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素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便对外称自己要闭关一段时间。
诚然,她也是真的在闭关。
竹屋下有一个滴水石洞,自从来了蓬莱,她每次闭关都是在这,这次也不例外。
棠素抱着个塞满绒毛的枕头就进去了,盘腿坐在绒毛枕头之上,她便认真运转起周身灵气来。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爱撒谎了呢。
棠素无法回想起一个具体的时间,但一定是和她运转灵气后逐渐出现在眼前的、这墨色的黑晕有关。
这是棠素的心魔。
对于修者而言,出现心魔是大忌,从这心魔出现之后,撒谎对她而言就是一件越来越熟练的技能。
但,心魔虽是大忌,若有修者被其困扰也并非算得上是罪孽,尤其是修者隐匿于世后,整个修仙界和从前都大不相同,光是身份的落差都使得不少门派的新弟子出现心魔……种种情况,不算少见。
哪家的弟子出现心魔了,通常门派中的长辈都会帮忙隐瞒,再帮助弟子消解,这样的情形在蓬莱也出现过几次。
然而棠素得瞒着。
她这心魔,极其诡异。
甚至还能与她对话。
不知不觉的,棠素已经没有把这团黑墨当作自己的心魔。
“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棠素刚说完这话,黑墨里就像鱼吐珠一般吐出来一个小瓶子。
这黑墨颤抖两下,发出了声音:“这是很好的药膏,涂上去伤口会好。”
棠素点点头,接过小瓶子。
修者隐匿于世后,这心魔待她极好,还会给她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候门派内周转不过来,心魔也会出手帮忙——棠素也不是没想过,或许是心魔有其他来历,并非她的心魔。
心魔有时候会让她做一些奇怪的事,有的事棠素能看明白,有的事不能,但它始终没有害她。
或许这心魔有其他目的。
跟随仙一并消逝的,还有魔。
棠素心想,既然修者也隐匿下来继续修炼了,那么那些已经消散的魔是否也会有残留?
即使这心魔有其他目的也不要紧,棠素打开瓶塞,倒出药膏,抹匀在伤口上。
——只要她自己能好好活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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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楼之中来客最多的是醉梦楼,但占地最广的却是一家乐坊,名叫雅音乐坊。
乐坊楼有四座小楼,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以底座和廊道连接,中间的空地是一处别致的园林,这园林在楼上,绿意盎然,比街上要清净许多。
鸦恹心情不畅,便问言府的管家耀京哪出适合散心,管家告诉了她这处,她便寻着来了。
鸦恹闭眼躺在园林一侧的躺椅上,耳边是清澈的埙声,吹得她放松许多。
没过去多久,面上的光亮就暗了些,鸦恹本来以为是云遮了太阳,但阳光始终没有回来,她便不大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个人,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怎么来了也不知道出声呢。”
从海边到耀京这一路,她和言辛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也熟悉了一些。
“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发现。”言辛坐到一旁,“如何?”
“什么如何?”
他弯了下唇:“耀京,如何?”
“说实话,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繁荣。”鸦恹复又闭上眼睛,“我以为街上的人会更多一点儿。”
二人沉默片刻,鸦恹才问:“你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不算顺利。”言辛摇摇头,“家里出了点事,若是要启程去西北,恐怕还要在耀京继续待上一段时间。”
鸦恹倒不算急,快几天慢几天都得花上不少时间回西北,不过这言辛竟然也看不出什么焦急之意。
鸦恹本来以为这人好不容易到了西北又莫名其妙地到了海上,应该比他更焦急的。
园林以屏风相隔出包间,言辛也没了顾忌,把兜帽取下来,侧躺到躺椅上。
鸦恹瞥见他的脸,还是没能习惯。
人的身体上长了一张鸱枭的脸,极其不和谐。
“怎么了?”言辛问。
鸦恹不自觉伸手摸摸他的鼻子,就像对鸱枭一样。
小石子儿一样的鼻子,有些硌手,但她每一次触摸鸱枭的鼻子,鸱枭都会露出餍足的表情,还会用鼻子来拱她的掌心。
言辛并没有这样来回应。
他愣了一下,躲闪开来,换了个方向背着她躺下。
“我想休息一下。”
“行啊,你睡,我此前订包厢的时候,订了一整天呢。”鸦恹也打个哈欠,“我也休息下,昨晚没怎么睡好……”
“没睡好?”
“嗯。”鸦恹若有所思道,“大概是夜里庭院凉。”
风吹进屋里,玲琅作响。
鸦恹回完话也闭上眼,但没清净一会儿,耳边突然出现剧烈的撞击声,惊得她猛地睁眼。
鸦恹这才瞧见,面前被压塌的灌木丛里,横亘着一个人——当是从楼上摔下来的。
鸦恹站起身来,走过去想扶她一把,那人却自个儿从灌丛中爬了起来,嘴里不停哎哟喂,应该是被摔疼了。
“需要我去找大夫么?”鸦恹开口问道。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唇角浮现起一抹笑,鸦恹能觉出,这人看起来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实际上却在瞟她身后的言辛。
“不用,多谢姑娘关心。”女人摆摆手,站直了身体,鸦恹这才发现这是个身形高大的女人,有木枝扎进身体了,她便顺手拔去,这会儿反倒不怎么“哎哟喂”了。
不出意料的,女人抬眼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鸦恹忽然反应过来——言辛没戴兜帽。
但这女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的神情,她往这个方向走来,手里甩着她刚拔出来的树枝,明明走得挺自然的,鸦恹却无端感受到一股压迫力。
好像她手里甩着的不是树枝,而是一把武器。
言辛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到鸦恹身边,戴好兜帽。
他面上有些不快:“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
“不过来此应酬,喝醉了酒,一时不慎翻过了栏杆。”
“摔清醒了吧。”
鸦恹在一旁打量他的神情,总觉得有些陌生,这个叫言辛的在其他人面前似乎带着点儿她没见识过的戾气。
“言辛。”女人笑两声,“这位是?”
“朋友。”
鸦恹适时接过话头:“叫我鸦恹即可。”
女人笑得爽朗,回道:“叫我阿左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