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骄阳似火,走在考场涌出的人流中,米琪长长呼出一口气。
从那个世界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大半年的爱恨情仇,在真实的三维空间里仅仅是一眠的时间。她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雨已停了,晨鸟欢鸣,没吃完的西瓜还滴着汁水。
对发生过的事情,她们缄口不提。如果不是常常看见纪多多的走神,她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恍然之余,也会有淡淡的伤感,只有把自己投入无边无际的忙碌,才不会多想起。
可是,期末考试也结束了。
“米琪!”她回过头,是班里的同学。“暑假班里组织去海边玩,两天一夜篝火晚会,超便宜,你看,这是我叔叔新开的旅行社。”对方递上传单,“你和多多去么?”
她礼貌地把单子夹进书本:“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回头给你答复好么。”
回到住所,纪多多正在温习下午的考试,米琪把班里的意思带到,没想到她翻出另一张旅游传单,“啪”一下拍到桌前。
“我们去这里,暑假安徽古镇三日游!”
米琪凑过去,在圈红的豆腐干大的角落里,有一副古街状的小图,白墙黑瓦一条湿漉漉的青石巷子,右下角用6号字体写着“安徽•查济”。
“查济?”
“没想到它真的有对不对!”纪多多神秘道,“我查过了,历史上确有这个地方,现在还民风古朴,民宿和祠堂都保留着完好的古徽派建筑群特征,很多美院学生都会去那里写生……”
“so...what?”
“喂你这迷茫表情……”纪多多挥动着小拳头,有点激动,“古镇查济啊,是你我欧阳克七公郭靖黄蓉,从京城南下去烟雨楼时路径的小镇查济啊,在安徽境内的!龙灯会,你总记得了吧,一年一次被我们遇上了,欧阳克在龙灯会上不辞而别,哦对,你在龙灯会上还遇见了穆念慈和杨康!”
“在龙灯会遇见了杨康。”这最后一句仿佛有魔法般。
脑海中猛然闪过灯海长街、彩灯花盏,远处金龙飞舞、烟火绚烂,仿佛一刹那生动起来,那些画面连成一列不停站的火车,快速从眼前掠过。米琪甚至听到人群的喧哗声,孩子们手上拿着红彤彤的小灯笼在身边嬉闹,欢呼就像潮汐般包围推搡着自己。
人群中,杨康漆黑漂亮的眼睛久久注视着她,写满了倔强。他离她那么近,近得能看到彼此眼里烟花一次次的绽放,她似乎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摸到那张脸。
“……资料上说龙灯会是查济特有的民俗,保留了上千年,现在是作为旅游保留项目。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米琪垂下眼帘:“多多,还是换个地方吧。”
“啥?”
“你不觉得,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那段回忆比较好吗?已经过去了。”
纪多多安静下来,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她起身,从身后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块玉,确切的说,是一条编织精美的玉带,那里面镶嵌着墨绿色的翡翠,底部坠着红色流苏,赤碧相映,惊心动魄的美。“你还认得它么?”
“……”这次轮到米琪不说话了。
这是当时欧阳克当时送给纪多多的传家宝——真真切切、价值连城的传家宝,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化,完整地带回来了。这让她明白,那些东西、那些人、那些事,都是真实存在的,融在自己的记忆和血液里的。但多多的请求,就像已经站在黎明前的自己,又要重新投入黑夜,仅凭着回忆和自己的心。
“你打定主意要去了吗?”米琪又看了一眼传单上那几个小字。
“不,不是我,”纪多多望着她,一如她们在王府第一次见到牛家村,闪烁着小小的光芒,“是我们,小七和多多。”
两人对视着,长久,露出了默契的笑容。
相对于当初骑马、坐马车,在火车上的数小时只像打了个盹儿。米琪从颠簸的小巴里醒过来,车已经过了安徽宣城境内,临近傍晚,车窗外的青麦和远处山野河道,都染了一层淡金的霞光,大片大片的云朵蔓延了大半个天际。
米琪转头看身边以昏睡打发长途的纪多多——也许在心底,多多同样藏着那些顾虑,然而她却坚持追寻这个答案,义无反顾。那时侯的她也义无反顾和欧阳克在一起,不管最终如何,起码两人知晓彼此的心意,也曾携手相惜,这样为爱勇敢是让她羡慕的。她推开窗玻璃,长发呼啦飞扬起来,痒痒的落到纪多多脸上,多多也醒了,挤到车窗口,清澈的山风瞬间吹散了睡意。
“看,快到了。”
顺着米琪的方向望过去,远远的,那座久违的城墙,群山环抱间、曲水炊烟的小镇子,亲切得似才离别数日。
脚一落地,便见城门上黑底金漆的匾额,笔力虬劲地写着“查济”二字,尽管城墙已斑驳,金漆亦黯然,匾额几度更替,但一笔一划却一如当年。
“查(cha)济?茶几?这名字怎么怪怪的……”
纪多多转过头,是个同行的游客。
“这字念zhā(同“扎”),查济。有诗曰:‘十里查村九里烟,三溪汇流万户间,寺庙亭台塔影下,小桥流水杏花天’说的就是这里。”她扬起头,笑容里充满了自豪。
[欧阳克,你看这名字好奇怪,茶几,这小镇是卖杯具的吗?]
[哈哈,你还真会替人家琢磨买卖,这字念‘扎’。三分墨水咣当响,以后你可要跟紧我,出了洋相我可不管你。]嘴上虽是如此,俊俏的男人却从后面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一抖缰绳,白马载着两人轻快地跑进了古镇。
微微的,纪多多的眼眶有些湿润。查济依旧是查济,自己也依旧是自己,桃花依旧却不见故人。
古镇的格局没有大变化,一条蜿蜒青石路纵贯镇子,外围是商铺,靠山的是私宅,村落从这水道延展开去,形成了水系交错的查济古镇。这里的家家户户都是典型徽派古建,白墙黛瓦、檐角飞翘,门前石桥流水,后院丹桂玉兰,房后靠着郁郁葱葱的竹林,骨子里透着娴静古朴。
当初来这里,一个恋爱,一个失恋,并没有好好研究过镇子,但那些一路上谁家院外的一枝丹桂,或是转角旧墙下的斑驳,一景一画,都带着说不清的熟悉。
“米琪你看那儿,那个大祠堂,那时候有个先生每天在门口捋胡子,还有那里那里,很熟悉对吧,我们一定走过这里!”纪多多的眼睛亮亮的,米琪不停地微笑点头。
她在这里和他手拉手走过,而她在那里和他擦肩而过,他们曾在这里欢闹,也在这里黯然,遗失的古老时光在眼前脉脉流动,光影交错里记录着她们的点点滴滴。
走着走着,无迹可寻的,米琪拐进了一旁的窄弄。
小弄不长,东西朝向,青石的街面被磨得很亮,远端被阳光耀得一地碎金。光影交接处,展了一面黄底黑字的招旗,上面绣着“李记饭馆”,风吹幡微动,迎着光,有种不经渲染的美。
纪多多跟上来:“我们不去客栈吗?”
“先吃饭,这是攻略里的百年老店。”米琪扭头笑道,踏进了店门。
这饭馆不大,青砖地、白粉墙,墙上整齐挂了几排竹质的菜单牌,柜前摆着一溜红纸封的酒坛,七八张雕花的木桌木椅错落摆着,显得朴拙雅致。老板伙计都是古装打扮,也许是不在饭点儿上,店里客人不多,零零散散。
随便点的几个招牌菜让人食欲大振,米琪拨了拨新上来的鱼香茄子,发现有不少胡萝卜丝,筷子一动,一根根夹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也不喜欢吃胡萝卜了?”纪多多咬着筷子奇怪地打量她。
“也……?”
“嗯,杨康不是特别不乐意吃这玩意儿。”
筷子停在半空,米琪一时语塞。
门口的青石板,逆着余晖,亮成一团强光,朦胧中,那个倨傲俊朗的少年似乎就站在门口,发带及肩,目光如水,修长而结实的腰上,配着一个玉雕灵兽。
她想出声,脑海里出现的声音说的却是:“你娇生惯养个什么劲,鱼香肉丝没有胡萝卜还能叫鱼香肉丝吗,要挑三拣四回去挑去。”
杨康那张玉雕的脸毫无表情,只盯着她,拿起筷子,从她故意夹给他的鱼香肉丝里,一根根挑出胡萝卜丝丢在桌上。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不爱吃胡萝卜,可以不点鱼香肉丝啊,那么多菜可选呢,怎么杨康次次都点这个,只要你在饭桌上。”纪多多瞟了一眼发呆的米琪,“就算别人点了,他完全可以不吃那些的,甚至可以自己重叫一桌菜,他那高傲的性子,竟然从来不这么做。”
对。米琪垂下眸子,莞尔失笑,他从来不这么做,而她也从来没想过他为什么不。每次自己获胜,杨康脸上都会有不易察觉的浅笑,原来那都是答案。
吃过饭,两人在附近客栈安榻,放妥行李,纪多多摸着涨鼓鼓的肚子来到客栈后面的院落小歇,米琪也靠在回廊上乘凉,想起自己也曾独自坐在厢房外的长廊下落寞无比,还好多多安慰她,只不过很快就被欧阳克接走了。
已是黄昏,天空泛着暧昧的暖色调,夜风温热,飘渺中似有几缕笛声,幽幽飘在城外碎金流淌的溪面上。
“多多,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在面馆看见也就算了,可刚在客栈门口,好像又看见他了。”
“谁,杨康?”
米琪点头。就在一个小时前,在下榻的客栈门口,她抬头看店招,觉得后面有人,一回头,发现身后杨康也正抬头看,身边的随从说:“小王爷,小的已经为您备好了上好的客房。”
“他们是住这儿么。”杨康放下目光。
“是,小七姑娘就住在这家客栈。”
“小王爷、小王爷,这家人多眼杂不安全,刚询过老板说是客满了,您要是不放心小的可以多派几个人盯着这里,您不必亲自……小王爷三思啊,小王爷!”杨康不理他,一大帮子人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转眼就只剩米琪一个人在门口立着。
“然后呢?”纪多多巴望着她。
“没了。”
“你老这样我就快疯了。”她站起身,“你至少能看见杨康啊,我也很想欧阳克,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呢?诶,你有没有问问杨康住哪间房?”
米琪白了她一眼。“走走走上楼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出门找你的欧阳克。”
“七七快来,我爱死这二楼的风景了!”
房间里,纪多多推开窗。
这里的院子,是最早的门型宅,开口的地方由木廊连着到前厅,中间是丹桂和小桥流水,内侧的房间围成一圈,窗子彼此对着。月升日落时分的暮色,从老房檐青色的黛瓦间倾斜下来,仿佛是穿过历史长廊的光阴,在灰色的鹅卵石地上投射下一幅淡然古朴的画卷。
米琪站在窗口,想起纪多多问她,为什么不问问杨康住哪间房,噗嗤笑了出来。她抬眼看对面的房,那木窗也半开着,木格子上蔓了几支绿藤红瓣。透过层层枝叶,她似乎看见杨康,就靠在窗口,抱着肩,半隐侧脸,目光有些迟疑,隔着层层的树影,若有所思。
她的笑忽然僵住。
若他真和自己同住一个客栈,若真是这间房,从这个角度,是能看见院子里的。
他看她茫然走到院子里,看到她头埋在膝盖里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也看到纪多多安慰她,垂着眼,轻轻叹气。他看到欧阳克站在附近的屋顶上吹笛子,嗤之以鼻。欧阳克说,小王爷,纵使克某再不济,不会躲在窗后面暗自发愁。杨康垂着眼,冷冷道,管好你自己。欧阳克笑笑,下了屋顶,找纪多多去了。
这些画面就像一盏绿茶,看得见摸不着,那萦绕的千丝万缕,渗入每一次呼吸里,轻易地复苏着记忆中的一点一滴,氤氲成一片,分不清彼此。
“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只是一个路人,也许会忍不住回头、停驻,却不应该去影响他的目的地。他是骄傲的小王爷也好,是平凡的布衣也好,都与我无关,我想他,也与他无关。”他在窗口都听见了吧。说杨康倔强,咀嚼着当初自己的话,何尝不是如此。
“呀!这是谁家熊孩子,敢动老娘东西,别跑,还我!”
纪多多吼得惊天动地,一问,才知道刚米琪发呆那会儿进来一个小男孩,戴着面具,揪着纪多多的传家玉佩就跑了。多多抓起随身小包,一溜风就追出去了,边追边骂骂咧咧。米琪在窗口探头看,发现那小孩儿一路探头探脑,跑跑停停,似乎只是在跟多多捉迷藏,不像是真的要那块玉佩。
等米琪追到楼下,两个人早就没了影。
正要拨110,客栈老板过来了,“姑娘,姑娘手下留情,那是我家不孝儿,只想跟你们闹着玩儿的,没有恶意,东西在此,莫要报警啊。”米琪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欧阳克的玉佩,心想就算了,给多多打电话,发现自己包包里在响。
老板大概是觉得有些惭愧,安慰道:“还好查济不大,今晚有放灯和龙灯会,人多,小孩子爱热闹,可能去了哪里,你可以去那找找你的朋友。她要是回来了,我也会让她去龙灯会上找你,我给两位留个门,多晚回来都成。”
大概是很久没有练跑步了,纪多多觉得自己的腿像是灌了铅,两条街开外就拔不起来了。
啊,那是欧阳克送她的最值钱的礼物啊……拍了拍身上,发现手机没带、米琪没带、地图没带,脑子没带——住宿的客栈叫什么来着?还好,总算还带了点钱,漫无目的逛逛买点吃的不成问题。
已是华灯初上,靠近水边的廊道游客渐渐多起来,纪多多走走停停,趴在栏杆上发发呆,像个失意又**的女青年。
河里开始漂起水灯,起初是星星点点,慢慢的,像银河般缀满了整条河道,闪烁的火光甚至照亮了河岸边观灯的人。纪多多认真地低头去看滞留下方的一盏水灯,烛光摇曳,温暖了一寸天地,就像记忆中欧阳克的笑眸,总能在她失落的时候让她暖意融融。
正发呆,她突然看见倒影里的自己,边上正站着张面具脸!就是这小子,抢了自己的玉佩!
纪多多腹黑一笑,一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一把揪着面具脸的领子,面具一掀开,准备吐一口痰上去!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那面具后面的脸……
竟然是……欧阳克!!
尽管灯光并不明亮,人声嘈杂人流涌动,但她,绝对不会认错那张不怀好意总调戏她的脸,那张心疼她、宠溺她,总是人前风度翩翩、绝不示弱的脸。
纪多多颤抖着伸手过去,不知不觉眼泪聚满了眼眶。对方似乎很好奇,以为她要摸自己的脸,也没躲,没想到纪多多手一狠,“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对方蒙掉后正想发火,纪多多第二个动作竟然已经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脖子:“混蛋,怎么现在才回来!”
不知道真正的欧阳克会不会发飙,但这个人显然被多多惊到了,正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这女孩子在自己肩膀上的哭泣,湿漉漉的,那双大手本来要推开,却鬼使神差轻轻抱住了她……
“肖克,你认识她?”
肖克摇了摇头。不仅是同伴,男人自己也很诧异,脸上忽然落了一滴雨水——天,竟然下雨了,而且很快,就瓢泼起来。
大部分的小纸灯都在湖面冒雨前行,烛光被打得闪烁不定,船身也摇摇晃晃。而方才卡在那儿的小灯,被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推到了廊下的角落,它行得很慢,火光却很稳。
就在烛光的对岸,米琪正沿着护城河往前走,忽然而至的大雨,让她不得不跑到路边店里避雨。进门了,老板招呼,才发现跑进了白天吃饭的饭馆,他们在那条弄堂外的街面,还有一个门,而且那才是正门。松木牌的价目牌、雕花桌凳、封泥的酒坛,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古韵。
浑身有些冷,坐下来,却不知道点些什么。这样的雨,让她想起嘉兴烟雨楼前的往事,想起那个冬夜孩子第一声啼哭,她低眉轻语:“只是一个过客,便是杨过。”想着,越发冷起来,这七八月里呵出的气竟也迷蒙起来。
“来碗羊汤暖暖身子吧。”有人打破了无声的伤感,是个大娘,大概是老板的母亲,年岁已大,慈眉善目的。她点点头。
热羊汤端了上来,白色氤氲的温度捧在手心里,让人心头一暖,鼻头却一酸,那种久违了、遗失了的感觉,慢慢地延上来,淹没了胸口。脑子里的画面,是另一个身份的杨康在村里等她,眸子映着火光,端上一碗羊汤说,“小七姑娘,这个留给你。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的,要是不嫌弃,嫁了我做媳妇,一辈子对你好,可好?”
一滴泪啪嗒落进汤里。她多想就这么答应了,但面对她,杨康曾经藏在眼神里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怎么了姑娘,烫着了?”
“没、没……”米琪再说不下去,只觉喉咙苦涩。
在那对清澈狡黠的眼睛里,曾经住着自己,而自己,却一直逃避,固执地认为冷静和理性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感情哪儿是冷静和理性可以约束的?如果自己不那么倔强,他们怎么会错过一次又一次?
不知是不是心魔作祟,眼前的雾水蒙蒙里,杨康又气宇轩昂地站在了门前,他背着手,眉头微锁,似是在等什么人。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依然冷峻,只是相比第一次见面,眼中多了几分顾虑、几分柔情。然后,杨康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掀袍角,踏出了店门。
米琪怔了怔,拍下钱,直追了出去。
踏出店门的一刹那,仿佛踏入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白墙黑瓦泛上苍老的旧木色,整条街都是美丽的花灯,眼花缭乱,周围平白无故多出来很多穿着古装的当地居民。雨早已停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正想着要如何找寻杨康,突然有小孩叫着:“出龙了!”人流立刻活跃起来。
她被人群挤到一边,左右难行。唢呐和锣鼓声在这刻适时地响起来,将人们的吆喝声与鼓掌声一一盖过。在人群喧闹的中心,有一位长者和多位提着各色灯笼的男女,锣鼓队紧随其后,最后才是浩浩荡荡的舞龙队伍。
更多的龙队从四面八方聚拢到古城中心,五六支着各色服饰的舞龙队伍正在“群龙抢珠”,男人们手举龙身,跟着锣鼓声不断变化着队形,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龙”仿佛有了生命一样腾云驾雾。
眼前的一切仿佛和曾经重合,米琪站在那里,看着每一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欢呼的人潮在她耳中渐行渐远,像春日的暖风,带着回忆的潮湿。离这儿不远,遥遥能眺见几座小桥,桥上桥下的彩灯连成一片,被照亮的护城河围住了整个广场。
她还记得欧阳克就在那时忽然消失,离开了纪多多,心里也禁不住落寞起来。头顶的烟花开始绽放,米琪的眼神又落到桥上,落到倒映着烟花的护城河上。这一次,她看到了多多,还有……欧阳克!
不,不可能,如果杨康只是幻像、是自己脑补的影子,那么欧阳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她眼花,还是认错了人?可那这个和欧阳克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为什么正在帮多多擦眼泪?
人潮鼎沸,米琪被人流撞击着,脑子混沌成一片。
或许,杨康并不是幻影,而是时空重合里的……真实存在、记忆片段亦或是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平时的冷静都不好使了,她乱糟糟地在目所能及的人群里寻找,来回好几遍,竟然,真的找到了!
“臭小子,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但也算是为小七丫头做件好事。好啦,我已经支开她身边所有的人了,你可要看好她,老头子也管不了年轻人这么多事,但有些话该说就说,有些事该做就做,仅此一次。”
“多谢七公。”
周围好像慢电影换了下来,米琪看到熙攘中的杨康,他的视线,始终落在被人群推搡的、曾经的那个自己身上。他们一个个离开,她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失落。
他有些不舍。
走了几步,那个木木的自己,忽然在人群里慌乱起来,问东问西。
杨康脸色有点难看,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小伙,手一摊,“刚偷的东西,给我。”
“诶兄弟,别那么计较,通融下,混口饭吃不容易。”这张俊脸看起来并不好惹,贼偷儿递上一袋钱,被他丢到地上。
“玉器。”
摸了半天,又递上来一个镯子、一个小玉鞋,杨康只拿了小件的,恶狠狠让他滚。
“哼,被偷了都不知道。”他盯着她,垂首想了想,小玉鞋一抛一接嘴角又露出了笑容,杨康昂首上前,假装相撞。
大朵大朵的烟花在头顶绽放,米琪在光影里,分不清是开心还是伤感,那些从来不知道的事,那些转过身看不见的表情,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原来都是他骄傲的爱。
她知道得太晚了。
她以为自己是对的,是为了他,但真正的好,难道不是在一起么,不再彼此伤害,珍惜每一次的对视和相拥,哪怕没有将来。但现在她懂了,懂那个一直注视自己的他,懂那个转身流下眼泪的自己。
宿命或许是谁都改不了,但爱,却是无法躲藏的。
“执子之手,愿与卿,一生一世不分离……
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
随后,影像消失了,巨大的嘈杂声像开了闸的洪水涌入脑海。
“杨康!”米琪不知所措,喊叫也随即被淹没,“杨康你在哪儿?杨康!”她反反复复喊着这个名字,可声音被锣鼓鞭炮和欢呼撕得粉碎,她觉得天地在旋转,自己也在旋转,但她还是转啊转,找啊找,直到喉咙沙哑,直到人群散去。
大概世界上最悲惨的事情,就是刚燃起了希望,又被一点点掐灭吧。
“杨康,你有没有听到?你出来一下好不好,是我错了你不要小气,再出来一下好不好?好不好……”剩下的话都融进呜咽里。
最后零星的烟花也消散,她坐在广场边上,忽然明白自己原来是那么在意那个人,原来是那么希望再见到那双眼睛,面对面地告诉他:我爱你。
回客栈的石板路洒满了路灯橘色的光晕,偶尔三三两两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卷起一阵夜风,从脚踝边流转而逝。
街边,一个老奶奶在收拾摊位,米琪停下来,发现摊位上摆的都是古风的小东西:牛角篦梳、铜铃铛、手工的绣垫、老银镯子、玛瑙戒指和一些穿了红绳的玉片,看上去,都是很古的老物件了。
“还有别的吗?”大哭一场后,开口都是鼻音。
老奶奶笑起来,点头说:“还有一些,都在家里。”说着,又走来一个少年,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说来接奶奶回家。
“夜路不好走,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早点回客栈罢,女孩子家一个人不安全。”老奶奶客气地说,“我明天还在这里,可以来看看。”米琪答应了。
回到客栈,客栈的老板一家正提着灯笼回来,穿着古装。看见那戴着面具鬼灵精的小娃子,米琪才想起自己是为找多多而出门,而眼下,自己意志消沉,也无心追问玉佩的事情。早早回屋,多多也不在,不知道今晚还回不回来。
窗外不知何时又淅沥有声,此时的查济,化成屋外黑暗里蒙蒙的烟雨。
时隔多年,相约来完结。
两个作者真的去了一趟查济,一趟临近桃花岛的南沙。
太敬业了有么有。
古镇之旅,下篇完结,也算给大家当初对结局不满的一个交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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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番外 不是结局的结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