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琼听到前面一半,差点就信了三分,不过一听他最后两句,霎时松口气。
天底下哪有这么离奇的事,她不仅不信,还认为宋斐学坏了,正色道:“你在哪里学的这些花言巧语,跟邱少游?想与他合伙戏弄我?”
四下幽静,烛影重重,宋斐还维持着方才的姿态,近乎依偎在她身前。如缎的墨发倾泻,林雁琼暗暗感受一番,用手背蹭了会儿,很滑,还不等她收回手,身前的少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一反常态,放低了嗓音:“我没有骗你。”
语毕,又变扭地说:“之前骗你是我不对,但这回是真的。”
他兴许并不擅于认错,殊艳的五官此刻满是不自在,两眼望着一边,总之不敢看她。
林雁琼眼巴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她问:“那你怎么从前不说?可见你也没把我的性命当回事嘛。”
“我,”宋斐无可辩驳,只能又认下,语气却稍含一层薄怨,“《莲若录》很难修炼,一夜之间功亏一篑,我怎能不气?再之,自小就听我娘耳提面命,男人不可随意弄丢贞洁……总之,起初我是对你有诸多不满。”
他每说一句,都要停下来观察林雁琼的神情,见她不似动怒,才继续辩解。
“后来我跟在你身边,发现你是个好姑娘。你待人体贴,很仗义;更何况,我时常在想,无论是你强迫我还是我对你做什么,总之这世道,这样的事说出去都是你吃亏,我没资格怨你,更不能再眼睁睁看你于水火中,”他一时噤声,又极快地补充,“不过,你全然忘了我,这件事我还是在意得很。”
漂亮的双眸,有着些许不悦,精致的脸容上更多的仍是忐忑与不安,正等待林雁琼的回答。
林雁琼却久久不言语,她任由宋斐抓着她一只手的手腕,不知在想什么。
宋斐见状,只得换了个法子:“先前你的担忧不假,陈隽对你家中图谋不轨,你父亲坠崖一事都是有人一手策划,我想应当是那薛家的人。”
听到这里,林雁琼终于面有异色:“他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既然决意坦诚,宋斐不再遮掩,“他不仅受人指使暗害你家,还认出了我的身份,我当日强行运功把他杀了。”
“你那天原来不是生病!”
林雁琼惊声,用力推开他,气道:“你怎么敢在我家中杀人?这么大的麻烦,你……”
“你这是信我说的话了?”宋斐站着看她,他一如初见时惊艳,只是今日眉眼中一丝郁色,“本来陈隽死了,能够消停一段日子,只是今日你将那胡姬带回府,她对我的威胁更严重,也更麻烦。”
“她?霍仙仙?”林雁琼这才想起午时带了仙仙回府,她忙问,“她怎么了?”
“她很好,但她在找我爹,还要见我娘。”
林雁琼想起上回在酒楼的谈话:“我记得,你爹和你娘……”
当时她还想自己的话语触及了人家的伤心事呢!
宋斐重新坐回屏风旁,蒙昧的光线笼在他面上,他伸出长指揉了揉眉心,瞧起来是头疼得很。
“她就算见了我娘也未必有结果,我只怕她们要动手,不愿坐视不理。”
倘若林雁琼起初是抱着怀疑玩闹的心思去问他,这会儿已不大笑得出来。她拼命回想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依旧无所收获。脑海里忍不住幻想宋斐杀人的样子,不由感到一阵冷意在自己的脊背里窜,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宋斐要骗她,兴许会跟邱少游一起骗,但霍仙仙呢?想来他也不会编排霍仙仙,太容易被察觉。
她轻声:“你先出去,让我静一会儿。”
林雁琼难得寡言少语,宋斐也不留着碍眼,只是他刚要走出房门,又被喊住。
“如果我不把那个……给你,我会死吗?”
“嗯。”
“我明白了,”她躺回床上,“你出去吧。”
宋斐站在内室门口,凝着她苍白的脸色,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把门关上。屋子里只剩林雁琼独自一人,她从不可置信改为忧心忡忡,宋斐开头的说辞太不着调,谁听了都不会信,可后来越说越吓人,让她提心吊胆,怕自己出事,也怕家里人出事,她想好好活下去,还没过够幸福的日子。
不一会儿,林雁琼自己点上灯,外面换进来的丫鬟听到动静,赶忙去给林玉雪和陈父报喜,不过林雁琼都拦了下来,她只让人烧水,换一床床褥,在浴房里将黏腻感洗去后,回房好好睡了一觉。院中芳草萋萋,天色如墨泼洒,林雁琼冷静地睡了过去。
宋斐从前对林雁琼的评价没有错,其实她内里是个自私还冷血的人,换了个姑娘说不准已在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林雁琼却像没事儿一般,养病之余还在床上读书,宋斐偶尔在外院看到她,她也跟他微微颔首示意,从容经过他的身旁,仿佛那天夜里的谈话从未发生。
林雁琼病了,邱少游来府上的次数见涨,他以神医之名担保所言非虚,林雁琼只让他开药施针。她暗中找别的大夫看过,几个号称妙手回春的大夫说她有先天不足,身子亏损得厉害,其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邱少游人不靠谱,医术却很靠谱,喝了两日药,林雁琼身子里的燥意消失不见,她也没落下食补,气色眼瞧着就好了不少。
在家待到第四日,霍仙仙前来找她。
二人在长廊下坐着说话,林雁琼仍旧在说让她跟着自己的事,“上回我忽然发病,没来得及细说,霍姑娘往后就跟着我,我也安心些,如何?”
霍仙仙心不在焉地寻找上回那人的身影,应她:“这倒不难,只是我平日并不久留长安,即便在你身边留一段日子,也很快就要回蜀中。”
“霍姑娘,你武功这么好,又生性不羁,想必是江湖之人吧?”林雁琼晃了晃手边的花枝,“我有一事想打探。”
“但说无妨。”
“邱少游……果真是神医吗?”
“他是。”霍仙仙不用细想,“邱少游性情卑劣,油腔滑调,不过他的医术一绝,你若是想调理好身子,大可放手交给他。你若是不放心,可在江湖中打探,此人的悬壶济世之术还是能吹捧一二的。”
林雁琼更迷茫:“那你听说过吗?他有个好友,叫……”
“宋斐,对吧?”
在林雁琼好奇的目光下,霍仙仙皱眉:“林姑娘怎么忽然对江湖之事这么感兴趣?宋斐嘛,人尽皆知,我在塞外时也听到了他的传闻,不过十七、八岁,比我还小,但他练的邪功厉害,让他杀了浮沉剑客,还狂妄地自封天下第一,说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实在很难把这话跟阿斐联系到一块儿,林雁琼所见的阿斐几乎成天都像没睡醒一般。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雁琼想知道传言中的宋斐是什么样的。
“他很少露面,我对他知之甚少,”霍仙仙话音一转,“有传言说他是男女双身,绝世之姿,为了练邪功把自己给阉了。”
“……”好嘛,谁叫他那么爱穿裙子,林雁琼幸灾乐祸地笑了,“这就是江湖高手呀,真是精彩。”
她站起身,轻拂去裙面上的灰尘,“霍姑娘愿意的话就住在府上吧,你若是要回蜀中,说一声就是。”
林雁琼没有回卧房,她先去了书房温习课业,还去看了眼妹妹,在她院中吃了顿饭,酒足饭饱后,才撇开身边的下人,独自步行至宋斐的房门口,轻轻敲门。
宋斐推开门,怔住:“你来了。”
她不进去,抬起了脸,望着头顶一轮皎洁寒月,朝他伸手:“阿斐,你出来,咱们走走。”
月色清冷,挥洒在她身上,宋斐望着林雁琼素净从容的脸,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跟随她走向了园林中。
陈府很大,林雁琼回来后还没有仔细逛过,她今日才发现几个院子后面都栽植着园林,竹子长得不怎么好,但胜在占地广,一望就是成片的翠林。她踩在微黄的叶子上,一阵喟叹:“阿斐,我从没想过世上还有如此奇缘。自从被家里认回来,我每日都跟做梦一样,就连你都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宋斐走在她身旁:“别难过。”
林雁琼侧过脸看他,暗夜中,那双微挑的狐狸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她说:“我也没有很难过,毕竟我早就想好要养几个男人,又不打算成亲。”
“你想养几个?”
林雁琼认真思考:“先一个吧。”
“谁?”宋斐忍不住问。
他看见她的睫毛轻闪两下,然后她一脸坦荡地说:“你啊。”
林雁琼往前走几步,张开双臂感受夜风拂面,她掬着一把没有实质的月光,浑身舒爽。见宋斐还在发呆,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他真的很像狐狸,还是被摸顺毛的那种,眯着眼就往她身上靠。
“你今日洗沐过没?”她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看这里天清地朗,皓月当空,清风相伴,是个好地方。”
宋斐中途顿住,后退几步,惊愕看她:“你说什么?”
林雁琼慢条斯理地要解腰带,还安抚他:“怎么,害羞?我反省了,上回没记住你,兴许是因为太黑,今日有明月为衬,我一定把你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