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衣巷的来客 第6章 明月夜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还是从那个明月夜说起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兰。

为了能早点完工，那天我和伙计们就在寺院加班加点。

就在完成最后一盆花的布置后，我们正要离开，忽然发现我随身携带的青玉蝉丢了，大概是丢在殿前的花圃那边了。小师傅便和我回去找。

找了很久，耳边似乎有脚步声。

微风，将她的裙摆吹乱。隔着花圃，我闻到了她的体香和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她拿起一盆金嘴墨兰看了起来，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她抬起了头。

月光笼罩下她一袭单衣怀抱着金边墨兰。

我最爱的月光和我最爱的墨兰。和我最爱的人。

如果这一幕可以永远保存下来的话就好了。之后我画了很多遍那个场景，都没办法画出那种感觉。

我想永远不会有人能画出那种感觉。

但那个画面已经永远刻在我的脑子里面了，所以也不算是什么遗憾。

后来我打听了一下她是谁。得知了她是程知节的妻子，王孟兰，京城人。家中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喜欢兰花，学过四书五经但文采平平。嫁过来后吃不惯这里的面食，程知节就请了个京城的厨子来这里做菜给她吃。还有她有一个丫鬟叫杏儿，笨笨的，粗手粗脚，她并不喜欢杏儿，也不讨厌她，只是有的时候杏儿会笨得惹她生气。她喜欢粉色的衣服，只是嫁人后就不再穿了。

最开始我很嫉妒，为什么是程知节娶到的她，但后来一想，如果不是程知节，我们也不会相遇，所以程知节就一功一过相抵消吧。

我想和她在一起，非常想。

落雨、放晴、刮风、打雷时想。

乌云密布、大雪封山的时候想。

但我没有认识她的机会了。我曾经在她初一十五去上香时刻意等在青蝉寺，结果每次都是程知节陪她来，只有我知道程知节这位在外人看来只可天上有的好丈夫是表演出来的，真正的他其实虚伪的令人作呕。

但就在一个雨夜，我等来了这个机会。因是大雨误了归期，天黑后才到家。小福敲着门，我心里忽然感到隔壁假山旁的小阁楼上似乎有人在看我，我一抬头，视线正接上她的。令我兴奋的是她没有移开视线。似乎她知道我就是那天在花圃里相遇过的人。

之前都是店里伙计上门为程家维护苗圃，从此之后我亲自去，而正像我想象的那样，孟兰也会趁此和我“偶遇”。

渐渐的，我们不再满足于偶遇，开始制造机会幽会。

每次我看到她背后的伤痕听到她的遭遇我都会心痛。不明白如兰花一样美好的她为什么要遭受这些。

很快，我也不满足于私会了。

我要娶她，我要让她做我的妻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雇了两个人去杀他，却雇到了两个蠢货。

定金都花完了活竟然一点都没干成，算了给他们一人一块金饼封口，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两个笨蛋。

结果他们走后我的青蝉就丢了。

是被他们中谁偷的？

我追了过去。

活着的孙源说没有，那就是孙冯？我看向地上的尸体。可我扒光了他的衣服都没有找到那枚玉蝉。

孙源的身上也没有。

看来这枚青蝉跟我是真的没缘分。

就在我要雇另一波杀手的时候，程知节邀请我去他家，说是要商量翻修苗圃。

到了才发现程知节不知何时知道了我和阿兰的私情。

他摊牌了。

而我也因为喝了下掺有蒙汗药的茶昏了过去。

想来看到天空灰蒙蒙的，正在飘雪。而程知节在挥动着铁锹，他要把我埋在这树坑里。

我想问他阿兰在哪里，可是我的嘴上被布条封住了。

但我还是用尽全力去喊“阿兰，阿兰”。

程知节知道我在喊些什么，说：“阿兰好着呢，她还不知道我发现你们的奸情。我也不会让她知道的。放心，我会在这湖边给她盖一座全城最好的书斋，这样她在看书的时候你就可以陪着她了，哈哈哈哈。“

接着眼前划过一个铁锹。真疼啊。

人生的最后眼前浮过的竟然不是阿兰而是父亲的责备，“为什么这么短的文章你都背不出来“、”字写的这么丑哪一点能比的上你的祖父“、”手伸出来“……明明我已经用尽了全力就是背不出来，就是写不好字。我废寝忘食地学习还是赶不上三弟。

最开始我以为你是心疼我的，因为你只打我的手指尖，我以为打手板要比打指尖痛得多。后来才知道十指连心，打手最疼的就是打指尖。

我的左手都快被打废了。

我不想再读书了。

我喜欢花草。你就开始用皮鞭抽我。万幸我有外祖父给的钱能够自己搬出来住。

但父亲，你为什么要那样打我，为什么？

程知节处理完周惜芝，天空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他就吩咐厨子把铜锅搬到这湖心的小亭子里，他要和夫人边吃涮羊肉边赏雪。

程知节心里是真开心，他喜欢摧毁一件事物的感觉，他家世显赫从小到大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直到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用铁锹拍碎刚捕来的野兔脑袋。那时家里的大人们纷纷夸他真勇敢。他开心，不过不是因为得到家里长辈们的夸奖，而是那种摧毁生命的感觉让他的心活了过来，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到开心。

接着是野猪、野牛，渐渐的，我开始不满足于残害动物。十四岁那年，因为和弟弟争一匹稀世骏马，我用马鞭抽了表弟，那感觉真的是太爽了。家人们也没有责备我，反倒是怪送礼的人为什么没有送两批宝马来。

我就这样长大成人。一次进京和朋友叙旧意外结识了王玉甫，我是真喜欢他，他说话做事都遂我的心意，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聊得这么来的人。得知他还有一女未嫁，我就让他把女儿嫁给我，他也痛快地答应了。

我也喜欢他的女儿。

因为，她知道怎么挨打。

而且挨打后的像小猫一样的表情也惹人怜爱。

更可爱的是有一次打了她她竟然反抗了，不是像以前一样蜷成一团任我打，他推开我跑了。

真的太有意思了。

再后来我发现她和那个花匠竟然暗通款曲，我真是想一鞭子抽死她。但是这时我书桌上竟然有封信警告我有人要暗杀我。我想了想要杀我的大概就是周惜芝。我请他喝茶，茶里有蒙汗药。他可真不经杀，一铲子下去人就死了。没意思。还是阿兰有意思。

杀死周惜芝后我就请了个先生模仿周惜芝笔记写了一封信给他的管家，信中大概说的是他要去云游四方了什么的，一百两拿去遣散家仆。

本来好好的，不知怎么县尉竟然查到我这里了，这新县尉可真好玩，我还想多和这位县尉多相处一阵子呢，但是他看那排柳树的神情故作镇定中却有一丝震惊，他以为他掩饰的很好，然而我都看到了。正当我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时，管家来报称隔壁的周小福说周惜芝寄来了一封信要他亲手转交给我。我纳闷这是谁干的，谁知周小福一上来就问他家主人在哪，是不是我杀了他等等。我告诉他是他想多了。他却说他看到了周惜芝和阿兰的情书，他知道了两人的私情，他问我是不是我也知道了就把周惜芝杀害了，毕竟那天周惜芝是来我家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情书？他竟然还留有情书？

另外，没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怯懦憨傻的小仆经验聪明忠勇。

我正想把他雇来给自己做事，毕竟这样的仆人真的很难找啊。没想到他竟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我，这就不乖了，反抗可以，但是你不能伤害我啊。真不可爱。我抽出墙上挂的长剑刺向他的腹部，他疼的昏了过去，我知道刺哪里可以杀死人而刺哪里人只会受伤不会立刻死。接着我让阿兰过来帮我把他一起搬到隔壁周家，走她知道的小路。阿兰看到周小福时开始时是震惊的，接着明白发生了什么。

接着我就放了一把火，把周宅烧了个精光，什么情书什么花草统统给我去死。

只可惜本来还想在这里过几年清净日子，那个京城来的李寂竟然发现了没被烧的情书。他竟然从城郊的裸尸查到我这里，那恐怕湖边的周惜芝也藏不住了。

好了，遣散家仆，我要和我的阿兰云游四方了。

再见，李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