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拽上张守心,怫然而去。
渠月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因为害怕自己不小心摔倒就会直接气厥过去,她扶着幔帐,踉跄坐回床上,努力深呼吸很久,才得以平复情绪。
“竟、竟然说出这种话……”
渠月气性极大,突然被这样不留情面的骂到脸上,已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手指不受控制颤抖,哆哆嗦嗦捏着身下褥面撕扯,咬牙切齿,“竟然对我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她手指看似细软无力,却轻易将褥面撕得七零八落。
渠月闷头抱怨许久,陡然想起来,自己受了这么大委屈,不能不告诉二师兄。
于是,她立刻跳起来,来到书桌前,铺纸磨墨,挥挥洒洒便是数页。
惊怒散去,渠月欣赏着这份满含深情与委屈的书信,觉得自己笔力又有了长足进步,继续保持下去,必定能将那朵高岭之花攀折在怀。
她愉快地誊抄一份,晾干后收入缠枝莲绘的妆奁小屉,原稿则满满登登地塞入信筒,对着外面打了个口哨,引来只神采奕奕的飞鸽,将信筒系到它脚下,喂了一把松子仁,才拍拍它油光水亮的翎羽,示意它赶紧飞。
张守心已经烧好热水,端着煮好姜茶过来,就看见她还没有将**的衣物换下来,顿时紧张起来:“小师叔,你怎么还没有换身干净的衣服?会着凉的!”
他话音未落,渠月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乐极生悲,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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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月身体很好,鲜有病时。
可只要生起病来,就容易拖拖沓沓,难以痊愈。
而这人啊,身体不适,精神也就格外脆弱。
渠月也是如此。
这日,她又做梦了。
不知为何,她又一次梦到先前旧事。纷杂破碎的光景中,惶恐不安宛若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她脖颈,只叫她无法呼吸。
旧日梦魇所带来的窒息感,激得她从床上猛地弹起身。
因着起得太急,渠月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伏在床边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好受了些。
只是这么一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窗棂外还是黑阒阒一片。她索性起身下床,摸索着点上灯,穿好衣服,用木簪随意绾了长发。
推开房门,谷中空气微寒湿润,撞入怀时激起一阵不适,嗓间酥痒难忍,她不由以袖掩唇,小声咳嗽。
“小师叔,风寒还没好吗?”
张守心刚拎着水桶走进来,就听到她缠绵不断的咳嗽声,未及将水倒入缸内,便担心地上前询问。
渠月摇摇头:“无碍,只是这两日有些倒寒,你且安心,之前的药丸还有,我稍后吃一颗即可。”
自从上次被牛拱落水,她咳嗽的症状就一直不消停。
说着,她远望天际,素银的月挂在西方,还未退去。
这个时辰,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渠月摸了摸张守心柔软的发顶:“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这会儿,应是观中做早课的时辰吧?”
小童脸皱成包子状:“还不是我师父!明明我已经很认真,只是不小心打了个小小的盹罢了。”
他一边把小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在一起,分出些许距离,一边撅着嘴巴抱怨,“师父就非说我读课不认真,当着师兄弟的面罚我,一点也不顾及我的颜面!我不想在外面丢脸,想着好几日没来见你,就偷偷跑了过来。”
说着踮起脚尖看了看渠月身后微翕的房门,提醒道:“对了——小师叔,你又忘记锁院门,虽说这院子三面环山,唯一出口只有观后那条小径。可不锁好房门,终究是不行的。”
“我可是答应过二师叔的,要照顾好小师叔呢,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寝食难安的!”
渠月怔了半晌,回过神,看他小大人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他脸蛋,笑靥如花,明净秀美:“就你还好意思说寝食难安,我怎么觉得几日不见,你又长胖了呢?”
张守心被捏住两腮,口齿不清:“窝才没有长胖,窝一直在担心小师叔,吃不下、碎不香!”
渠月逮着他的软乎乎的小脸一通揉:“你才几岁,照顾好你自己罢。再说了,我这么大一人,哪里需要你一个小孩照顾?”
张守心自认为是能挡一面的小大人,挺着胸脯,郑重其事地反驳:“我才不是小孩子。我都已经九岁了,是知世明理的年纪,倘若在山下,我都不能跟女孩子同席而坐。小师叔再将我看做小孩子,就是瞧不起我的男子气概,我可是要生气的!而我一旦生气,就再也不会来找小师叔了!”
“乖,是我错了。”
“那小师叔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哦。”总觉得自己在被敷衍,他不放心地叮嘱。
“不会不会,你放心。”
张守心这才放松紧抿的嘴角,露出一个缺了虎牙的憨笑。
——这孩子正在换牙期。
之前因为门牙掉了,说话漏风,羞于见人,半月不敢来见她。
张守心勤快地给她添满水,见厨房里堆积的柴草还有老高,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柴刀。
渠月喝了药,顺手捡了之前下山买的麦芽糖给他。
张守心跟她一起坐在外檐下的阶梯上,嘴里咯吱咯吱咬着姜黄色的糖块,里面放了桂花,吃起来香甜可口。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琐碎话常,院门却突然被人推开。
定睛看去,是张渠明。
“师父!”
“掌门师兄。”
二人起身见礼。
说起这大师兄张渠明,他今年二十有五,身形高大威严,模样却极其普通,属于丢进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种,又加之他国字脸上有两道泪沟纹,笑比河清,又使得他多了普通人所没有的气质。
非要来个形容的话,他有点像会打人手心的古板老学究。
张渠明推门而入,先是不愉快地厉了一眼皮猴儿,将他瞪得抓耳挠腮站立不宁,才看向身前垂首静立,仿似听教的小师妹。
小师妹渠月,随着年纪渐长,已经展露出蓊若春华的昳丽。
肌肤盛雪,眉目如画,即使不着华裳,不施粉黛,也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如空谷幽兰一般,恬静淡雅,哪怕她此时病容未去,螓首低垂,点漆的眸子被长如蝶翼的眼睫掩去大半,也减不半分姝色。
只是,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神仙妃子,偏生得那般薄凉乖张。
如果小师妹的心性,跟她容貌一样出色就好了。
张渠明心下叹气,想起二师弟前不久给自己寄来的信,率先先伸出和解的手,对她道:“阿月,之前是我太过苛刻,说了伤害你的话,以后不会了,今日是你生辰,我……”
他想说,别置气了,我们一起吃碗长寿面吧。
张渠明也反思过,就算渠月不小心长歪,也是他教导不利。哪有将自己的错推给她,使得彼此生分的道理?
况且,他既为兄,又为长,怎能跟小丫头斤斤计较?
这样想着,张渠明脸上愧意更浓。
自从那日他说出那句话,渠月就再没有主动出现他跟前,想来是被他伤透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