之别,自己也没旁的姑娘与自己接触,在粗犷奔放的草原之上,人人都是热情自由的,平时在草地上跟男孩子们玩赛马陀螺,也没旁人说教,想必中原人知书达理,自然也是不会计较。
亏得和秦佳这般柔和性子的姑娘是姐妹,竟也没学得半分精髓,还是老样子,不懂得入乡随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