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香 第1章 瑾瑜

四海之内，九州之上，中州以南。

丹穴之山。

平日里便是仙气缭绕，宫阁楼宇，雕梁画栋，金玉为地，不似人间之境。

今日仙气更足。

整个丹穴山处处皆以金红两色丝帛为路，所到之处都有隐隐丝竹声，甘冽清甜的酒香更是让人不觉沉醉。

来往客卿无不衣着华美，随携贺礼皆是灵气难掩的奇珍异宝。

庭院各处都备美酒玉案，供进不得主阁之客消遣。

一只皂衣小妖两手空空进了庭院，被凤使安排到庭院就坐。

庭院临湖处有一案席，坐有几只小妖随意饮酒闲谈，其中一只皂衣小妖叹道：“实乃大土豪也”旁边有妖附和说：“那是那是，连我等才生灵智之辈，你等他山无名之徒都能任意畅饮玩乐，非是丹穴山之王吾等之主不可办到！”

皂衣小妖转头看了看出声之人，相貌平平。身旁走来一妖却是金光闪闪，细一打量，见这金光闪闪果然不同凡响。

白色轻衣上套着金线红羽褂，腰间坠了一块元宝，如此大俗之物竟显得别有一番风流纨绔。金色瞳仁冷情冷性，额间有淡淡的金红之色。

哦，这是木头师傅说过的凤凰一族传承的金翎印了。

金光闪闪对着皂衣小妖微微一揖手，“阁下可是中州来客”

周围临近几处案席的妖们都立起了耳朵，

“中州，是那个中州吗？”

“这不是长孙小殿下吗，谁人能劳动殿下亲迎!”

“只有我一个妖好奇这妖身份吗？”

“我也好奇啊”

“好奇”

...

皂衣小妖拍拍身上落下的果壳，利落起身，轻还一揖，“贺凤族大喜，我乃木清之徒，承师命来此。”

说完便觉四周一片寂寞，连眼前的金光闪闪也呆愣了。

“木...木清!”

何许人也，传说中天地初始的第一株灵草。是何种灵草已不可取证，但木清本人却是活着的传说无疑了。传闻木清生来仙体，周身有仙瑞之气围绕，此气可愈不治之伤，可活无救之草，说是万能仙药也不为过了。

这活传说的年龄，性别，样貌具不可考。但并不影响三界对木清的狂热与尊崇。毕竟妖鬼之辈就算逃脱了生老病死也会受伤，更要渡劫。其中灵草更是比灵器更难获取的珍稀之物。

只因灵草只长在中州，只因木清在中州。

可这活传说不出世已经大几万年了，从未听说过木清有徒。也从未有人敢与木清沾亲带故，木清乃是灵草化身，没有近亲远戚，也没有师门传承。

今这小妖，居然自称木清之徒！

许是安静的太久了，金光闪闪首先回过神来，表情竟是十分严肃，额间金翎印微微发光，是在传音无疑了。

一言之间便有人从主阁内走来，说是走，却是一息间便到了面前。

来人一身大红金袍，脚蹬皂靴，腰坠合欢花玉，额间金翎耀目，自是雍容贵公子之态。

金色眼眸满满的喜悦之情，见到小妖又生生灭了，

“阁下是木清的徒弟？”

那小妖拢了拢衣袖，揖手道“莱芜君，有礼了。在下确是承师命前来，且看”

小妖说完从腰间坠着的袋子里掏了掏，又掏了掏，掏出几粒种子来。放在手心，吹了口气。只见几粒墨绿色的种子竟在手里生了芽，然后迅速长成，灵气四溢，香气扑鼻。

周围人更多了，惊叹声此起彼伏

“这..这是”

“这是灵草之主的...生草术？”

生草术这个名字委实不是个好听的名字，那小妖心头默想“要是师傅晓得你们给他的拿手好术取这个名，可能在山上呆不住了”

莱芜君从灵草发芽开始便死盯着小妖的手没动过了，他看上去想取这几颗灵草，但伸出的手又有点颤巍巍的，小妖顺势把灵草放在凤君伸出的手上，笑着道“此乃临劫草，师傅算到莱芜君再渡劫之日不远，一颗足以保其神魄，其他的留给莱芜君的凤子凤孙吧”

莱芜君一听，瞳孔微张，嘴角竟溢出一丝苦笑。

“这其貌不扬的小妖竟然真是木..木..灵草之主的徒弟？”一旁有质疑声，虽很小声，但庭院太安静了，所以清晰可闻。

“可除了木..木...灵草之主还有谁能素手生草？？”

“这会不会是障眼法之类的？”

“要是障眼法能生出这临劫草来，我也是信的”

“......”

莱芜君抬起未拿灵草的手，微微示意“打扰诸位饮酒作乐，吾且与小友浅谈两句”言毕便抬步往庭院深处走去，自称木清之徒的小妖懂事的跟上，走了两步发现金光闪闪也跟了上来。

这庭院实在是有些过大，走得小妖以为要走出丹穴山时，前面金红金红的身影才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颗梧桐树，高大的让人以为顶破了天。

小妖仰起头仰起腰都没能看到树顶。

却看见半树腰上有间房子，风格与这奢侈的庭院格格不入，居然有些像中州山上的木头房子。

莱芜君回头看了看仰着头的皂衣小妖，又看了看手里的临劫草，道“我可从不知晓木清还会易容匿息之术。”说完向小妖的额头轻点两下。

皂衣小妖变成了一只青衣小妖，霎时整个庭院满溢草木之气，满庭花草皆舒展开来，连参天的梧桐都轻轻颤了几颤。金光闪闪不由得深吸了好几口气，自觉通体舒畅。看向小妖的眼神带了些探究。却发现小妖已是另一个模样。

少许乌发用一截树根束在头顶，其余披散，通身一席青衣，只在腰间坠了两个布袋子，额间有青雘之色，样貌是极美，却有一种乘风归去之感。饶是见惯了凤族莱芜君与其他出类拔萃的样貌，也让金光闪闪看直了眼。

金光闪闪晃了晃神，揖了揖手，道“却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失敬失敬。”青衣小妖忙回了一个礼，开口却仍是少年音“不敢不敢，娇滴滴在下就认了，毕竟我师傅也常这样赞誉我，但小娘子还是不一定的，在下也暂时未知自己是雌是雄。”

小妖笑吟吟的说完，对着金光闪闪抿嘴一笑。金光闪闪闻言，困惑了，但见着小妖如云如雾的笑颜心里一瞬间仿佛亮了几分。

莱芜君看了看自家小侄，转首对着青衣小妖道“你还太小，灵草化形得有万年才有性别之分。不必困惑。”小妖笑嘻嘻的应了声是。金光闪闪却是凝了凝眉，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你虽是承师命而来，却也不必着急回去，且在此处游玩几日，可好？”莱芜君询问道。

小妖点了点头，“师傅有言，莱芜君若留，客随主便。却是要叨扰几日了。”

莱芜君点了点头，道“算不上叨扰，我与你师傅本是故交。只是近日阁内宾客众多，方才你已显露身份，为了安宁，暂住此处吧。”说完指了指半树腰上的木头房子。

小妖闻言点了点头，又揖了揖手，道“劳莱芜君费心，此间甚好”

金光闪闪却是惊得目瞪口呆，正欲出言，却见莱芜君对他微微点头，又闭了嘴。

“你可在这翎羽阁尽情游玩，无你不可去之处，我自会令族众知晓予你方便。”

小妖闻言又揖了揖手“那可真是太劳烦了，不必如此，等凤君今日大婚礼成，三日流水宴席一过，在下便需得往北方去。”言下之意便是只停留三日。

莱芜君闻言皱了皱眉，似乎是对三日之期不甚满意，正欲开口，却见额间金光微闪，莱芜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道“先如此吧，前庭人杂，你且在此休息片刻”又对金光闪闪道“瑾瑜作陪，不可怠慢。”

金光闪闪，哦不，瑾瑜揖手回道“不负叔父所托。”

莱芜君微微对小妖点了下头，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小妖对着金光闪闪笑了笑，道“美人似玉，握瑾怀瑜。好名字啊！”瑾瑜得了这似乎不是什么正经话的赞赏，面色稍稍有点羞涩，道“那敢请教阁下姓名。”

小妖却是丧了脸，道“此就是我下山必行三事之一了。”

瑾瑜疑惑道“难不成你师傅未曾给你取过名字？”

小妖点了点头，道“之前未离开过山上，山里仅有师傅与未生灵智的精怪，偶有山下小妖供奉，师傅一直唤我’调皮蛋’’娇气包’自下山一路才晓得这些并不是一个正经名字。”

瑾瑜闻言笑得更开了些，又想起两人还站在树下，指了指半山腰，对皱着眉的小妖道“要不我们去屋里坐着聊？”

小妖方才走了许久早已觉得小腿酸软，立刻赞同道“甚好甚好，要是上头备有刚喝的琼浆玉露就更好啦！”瑾瑜虚抓了下小妖的袖子，景色一闪，便已经到了半树腰木头房子的门口，待小妖站定后，便收回了手。道“有的有的，这‘半日闲’里屯的酒那可不是客酒可以比拟的。”

这木头房子从底下看着不大，近了看亭台楼院一应俱全。墙面屋檐并不细腻，细细一看，竟都是木头，檐下有两盏长明灯，两盏灯中间有一块匾额，上书“半日闲”。笔锋走势甚为肆意洒脱，却能叫人感受到书写之人当时愉悦的心情。

瑾瑜在前引路，小妖随着入内，一跨入门槛，眼前所见，皆一派熟悉。

房子依树而生，一半像是长在了树上，枝桠处结成一个秋千，秋千离地有些高，是青衣小妖最喜欢的样子。旁边是一汪碧泉，有袅袅热气，青衣小妖理所当然的抬眼一看，果然碧泉上方的树桠间，摆放了好几个软枕。

这跟中州山上的木头房子有什么不一样？晦气。

瑾瑜在前引着路，察觉到青衣小妖并未跟上，回头见着青衣小妖望着碧泉处出神，笑道“此乃我族秘宝之一，我只晓得是个灵泉，不允许任何人沾染，但四叔既已允你入住这任何人不能踏足的半日闲，想必也能允你泡泡这灵泉了”

青衣小妖却是有些看不上的答道“什么灵泉，是你们外人不晓得缘由罢了。”心里又接着想“师傅洗过澡的破池子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我才不用他泡过的池子呢！”

跟着瑾瑜进到偏房，青衣小妖更觉得眼熟了，“以前我师傅住过这儿？”

边说边信手从矮几里摸出个软垫，顺势坐下。

“实话说这地儿跟我师傅那儿可太像了！”小妖叹道，又顺手施术开始煎茶。

瑾瑜看小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先还担心小妖初来乍到难免拘谨，见小妖这样自如，还顺嘴询问自己喜欢茶汤的浓淡，也放下心来。

学着小妖往矮几里一模，果然也摸出一个软垫，与小妖对坐下来。

小妖没听见瑾瑜关于自己对此地与中州山上相似的说法没给回应，又询问了一遍“这院子你知道是谁建的吗？”

瑾瑜握着茶碗轻酌了一口，“我并未去过中州，而此地也是叔父第一次允我进入，所以我并不能给你解惑。”

“不过等婚宴结束，叔父应会和你聊到这些。”瑾瑜小声念叨了句“毕竟你跟中州那位有关呢。”小妖没听清后面那句，“中州什么？”瑾瑜自若接道“可要去观礼，这时主角应该已经到了吧。可是难得的一出好戏呢！”

小妖听出其中的不同寻常，立刻兴致满满“走走走，虽是观过几场婚宴，但堂堂凤族那必得观一观”

一路南下，小妖把身边所有超过三人的热闹都凑了个遍。对婚宴可没那么新奇了，可仿佛有一些意外的婚宴，小妖确实还未参加过。

小妖急急把茶碗往桌上一丢，催着瑾瑜起身，自己往腰间的布袋子里摸了几摸，摸出一个青色面纱来，面纱往脸上一扔，面纱消失了，也隐去了额间的青雘之色，周身的草木之气也被隐去。

瑾瑜看了看小妖，小妖的容貌未变丝毫，可却没了惊艳之感，灵气的双眼也黯淡下来，显得有些呆滞。有些好奇这些术法，但也未贸然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