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江奕和贝蒂、卡莉莎和阿米拉告别。
“我真没想到是他,对不起。”他一晚没睡好,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像一只刚吃饱的树袋熊。
“没关系,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卡莉莎拍拍他的背说,“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呢?别怕,孩子,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
“就是,”梅森打开他的黑色新能源越野车副驾驶门,“他要敢来我第一个弄死他!别看手机了,宝贝,路上补个觉吧。”
江奕坐上车,皮革味扑面而来,空调凉风钻进衣领,他一哆嗦,抱住自己。纳西尔和坦狄薇各自坐到他后方,左边来的梅森帮他系好了安全带。车子启动。沿途没有人类,没有异种,甚至见不到野兽和昆虫。
“我主要是,怕他去找蔺哲的麻烦。”江奕靠在窗边,慢慢敲下这些字,“我说过太多关于蔺哲的事,他知道我喜欢蔺哲,蔺哲也喜欢我,他不喜欢蔺哲,他讨厌我,所以他现在一定也讨厌蔺哲。”
车内气氛逐渐诡谲。
“那我到时给蔺工去电话,叫他注意点就是。”他打了个响指,脸上却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
“联系他干什么?”坦狄薇冷冷地说,“他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要真有事,说不定他还会反过来求我们呢。”
遍地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车轮在沙坑里绊了一下,扭到一边,又飞转起来。纳西尔打了个哈欠,用蒙眬懒散的眼神望着右前方:“Habibi听好,要说联系Jet的人选,非你莫属,Wallah。”
“为什么是我?”江奕反应好一会儿后问。
“蔺工都把你当他财产继承人了。”梅森替他回答。
江奕眨眨眼睛:“哦,那我确实应该联系他,想办法把东西还给他。谢谢您,梅森前辈。”
他打开他们落灰的聊天框,将手机语音和字愈联立使用给蔺哲发消息。
梅森、坦狄薇、纳西尔:“……”
8:34
YiChiang_0121
[语音]对不起。
对方正在输入…
8:37
ZheLim_1012
YiChiang_0121
[语音]我让您等了很久。
ZheLim_1012
在忙。
YiChiang_0121
哦。
对方正在输入…
8:43
ZheLim_1012
吃饭了吗?
YiChiang_0121
[语音]吃了,您呢?
ZheLim_1012
嗯,在上班?
YiChiang_0121
[语音]在梅森前辈的车里。
ZheLim_1012邀请和你语音通话。
江奕:“。”
“接吧。”梅森道。
坦狄薇甩甩手,纳西尔假装在睡觉。
江奕摁下绿色接听键。
蔺哲问:“他人呢?”
“在我旁边。”江奕答。
“他在干什么?”
“瞄我手机。”
“别误会啊,”梅森冲屏幕喊,“我就一开车的。”
五秒过去,蔺哲道:“你要带他去哪?”
“管得着吗你?”坦狄薇顶了一句。
江奕回复:“东非大裂谷。”
又一个五秒钟过去。
“哦,抱歉,打扰了。”
对面说完挂断电话。
江奕:“……”
他们离开沙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起来,经过成片成片的烂尾楼,顺窗户看不见人,破布衫在外面的晾衣绳上瑟瑟发抖,像被挂了数十年。
他打算跟这人说清楚——
ZheLim_1012
不用跟我解释。
于是他删掉前面:
YiChiang_0121
[语音]没有,我是想告诉您一件事。
ZheLim_1012
江奕举棋不定。
要把teacdi._.zriuom的事告诉蔺哲吗?他听到首先是会懵的。以他的性子,知道后会不会崩溃自杀?嗯,还是先不要刺激他好了。
8:50
YiChiang_0121
[语音]我看了您的浏览器搜索记录。
对方正在输入…
8:54
ZheLim_1012
哦。
YiChiang_0121
[语音]谢谢您,蔺哥。
对方正在输入…
9:09
ZheLim_1012
不客气。
YiChiang_0121
[语音]您送我的东西,我想还给您。
对方正在输入…
9:21
ZheLim_1012
不想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江奕:“……”
YiChiang_0121
[语音]好,您现在在哪里?
ZheLim_1012
台北。
YiChiang_0121
[语音]那里安全吗?
ZheLim_1012
不知道,怎么了?
YiChiang_0121
[语音]没什么,就是提醒您注意安全,家里门窗关好,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保护好自己的**,准备几件防身工具,再找个和你亲近的紧急联系人。
对方正在输入…
9:35
ZheLim_1012
嗯,知道了。你也是。
ZheLim_1012
先到这里,我去面试。
YiChiang_0121
[语音]加油。
“他怎么说?”梅森问。
江奕收起手机:“他在找新工作。”
“这是个好消息,我们应该替他高兴。”梅森瞥了他一眼,笑起来,“赶紧睡吧,亲爱的,路还长着呢。”
江奕点点头,他困得厉害,由于teacdi._.zriuom的最近一条消息而精神恍惚。他把字愈放在手边,靠上头枕,然后侧过脸,正对窗外的枯树乌云。他的两只手勾在一起,自然地担在大腿上。
天空呈现出一种淡紫的颜色。
在赫赫炎炎的阳光下,他双眼闭合,眉毛舒展,让那光芒亲吻他的眼皮,感受那些梦幻的青红色幻影在他视觉上此起彼伏。他的两位朋友都无法拥抱光,而他可以,因此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而比以往都更加珍惜阳光,也乐意静下来,用心去体会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内心渴望光、身体摄取光。时间久了,他希望自己也变成光。
他睡了差不多两个钟头,仓促且不算舒适。
他是被震醒的,不是因为颠簸,而是一道隔着车窗的剧烈撞击。玻璃裂痕像一张大蜘蛛网,蜘蛛网后面连着个东西。
江奕判断不出那是什么,只知道它是金色,很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河。它在蠕动、挣扎,上面长满带黏液的獠牙,似曾相识。不仅他面前是这样,车的前后左右都遭到类似攻击。梅森惊恐地举着把银色手枪,坦狄薇正在用手机进行联络,但貌似这里信号很差。纳西尔呢?江奕不仔细看都没发现,这只异种把自己变成了和周边高度相似的颜色。
人类生来是不懂得害怕的。
他们害怕一件事物,往往是通过观察其他人的表现来进行判断、效仿,最终形成一种固定的自我意识。江奕本来对那鳞次栉比的獠牙没有感觉,但是三位前辈的表现无不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它们是来杀死自己的。
“这些是什么?”他问。
“谁知道呢?”身旁回答的嘴唇在颤抖,“异种吧,从尼罗河里出来的。”
“没错,是异种。”坦狄薇查资料后肯定道,“植物异种,是、是尼罗河蓝莲,这些是它的花蕊!”
花蕊们从裂缝中挣脱,死命地撞着玻璃。
除了梅森手里的那把枪,其他防卫器械都在后备箱里。“看样子它已经饿疯了。”主驾嘟嘟囔囔地说。
江奕:“车子开不动了吗?”
坦狄薇:“车胎被这家伙扎破了。”
“玻璃撑不了多久,”梅森凑过来说,“到我怀里,宝贝。坦狄薇、纳西尔,你们两个躲到座位底下去。”
“不用麻烦您。”江奕打字发送。
他刚一弯腰,花蕊击破车窗,擦过他的发梢,直直捅穿方向盘。玻璃渣掉得到处都是,他听不见声音,但能感受到碎渣、花蕊以及整辆车振动产生的机械波,强烈、恐怖。
梅森对着入侵者连开好几枪,但大多数都打在杂物箱和门饰板上。它的花药好像卡住了,花丝疯狂扭动。江奕抱紧字愈和手机趴在那里,咔嚓咔嚓的獠牙与他后背就隔了不到两英寸。
透过缝隙,江奕看到纳西尔伸出舌头——经过他身边时还顺势卷了下他的脸颊。那舌头伸到窗外,片刻,它带回来两瓶酒精和一根木棒,封存酒精的器皿外壁结出一层亮晶晶的水雾。
“你居然带了酒精,还敢放在后备箱!”坦狄薇叫道。“好家伙,我的老伙计!”她左前方的那位满头大汗嘟哝着,“你是要跟我们同归于尽吗?”
纳西尔只道:“点火器。”
梅森紧盯花蕊,取出打火机往后一抛,纳西尔迅速用舌头接住。他准备做什么?江奕眼见他在木棒顶端涂抹酒精、自己又噙了一口、起身、点燃木棒。
瞬息间,江奕感觉后背像刚出锅的食物那般灼热,抬头望去,便见大片火焰自纳西尔嘴里喷到窗外,花蕊表面浮出一片燎泡,散发出动物脂肪烧焦的气味。梅森和坦狄薇同时捂住双耳,表情苦楚,近乎难以忍受。
卡在方向盘里的花蕊猛地弹出去,它的同伴紧随其后,如同四道流星,退回尼罗河。梅森长吁了口气,纳西尔连吓带累瘫倒在座位上,坦狄薇惊魂未定,江奕一动不动将近十分钟才敢冒出头。
“那家伙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回来。”梅森缓缓推开车门,“好家伙,车胎都被它搞成蜂窝了!”
他打开后备箱,取出APS水下突击步枪、迷你潜航器,和四件防辐射套装。“现在我们有三个选择。”他坐回来说,“一、徒步。二、顺尼罗河漂流南下。三、等待路过的车。”
坦狄薇逐个分析结果:“天气这么热,我们的水和食物有限,徒步会让我们死在半路上;刚才那异种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去了就是送死;附近不会来人,原因是明摆着的。”
梅森不屑地嗤之以鼻:“那你说怎么办?”
“我认为我们应当尽快回去,和她们从长计议。”
“回去?那我车不白瞎了?”
“车重要还是命重要?”
“车。”
“好啊,那你就在这儿跟你的爱车过一辈子吧。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慢走不送。”
“别冲动,Habibi,路上有蝎子。”
江奕穿上防护衣,戴好护目镜和3M口罩后打字道:“要不,我们问蔺哲借一下他的直升飞机?”
坦狄薇&梅森:“……”
纳西尔听乐了。
“我没空陪你们闹,”坦狄薇看了看手表,“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别拦我,纳西尔。你再拦我,我敢保证,我会立刻扯断你的舌头。我要走了。再见,江奕;再见,可怜的梅森。至于你,纳西尔,看你选择跟他还是跟我。你是个聪明人,但愿你别在这时候学他们犯傻。”
纳西尔的五官皱到一起:“跟你。Habibi,我绝对跟你!”
他随他的搭档下了车。江奕趴在靠背上,注视他们取走了六瓶水和三袋面包,渐行渐远。他转过来:“我们也回去吧。”
“你怎么也被传染了呢?”梅森揽住他的肩膀说,“亲爱的,我们没必要回去。你不相信别人,难道还不信你的超级英雄吗?你看,我们有枪,有潜航器,后备箱里还有两艘充气船,我们两个完全可以顺利抵达东非裂谷。信我这一次,好吗?”
犹疑半会儿,江奕轻轻点头,前辈笑了。
“啊哈,有你在身边,我已经能够为你去死啦!”他继续说,“现在,你好好待在车上,我去会会那只异种。遇到情况你就给我发消息,我的手机有没有信号不知道,但一定能防水。”
江奕摇头:“危险。”
“啊哈,有你这句话,我势必要守住我这条老命!”梅森碰了碰他的脑袋,就像老熊对待它的小熊崽子。“说实话,宝贝,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可爱的孩子,也是我眼中最美好的存在。”他说着,眼眶罕见地湿润了。“能认识你,和你成为同事,偶尔说说话,相互帮个忙,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江奕静静看着他,然后递出两张纸巾。
“嗐!”梅森破涕为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其实坦狄薇和纳西尔走的时候,我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作为你们的导航,我不仅失去了最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就连内心深处的指南针也在这一刻失灵。我承认我很害怕,刚才是,现在是,待会儿估计也是。但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这是我的责任。”
江奕握住语言转录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您也要对您自己负责。”最后他回复。
前辈用手胡乱地揉了把他的脑袋,带着枪和潜航器下车,径直走向尼罗河。
车窗毁坏,空调失去效果。
江奕仰倒在副驾驶上,愈发口干舌燥。他尝试给蔺哲发消息——
YiChiang_0121
[语音]您面试得怎么样?
发送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
江奕:“。”
他只好把电子设备们并排放到一边,开始闭目养神。与其说闭目养神,倒不如说是换种颜色的视觉来思考。他在大脑的黑色幕布上描摹出花蕊的轮廓,当坦狄薇前辈说过的话以图像形式呈现,他睁开了眼睛。
尼罗河,蓝莲;花蕊,獠牙……
不正是他离开伊甸园那晚做的一个梦吗?
他侧过身,看见坦狄薇座位留下的小册子——
学名:七目蓝莲
俗称:碎肉蓝莲、法老的诅咒、食尸眼
生物学特征
起源
2087年发生于尼罗河流域的异常生物事件,人类DNA与蓝莲通过未知机制融合。现存样本均携带与受害者(15岁埃及连体双胞胎塞内布和梅利特)完全匹配的线粒体DNA。
形态
花瓣:20片蓝紫色花瓣,其中分布有7处不同颜色形状的类人眼结构。
花蕊:由1根雌蕊与100根可伸缩雄蕊组成,雄蕊表面覆盖毒牙,尖端分泌神经毒素。
根系:半透明触须状,具有趋血性,可探测300米内脊椎动物的血液流动与分布。
生态行为
通过释放雄蕊捕获猎物。
毒牙刺进猎物后10秒内注入毒素,导致其出现受害者生前记忆闪回。
特殊腐生习性:仅以人类血液为营养源。
历史事件年表
2087.08.17:埃及连体双胞胎流进尼罗河,次日河面浮现首株蓝莲变异体。
2088.03:开罗大学生物系首次记录到花瓣眼球对阿拉伯语的语音反应。
2090.12:北联邦生物安全署将其列为BSL-5级认知危害。
2087年……
江奕记得前辈们跟他说过,这一年“Nirvana”计划科学家在南极冰层下发现核辐射免疫菌,继而用它制成一种基因药剂——“Nirvana-406”,注射者可与变异动物结合成为抗辐射异种。
但成功率只有7%,失败则被视为“基因污染物”当场击毙,或用于其他实验。而这个概率,是以波诺为首的科学家们通过上千次人体实验得出来的结果。此前,公允会同样以这种手段对付异种。
七目蓝莲资料里提到的埃及连体双胞胎,是否会与这项实验有关?江奕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已经半小时过去了,不知道前辈们各自怎么样。
他现在一个人在车里,车几近报废,就算换新他也不会驾驶,他连安全带都不会解。
烈日高照。
水,他想喝水。
车里有专门放水和食物的地方,但避免资源提早耗尽,东西在出发时就已全部存进后备箱里了,等到真正饿/渴得受不了了再下车取。
江奕放下册子,研究起安全带来。好像越来越热了。他用手背揩揩额头,车里充满着浓浓的类似烤栗子壳的黄铜焦香味,混杂枪管润滑油挥发的工业苦味。而当他接受并习惯这种味道,一股呛鼻的白烟又从后面飘过来。
他猝然转头,纳西尔带进来的酒精烧起来了。他喘着气,拼命挣扎,直到衬衫内印上勒痕,胳膊肘撞出淤青。护目镜起雾,大量浓烟挤进口罩。他咳嗽着,拿起字愈:
救命。
救命。
救命。
火势蔓延,迅速爬上靠背。江奕几乎被呛晕,他打开手机,视线一片模糊。
这时候,他竟破天荒地想给蔺哲打电话。
——当前网络不可用,无法通话,请检查你的网络设置。
倘若精力充沛,他会继续挣扎、求救,他惧怕死亡,不懂也不愿接受死亡。手机烫得厉害,江奕昏昏沉沉开始遐想,他自身携带波诺基因,假如他被火烧死,那波诺是不是也害怕火?姑且看看这副身体对火的反应吧。他闭着眼睛,膝盖和睫毛微微颤动,浓烟令他咳嗽不止。
“一无是处的人类。”
江奕陡然睁眼。
时隔一年,脑电波又来找他了。
“死亡再适合你不过,因为你只会等死。”
他清醒过来,看向梅森座位上的手枪。精神驱动下,他抓起它,颤颤巍巍对准安全带一侧。
默无声息。
强大的后坐力将他的手砸向车门,他活动一下手腕,跟着又补了一枪。扯断安全带,他将手探进火焰,拉开门内把手。
出去的瞬间,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仿佛又回到他初出伊甸园玻璃舱的时候,恐惧、无助,还要被这个不肯在他面前露脸的家伙无情嘲讽。
突然,他被一个力量拽起来。
江奕抬眼望去,是梅森——他还活着,就是浑身湿漉漉、衣服被撕破,脸上还多了好几道血痕。
他们刚迈出两步,车在身后爆炸。江奕双脚离地、摔倒,最后被梅森护住后脑勺。
“对不起。”前辈说。
江奕双手合十。
一刻钟后,他们乘坐废弃木筏,漂泊在尼罗河上。河水呈黄褐色,表面覆盖着一层乳白色物质,不时冒出三五颗热泡泡。
“我已经把它的花盘打成筛子啦!”梅森将潜航器放进水里,“我本以为会用到这玩意,可事实根本不需要,那家伙不仅长得显眼,而且毫无战略部署。”
江奕照旧在字愈键盘上敲字:“您是怎么躲开毒牙花蕊的?”
梅森哈哈笑起来,然后扯掉衣服,亮出白花花的胸脯,再背过身,是黑金相间的花纹。“摸摸看。”
江奕慢慢把手放上去:“硬的?”
“这是我的壳,比车窗硬得多。”梅森侧过脸道,“作战过程中,我只需要保护好我的头和五肢。躲它?会动就行。”
江奕看向册子和手机。“关于蓝莲异种的来历,前辈,您了解多少呢?”
梅森思量后摇摇头:“这里头有个丑恶的故事,你最好还是不要打听。”
江奕:“哦。”
他抬头瞭望风景,纸莎草猩红的茎秆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风的橙色影子像海浪一样在两岸牵缠。“我刚才忘记告诉您了,您来救我之前,波诺又给我发脑电波了。”
“什么?”
“他说我一无是处,说我只会等死。”
“他脑子指定有大病!”
“某种程度上,他没有错,前辈。如果不是他,我想我已经跟您的爱车同归于尽了。”
梅森张开嘴,说出0个字后又闭上。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江奕继续打字,“他好像,对我了如指掌。他是最讨厌我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和我无障碍沟通的人——他能听到我的心声,我也能准确接收到他的脑电波信号。所以早些年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是朋友,该多好。可他就是不愿和我交流,他只会贬低我、冷落我。后来我从你们这儿知道了他的一些事情,我发现我确实没办法喜欢他,我有努力过。我不想讨厌谁,可他真的过分了。”
“这很正常,亲爱的。”梅森说,“从上世纪中叶到现在,太多人看不惯他,想把他千刀万剐。当今他是出了名的暴君,自私、残忍、纵欲。他是新德尔斐首席,他手下有12名以古希腊神祇代号自居的异种及AI,他们个个都忌惮他,除了前不久刚受封的溟触主祭波塞冬。据传是内定。”
江奕想接着打听,随行的潜航器突然发出红光。
“小心!”下一刻,他被梅森拉倒。蓝莲花蕊冲破水面,毒牙割破了他的防护衣、衬衫,乃至小臂皮肤。梅森当即举枪、上膛,跳下去对它一顿扫射。
很快,江奕目眩神迷,使不出力气。他捂住伤口,整个人瘫倒在那里。他感觉自己好像,中毒了。
他表情木然,仿佛全身被捆束。
眨眼工夫,周围一切都变了:他看见自己身处黑暗封闭的小房间里,面前有一群男人,他们摘下面罩,满脸都是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表情;他旁边有个和他同样际遇的女孩,她体表溃烂,像是滥用化学物品所导致的副作用。和自己一样。
这些人对着他们拍照、记录。最后,他们的身体被分割,相连的、自己的,全部被放进大型绞肉机,顺管道流进尼罗河,与变异蓝莲发生基因融合。
疼,好疼。
江奕在毒性发作时疼晕,又在半梦半醒时疼醒。天黑前,他在一片荒地上醒来,首先看到梅森,然后是一圈长角和没长角的棕色类人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