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蜃记 第12章 真假阵眼

就在最前排士兵的刀尖只差一寸便要戳进白敬卿的心口时，全体士兵倏地停了下来。

他们整齐划一地放下兵刃，再次面露懵懂，齐齐回头，看向空地之上的那个女子。

白敬菱看着手中罗盘，长舒一口气。

不仅是白敬卿，就连她自己，也差点被刚才那场景吓死。

虽然模糊地猜到这罗盘跟这些士兵可能有些关系，但她没想道，这罗盘指针竟能直接操纵这些士兵的行动。

向左拨动，士兵们朝既定目标进行攻击，指针回到正中，士兵停止攻击，原地待命。那向右呢？

她试着向右波动指针：士兵们重新拿起兵刃，开始向白敬菱的方向聚拢而来。但这种聚拢并不带有任何攻击性质，只是单纯地集结，就像是开战之前，以指挥官为中心，集结待命。

白敬菱看着四周的士兵，他们目光清澈，褪去凶狠，露出原本年轻的面庞。

原来这罗盘竟是个控制装置，真是稀奇。

白敬菱顿时玩心大起，她再次向左拨动指针，士兵们再次朝白敬卿攻去。

在白敬卿受伤之前，白敬菱又将指针拨回正中。

她看着场中被罗盘遛得来回跑的士兵，嘴角忍不住上翘，朝着不明所以、脸色煞白的堂兄大喊道：“阿兄！我能控制这些士兵啦！你快过来，这个可好玩啦！”

白敬卿简直要被气吐血。他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吼道：“白、敬、菱！”

白敬卿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人，一方面是因为他出身名门望族，白家家风与自身涵养要求他不能失礼于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真没遇到过什么人或什么事能真正令他火大且无奈，除了他这堂妹。

白敬菱总有本事让他额角抽搐、青筋凸起，偏生白敬菱虽则调皮，但做的事又非大奸大恶，真是打不得又骂不得，只能让人咬着牙干生气。

白敬菱听到自己的名字，意识到刚才的顽皮惹恼了堂兄，她压下翘起的嘴角，换上一副知错能改的模样，朝着白敬卿真诚道歉：“阿兄，对不起！刚刚是阿菱顽劣，阿菱知错了！阿菱只是发现了地上有个符咒化成的罗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壮着胆子胡乱试试，没成想差点伤了阿兄……

“阿菱向阿兄保证，以后再遇类似情况，一定第一时间与阿兄相商，绝不贸然行事！阿兄你就原谅阿菱这次呗？”

白敬卿心中感叹：啧，时隔数年，竟又见到这熟悉的检讨套路了。

他这堂妹少时顽皮，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每次被家中长辈揪住错处，还没等大人开口训诫，小姑娘便已准备好了“认错三部曲”：先是认错，然后陈情，最后保证。

例如有次，她馋果子，便趁着夜色，偷偷爬上邻居家的树，把果子一口气摘个精光。摘得太多，一时吃不完，还计划留着做果酱。

邻居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对爹爹说：“爹爹对不起，阿菱知道错了！阿菱看那棵树那么长的枝干伸进咱家院里，挡了院里阳光、吸了院里雨水，就以为那上面结出的果子也是咱家的，阿菱想着爹爹平日那么辛苦，就想摘些果子给爹爹尝尝……

“阿菱向爹爹保证，以后遇到类似事情，一定先问过爹爹，绝不自作主张摘果子了！爹爹就原谅阿菱这次呗？”

一顿道歉，爹爹心软，邻居讪讪。

小女孩儿声泪俱下的表演，把一旁长身玉立、温雅腼腆的少年白敬卿看得一愣一愣。

少年当初还以为，这看似调皮的小女孩儿真的知错了，直到他后来又在不同的场景里，听到数次相似的“检讨”，才恍然明白，那些受害的苦主，实际上是被他堂妹给套路了。

而今，终于轮到他被套路了。

白敬卿再次被气笑。

但这次，好像又与以前略有不同——可能是时间和地点的特殊性，在这诡异且危险的情境下，白敬菱这么皮一下，他在生气之余，又不禁莞尔，身上那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罢了，他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心里释然，如今生死难料，法阵里只剩他和阿菱守望相依，还计较那些干嘛。

“你是说，阵眼是个罗盘？且这罗盘能控制这些士兵？”白敬卿在脑海中搜索着《百妖阵》的相关内容，不记得自己看到过类似记载。

“嗯，可惜它就像长在地上一样，不能挪动，”白敬菱几番尝试，依旧无法将那罗盘从地上抠出来，无奈只能放弃，“恐怕得阿兄亲自过来看一眼才行。”

白敬菱慢慢起身，她一边向堂兄详细描述符咒和罗盘的样子，一边警惕地觑着那些士兵，虽然她已学会使用罗盘，可她仍担心他们出现任何异动。

好在士兵们只是老实地站在原地，一脸憨憨地看着她。

白敬卿也发现了，自从堂妹控制了罗盘，法阵中的士兵们便都收了身上杀气，状态由进攻改为原地待命。

白敬卿试着走了几步，士兵们果然不予理会，只呆呆望着空地中的红衣女子。

“若是一般符咒所化，蜃珠便可破解。”白敬卿走到空地旁，从腰间解下香囊，取出蜃珠。取珠的动作牵扯到腹部伤口，痛得白敬卿额角抽搐。

蜃珠散发莹白光芒，甫一放到地面，那符咒罗盘便像是遇到了天敌，原本的黄金之色迅速黯淡下去，呈现出一种草木枯萎后的灰败之色。

与此同时，整个法阵也产生了变化：原本立在八个方位的狐尾由实转虚，之前快速游走的碎光也慢了下来。

“当啷——”、“当啷——”、“砰——”、“砰——”声响骤起，白家兄妹闻声看去，只见原本呆立四周的士兵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精气神，一个个松了武器，昏然倒地。

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喜色：破阵有望！

白敬卿催动蜃珠释放更多灵力，符咒罗盘的印记愈发浅淡。

“太好了，阿兄，我们就要成功了！我们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阿菱，还未破阵成功，不能放松警惕。”话虽这么说，但若仔细听，便知白敬卿语调中也不自觉带了些轻松。

他的体力透支近乎极限，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尽快破阵。他没有忘，破阵之后，他还要撑着最后一口气，救出殇王寝宫中的小公子。

身前蜃珠光芒大盛，耀眼夺目。

符咒罗盘已经彻底没了痕迹。

八方狐尾也只剩模糊不清的虚影。

天地间一切仿佛即将回归正常。

白敬卿长舒一口气。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准备收力的一瞬，异变陡生——只听喀嚓一声，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卡住，蜃珠突然停止旋转，光芒迅速收敛，变得暗沉无光。

旋即，一道细碎裂纹自珠心向外蔓延，转眼便布满蜃珠表面，仿佛蛛网包裹。

没了蜃珠灵力的压制，停滞的狐尾法阵反弹一般，眨眼间便恢复了运转，碎光飞速流窜，狐尾瞬间凝实，整个法阵蕴含的法力，看上去比蜃珠压制之前更加强大。

阵中，每个昏睡士兵的身下，均升起一片黑紫色浓郁雾气，将士兵的身体完全笼罩。待浓雾褪去，原本年轻强壮的身躯腐烂殆尽，只余一副副枯骨！

白敬菱大惊失色，声音都不自觉拔高：“阿兄！这阵……难不成是在吸收人的性命来增强自身法力？！”

回答她的是法阵中愈发刺目的光芒，以及一声来自空中震耳欲聋的暴喝——

只见那一副副士兵枯骨，在八条狐尾共同搅动起的飓风中，瞬间便化为阵阵粉尘，被凶猛气浪卷起，形成一股黑色沙尘，直冲云霄。

随着地上枯骨越来越多，黑色沙尘也愈发凶猛，几息之后，旋转飞舞的黑色沙尘在空中逐渐停下。

黑色沙尘在阵法的牵引下，像是有了生命，互相聚集，重新组合，不多久，一个巨大无比的骷髅骨架赫然出现在天穹之下！

而那声爆裂大喝，便是出自这骷髅骨架之口。

骷髅骨架手持战斧，身披盔甲，它那庞然身影投射在地面，令整个王宫都处于阴影之中。

白敬菱盯着那巨大的身影，脸色煞白，喃喃道，“那罗盘的指针……竟然是它的剪影！”

“罗盘是假阵眼，我们被利用了，”白敬卿狠狠地闭了闭眼，他脸色铁青，语调中难掩愤恨，“布阵之人故意露出这方空地，让我们误以为罗盘便是阵眼，利用我们想要破阵的急切心情，借你我之手，催动阵中阵，吸食活人，召唤出‘白骨战士’……”

他想到自己一手组建的前锋营，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那么多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大好儿郎，眨眼化为齑粉，尸骨无存，他的心便像是被放入烈油之中烹炸——恨，痛，怨，哀，种种情绪瞬间齐齐汹涌而来，将一向自持冷静的白敬卿煎熬得无以复加

“噗——”一股腥甜来势凶猛，白敬卿抵挡不及，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染红了他胸前银甲。

在堂妹惊恐的眼神中，他两眼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