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琼闭眼原本要睡着了,只是她今日心头总觉得不踏实,脑海中场景变幻,想到从前的山沟沟小村庄,想起老阿嬷伸手喊她喝粥……一转眼又是喧闹的长安夜湖,那两个人古怪的身影。
以及那盒香喷喷的月饼。
人若是心里有事,就总是不踏实,雁琼心心念念地开口问玉雪。
林玉雪有些认床,还不算困,一听姐姐问话,更是清醒:“就是一间小铺子,没什么人知道。”
雁琼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那你是怎么买到的?”
“我贪吃嘛,”玉雪拽了拽羽毛毯子,盖住二人,慌忙问起别的,“我听说前些日子,爹给阿姐引荐了那个救命书生?怎么样?”
在妹妹面前,雁琼说了真心话:“我还不想成婚。”
玉雪睁着圆眼,脸上红红的,她只“哦”了一声:“阿姐刚回来,还没好好陪我们,当然不用急着成婚。”
她想了想:“周家的大姐姐二十一岁才成婚呢。”
雁琼稀奇:“长安女子不是大多十八就要结亲么?”
“她不想那么早。”
“我也不想,”雁琼看着外头的月,“我一辈子都不想成婚、结亲……”
原以为妹妹会不理解或是打量她,谁知林玉雪却咯咯笑了起来:“我也不要,咱们都不成婚就好啦。”
“你不成婚?那……你没有心上人么?”雁琼原本是想问,难道阿雪不喜欢秦家的小公子,可她话到了嘴边,还是绕了个弯儿问她。
玉雪揉了揉脸:“什么呀?当然没有啦。”
雁琼暗示:“我看秦家的小公子……对你很好,你不是也很黏着他么?”
“阿夙哥哥,”玉雪想起他,脸才慢慢红了,“阿夙哥哥当然只是哥哥啊,秦伯伯总叫他照顾我,他才对我好,我们、我们很乖的,没有那种关系。”
“你只把他当哥哥看?”
玉雪用力点头:“是呀。”其实还当先生、当厨子看,男女之情她还没有想过。
她眼中赤诚,不似撒谎,脸上的红晕也做不得假,雁琼摸了摸脑袋:“你现在还小,或许不懂这些,算了,咱们睡觉吧。”
十四岁在长安还小,在她们的小村里或许都生孩子了,以前她活在那里还不觉着有什么不妥,出了村里见过这世上的其他地方,才知道十四岁应当是情窦初开、与密友结帕出游的美好年岁,而不是抱着孩子双目无神坐在家门口。
什么生孩子、成婚……玉雪不懂就不懂吧!
反正雁琼自己也不大懂。
玉雪见姐姐没再问那厨子的事儿,才安下心,两姐妹挨在一块儿睡了过去。
雁琼从未与人同床共枕,她这一觉睡得不怎么好,总是不适应,夜里醒了好几回,第二日醒来,还被林玉雪挤到了床尾。
玉雪还在闷头大睡,雁琼抱着羽毯静坐了一会儿,才穿鞋下床。
小丫鬟们听到她推门的动静,送上洗漱的茶具,珠香见有人影走动,也快步往房里去,雁琼吐出口里的茶水,小声:“阿雪还没醒。”
珠香停下匆忙的步子,行了个礼,才道:“大姑娘有所不知,二姑娘若是没人叫,能睡到夜里天黑。”
雁琼往里看了一眼:“那你去吧……”
卧房的里间与此处不远,能听到珠香在说什么,林雁琼一边擦脸,一边听着里头的动静。
“二姑娘,该起身去学堂了。”
林玉雪呓语几句,翻了个身。
珠香似乎在拉被褥:“姑娘,再不起身,秦公子就要怪罪于我们了。”
她这话一出,林玉雪才从床上坐起身,大惊:“阿夙哥哥今日又来学堂?”
珠香见她坐了起来,才叫外头的丫鬟端着茶具往里,她幸灾乐祸:“姑娘忘了么,秦公子近来要念书准备考试,每日都与你一同去学堂。”
房里传来一声哀叹,没一会儿,玉雪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裳出来,雁琼也坐在梳妆台边看着她。
玉雪大惊失色:“阿姐,你怎么眼下发黑?”
林雁琼摸了摸:“……做噩梦了。”
玉雪显然不大相信,还欲多问几句,珠香小声提醒:“秦家的马车到了。”
“阿姐,我要去学堂了,”玉雪看她,依依不舍,“等今天晚上我再来找你睡。”
被妹妹又推又挤一晚上的雁琼,默默点头:“好。”
.
先生是用过早膳来的,雁琼歇了一日,有许多功课要补,没工夫想别的,上午半日一晃而过,直到午间用饭,才有片刻的喘息,让兰竹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是长安医馆有名的圣手,进了陈府,他先是摸了摸山羊胡,站在堂内没有坐下,直到兰竹特意让人送来软椅请坐,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大姑娘,伸手吧。”
雁琼昨夜未曾睡好,眉心含愁,眼下还有一片乌青,她本就是清冷的面相,这会儿打眼一看,更像是体虚身弱带病之身。
大夫摸着她的腕间,还没开口,阿绯一身红衣从外头走了进来,雁琼朝她招手:“阿绯,快来吃些藕花糕。”
宋斐看了一眼桌上的吃食,又瞧了瞧她的气色,微不悦道:“大姑娘怎么忽然请了大夫,生病了么?”
雁琼看向大夫:“我生病了么?”
大夫收回手,整张脸纠在一块儿,看着林雁琼,久久不说话。
接着,他又把指腹放了回去。
如此反复两回,宋斐沉了嘴角:“如何?”
“咳……”老大夫咳了一声,医童连忙送来茶水,一饮而尽后,大夫沙哑道,“林姑娘……您……可是受过什么伤,久久不曾痊愈?”
林雁琼严肃摇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儿。”
大夫与她对了一遍:“姑娘平日力大无穷,光吃不长,昨夜还忽然鼻中有血,可是如此?”
阿绯与其他小丫鬟在这里,林雁琼不好意思说得那么直接,她辩解:“没有力大无穷,只是勉强能拍碎石砖,吃饭、也就还好吧。”
大夫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桌子,也不点破。
“脉象来看,姑娘的身体很虚弱,这病很怪,”大夫打了个比方,“就像有个东西在吸食你的精力一般,照此下去,恐成祸患啊。”
他说得太吓人,兰竹先一步开口:“胡说!我们大姑娘身子好得很。”
老大夫不似来时那样跋扈,他恭恭敬敬地抱手行礼:“老夫确也未曾听闻过这样的病,寻常人若是如此,必定是曾经身有重伤,元气亏损,可林姑娘这……还要待我回去好好翻阅古籍,才能做定夺。”
林雁琼看着自己的纤细的手腕,不禁意外。
她真的生病了?那个邱少游没有骗她,难道他当真是什么江湖神医。
兰竹不听这些丧气话,气势汹汹地把人往府外赶,雁琼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待人走后,阿绯轻轻扶着她的肩头:“姑娘,不会有事的。”
“我没觉着会有事啊。”
不曾想,那道声音依旧轻快。
“只是感觉好奇怪哦,好像我一回长安,就遇到不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儿。”
雁琼抬起眼,忽然对他道:“就连阿绯也是,我以前都不相信世上有这么漂亮的人。”
宋斐见她这样,只能收回手,缓声:“姑娘真是天性豁达。”
要是不乐观豁达,早就在最穷的那几年饿死了,人这辈子最傻的就是生闷气和犯郁闷,到头来憋出内伤的只有自己,林雁琼暗自想着,没有说出口。
巧合的是,兰竹送走老大夫,后脚又见邱少游没个正形地在门外求见。
兰竹在府上做丫鬟做久了,要帮忙看着府内的女眷,提防花言巧语的外男祸害府上的丫鬟,这个邱少游一看面相就是浪荡轻浮之辈,油头粉面不安好心。
她没好气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滚开,别怪我不客气。”
邱少游抬手:“这可误会了,在下邱少游,你进去通报一声,你家大姑娘准让我进去。”
兰竹来回睨他:“你就是姑娘说的那个人?”
姑娘昨夜就说过,若是此人来求见就放他进来,兰竹一脸鄙夷,恨不得捏着鼻子看人。
邱少游很憋屈。
想他身为一代神医,又一表人才,纵横江湖这几年,到处都是姑娘追着他捧着他,反而是最近,被几个毛头丫头看不起,就连好友都唾弃他作风败坏。
他阴着脸进府,见了林雁琼,又见了站在她身后的阿斐,冷哼一声。
林雁琼不知他摆脸色做什么,她指了指位子:“快坐,快坐。你没说错,我好像当真生了什么怪病。”
“……早就告诉你了!”看着阿斐微冷的神色,邱少游坐到林雁琼对面。
脉象昨夜已借着算命之名替她看过,邱少游这会儿只是在装模作样,他探了没几下就收回手。
“姑娘,任何病都是有缘由的,接下来我会问你一些事,你要说实话。”
林雁琼放空:“嗯……嗯……你昨夜的朋友怎么没来?”
见她一脸敷衍,邱少游绝望地与阿斐对视——他替人看诊,都是别人磕头求来的,哪里有人敢这样蔑视他邱少游?
他咬牙:“他有事,来不了。”
雁琼失望:“好吧,你要问什么?”
邱少游看了眼四周,雁琼会意,让丫鬟都退下,顺带叫阿绯也退到外间等着。
见四下无人,邱少游开门见山:“姑娘已非完璧之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