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区的宿舍破破烂烂,电路老化,就连外墙近几年也都没有翻新过,虞泠她们住的地下层条件就更简陋了,潮得几乎不能住人。
据说就因为这恶劣的住宿环境,他们这届学生里还有熬过了军训回去复读的。
虞泠她们刚来时也抱怨过,但一致觉得高三才是真正的噩梦,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打算把宿舍改造一下,看着也能顺眼一些。
她们在网上采购的物品是赶在中秋放假前到的货,几个女孩齐心协力叮铃咣铛忙活了一夜,喷墙、挂帘、贴海报、安放摆饰,终于在凌晨时分大功告成,原本破旧的寝室一下温馨宜居了不少。
虞泠干了一晚上的活,是真的累着了,想着明天中秋放假,头可以第二天上午再洗,刷了个牙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现在的传统节日终究和过去不一样了,她们宿舍里除了她是本地人,其他都是外省的,嫌往返麻烦,没人回家过节,所以也没人定早起的闹钟。
虞泠则是因为不自律,只要没人管束,就能赖床赖到天荒地老,彻底清醒已经是十点多了。
三个室友早就醒了,戴着耳机玩手机,坐在床上不挪窝。
这和她想象中的大学生活天差地别,说不失望是假的。
她的父母都是了不起的警察,她的梦想是考上警校,但是因为把心思都花在暗恋傅峥承上,没有好好学习,高考分数够不到警校的线,这才来到三流学校读了法学专业,未来的前程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往年虚假的就业率内心是迷茫的,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傅峥承。
想到位列神坛的心上人,虞泠决定起来洗个头就去校图书馆自习。
虞泠拿盆托着洗浴用品出门去公共澡堂的时候都没人搭理她,等她吹完头,往包里装书的时候,坐在上铺的室友突然问:“干嘛呢你?”
“我去图书馆。”
郝文莉嗤笑:“有病啊,假期去图书馆过?再说图书馆还有两个小时就关门了,装什么勤奋呐。”
虞泠把包背到肩上,倔得像头驴:“我就要去。”
郝文莉漫不经心地提醒:“行,你去吧,手机钥匙别忘了带。一会儿我要去外面玩,她俩说不定也不在寝室,别回来进不了门各种催命连环call,我可不回来。”
“放心,我带了钥匙,不会麻烦——”你们的……
话说了半截,虞泠蓦然想起钥匙是带了,可手机落在了桌上。
她耷拉着脑袋,快步走回去,一把抓过手机,耳根骤然热起来。
郝文莉扬了扬眉:“这下我看出你学习的决心了。”
虞泠恼羞成怒,夺门而出。
她边下楼边摁亮手机屏幕,打算把里面仅有的两款游戏卸载掉,却发现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她本以为是郝文莉不依不饶地发来奚落她的,没想到发信人是傅峥承的妈妈桂素娟。
——【明天中午来家里一起过中秋啊。】
虞泠惦记着给傅峥承捎话,不假思索地回了个“好”字。
泽安大学的图书馆有五十多年历史了,是建校的时候就在的,里面的书册数不多,但覆盖的领域齐全,每年都有在增补。
这是虞泠第一次来校图书馆。
她先把所有书架逛了一圈,挣扎了好久才将目光从言情书籍上移走,抽了本法学科普读物去看。
刚开学图书馆并没有多少人,大多是还有三个月左右就要考研的学长学姐。
虞泠看着他们奋笔疾书的样子才有了点动力,沉下心看起书来。
然而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书和书之间是有差距的。
那种分上中下三册的小说她两个钟头就能看完,可手上这本满是知识点专业书她啃了半小时才看了三十页,昏昏欲睡。
在她疯狂揪头发的时候,桂素娟打来了电话。
虞泠跑到走廊上接通,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一点。
桂素娟在那端和蔼地说:“虞泠啊,你到了没?饭菜已经做好了。”
虞泠懵了:“啊?不是明天吗?”
“是今天啊。”桂素娟温柔地解释,“虽然明天才是中秋,但这三天都在节里,挑哪天都是一样的。”
虞泠慌张地说:“桂阿姨,我看错时间了,我马上过来。”
桂素娟没有指责她的马虎:“好,你路上慢点,安全第一。”
挂断电话,虞泠重新看了一眼桂素娟发来的信息,这才注意到发信时间是昨天晚上,只是当时她忙着整理寝室,今天才收到。
所以信息里的“明天”指的正是今天。
虞泠匆匆把书塞回原位,火急火燎地冲出图书馆,搭车前往傅峥承父母家。
好在学校离目的地近,让她在三十分钟内赶到了。
敲门后,给她开门的不是桂素娟,但也是他们那辈的一个老警察,或者说是她父母的上级领导。
虞泠每次见到他都很紧张。
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官威,而是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虞泠不知道除她以外桂素娟还请了别的客人,猝不及防见到意料之外的人,而且还是掌握着她父母生死的人,顿时心乱如麻。
不过待人的礼貌是刻进她骨子里,即便是脑海里一片空白仍本能地叫人:“谢伯伯好。”
谢广明原本矍铄的眼睛在看到她后蒙上了一层慈祥的笑意:“半年多没见,我们的小虞泠又长高了。”
虞泠没见到人,却先听到了谢广明爱人的声音:“你别堵门口,这让孩子怎么进来。”
警察家庭就是这样,只要你在家里看到了一个客人,意味着家里来了一群客人,市局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在傅峥承家聚齐了,还携了各自的子女。
正当虞泠因为一下见到这么多人忐忑之际,谢广明把她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脏兮兮的盒子:“这是你爸妈送给你的中秋礼物,一支改装过的通信手表,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是事先埋在土里,被谢广明的人在接头地点刨出来的。
虞泠倏然抬头,眼睛里亮起星星,期待地问:“我能用这支表给他们打电话吗?”
谢广明遗憾地摇了摇头。
虞泠眸里的光亮瞬间熄灭,满脸失落地垂下头。
那她要这支表有什么用。
谢广明最不擅长哄小孩了,无措地看着她沮丧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虞泠开口问:“那能告诉我他们这次的卧底任务大概还有多久结束吗?”
这话问出来她心底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果不其然,谢广明继续摇了摇头。
虞泠面露恍惚,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盒子喃喃:“我想他们了。”
自她有记忆起她的父母就一直不断地在执行卧底任务,旧的结束,又会接到新的,一年到头见不到一面。小时候老师给他们布置任务,让他们去了解父母的生日,她是班上唯一一个连父母叫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是从哪一刻起喜欢上傅峥承的呢?
大抵是从她被妈妈抱到傅峥承家托付给傅和山夫妇,哭得撕心裂肺,大喊“爸爸妈妈不要我了”的时候,刚懂事的傅峥承出现在了她面前,用稚嫩的嗓音安慰道:“爸爸妈妈没有不要你,你只是多了一个保护你的哥哥,从今以后我来陪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后来傅峥承履行了他的承诺,给她唱第一首生日歌的人是他,暴雨天背着她淌过门前浑水是他,去学校找老师替她讨回公道的也是他。
成长过程中漫长的过往都有他的参与。
从小到大,她受到的关爱并不比同龄女孩少,有来自傅峥承的,有来自傅峥承父母的,还有警队里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的,唯独没有她父母的。
每次收到的这些物件,究竟是不是她父母给的,她无从知晓。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了。
这个话题着实有些沉重,虞泠的眼尾逐渐红了起来,眼眶里晶莹的泪珠隐约在滚动。
谢广明的爱人路过他俩,拧着眉推了丈夫一把,嗔怪道:“你说你,大过节的怎么还把孩子给弄哭了。”
“我没——”谢广明欲辩解,看见虞泠的神情,把话咽了回去,发出叹息,“哎。”
或许是她嗓门太大,把在厨房里收拾残局的桂素娟招来了,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就座。
一点半,一大桌人终于吃上了热饭。
饭桌上总是要聊点什么的,桂素娟问谢广明的女儿谢熙媛:“媛媛今年也该读大学了吧,考上哪儿了?”
谢熙媛剪了利落的短发,英姿飒爽却气质冷艳,闻言惜字如金地答:“中公大。”
不轻不重的三个字让闷声吃饭的虞泠把脸埋得低了点。
在他们这辈人里,她应该是资质最平庸的,没出息到丢了英雄后裔的脸,为此她感到无比挫败与汗颜。
桂素娟听了替他们一家高兴:“这么说以后就是峥承的小学妹了,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找他,他指定能照顾得上。”
谢熙媛面不改色,骄傲矜持地说:“我能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衬的,自己搞定就好。”
话是没错,也有个性,但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显得特别不礼貌,谢广明的爱人低声呵斥:“媛媛,不能这样说话。”
谢广明含着歉意朝桂素娟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对了,素娟,峥承调职的事情怎么样了?”
桂素娟眼角笑出几条纹路:“已经有着落了。公示三天,没人有异议就该去刑侦支队报到了,差不多成了。”
谢广明的爱人接话:“真好啊,这算是升迁了吧?可喜可贺啊,这孩子打小的志向就是当刑警,这下高兴坏了吧?”
桂素娟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嘛,但这孩子喜欢装深沉,连在我们面前都没显摆。”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傅和山听了开口:“年轻人就是要多磨砺,得在新的岗位上再接再厉,没什么好显摆的。”
跟傅和山共事的老同志笑着骂他:“老傅啊,你这就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了。”
虞泠竖着耳朵听大人们谈论傅峥承,闷不吭声。
傅峥承哪是装深沉,他是真深沉。
认定的道理、坚持的事情不论别人怎么说都不为所动,无欲无求,软硬不吃,超难搞定。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有人在议论他,众人正说到兴头上,傅峥承的电话就打来了。
估计是他那帮老同事趁着过节捣蛋,电话接通时他还在跟人说“别闹”,听到这边嘈杂的动静,秒变正经:“爸、妈。”
男人的声音短促而有磁性,通过话筒传出时带了点电音和空灵的穿透力。
虞泠的手忽然间没来由地一抖。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只要一开口,就能让另一个人的星球停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