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手记 第14章 黑龙

“......”

抬起头的时候颈部有微微的拉扯感。即使隐约感觉到有个人站在身前，玫娅猛地抬头时还是被不知道对方还是自己吓了一跳。

认出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心情就更诡异了。

“您......”玫娅犹豫着开口，同时不自觉将画板用手臂夹得更紧。

颀长身型的男人站在玫娅身前，让她想起学校边角的白杨树，结结实实地抽条，男人苍绿色的眼睛跟着她的动作不露痕迹地动了动，玫娅还没想好说什么，男人就率先开口：“华特，我们之前见过。”

“我记得的。”玫娅小声嘟哝了一句。

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正是拍卖会那晚出现过的，密阿玛斯执法署的执勤官华特。

他仍然穿着黑色的执勤服，黑色的披风上别着松枝形状的警徽，玫娅抬头动作很迅速，又很快地垂下脑袋，落在华特眼里，像蝴蝶翅膀振动了一下。

华特需要格外注意收敛他的目光，眼前的女孩好像比较容易受惊吓，他避免与她对视，避免用工作状态下冷峻的视线扫视她，却又难以忽视她尖尖下巴蹭出的一道道铅灰，几乎要融进粉白的肤色里。华特学她的样子抖了抖眼睫，有些话脱口而出：“连环画画得挺可爱的。”

也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她，就看到她嘴唇一抿，像澄清她记得他的名字一样带着些不满的神情。

“这不是连环画。”玫娅小声说，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我喜欢反驳，而是您总是说一些让我想要反驳的话。”玫娅觉得这种讲话风格很陌生，是她以前在学校从来没用过的风格。

两个人都不是主动找话的性格，玫娅几乎要把纸张揉皱，才细声问华特：“所以执勤官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叫我华特就好，你是我需要保护的民众，但也是桃芮丝的朋友，”华特下意识皱起眉头，又纠结着松开，“其实我的为人比看上去要随和得多。”说这话时他尽量舒展着面部表情，可惜没起到太大作用，玫娅虽然赞同似地点点头，视线仍然在躲。

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华特就顺势询问：“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的意思是，这附近属于非开放区域，即使从小在密阿玛斯长大，镇上的人也很少涉足这里。”

“也就是说还是有人来过？”

华特与玫娅对视上，她的眸光亮亮的，比华特以往见过的很多人的眼睛都漂亮。

我的眸色很奇怪吗？玫娅见他有些发愣，瑟瑟地垂下眼帘，很想这么问出口。

可是这样问是期待什么回答呢，如果预料到对方不好回答，或者怎么样也听不到自己期待的答案，或是自己也不知道想听到什么答案，那就不要问出口了。

每次讯问犯人，就像一次辩论。执勤官一方是不能被犯人方带着思路走的，可是女孩的声音不重，却轻易地引导着执勤官的思路，华特不仅没有得到回答，反而颇有耐心地向她解释，就好像站在名为真理之口的雕塑前，不能拒绝回答也不可以作假。

“的确有人从这里出去过，不过只是我们的推测，这几年间偶尔有人不顾禁地限制，想来这边冒险之类的，但是被发现的时候都是昏迷状态，醒来后无论怎么询问，都不记得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记忆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了一块。”见到玫娅没有被吓到的样子，华特难得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心头一动，煞有介事地问她：“你是从那条吊桥过来的是吗？知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玫娅试图用眼神暗示那颗蛋在草丛里乖乖呆着，却又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傻，她很贴心地不让华特的问话掉在地上，歪了歪脑袋：“看到了什么？”

“桥被砍断了。”华特摸了摸|胸前的金色警徽，他看出玫娅的心不在焉，微微皱起眉：“就算这样我也没办法不注意到那颗蛋。”

玫娅抿着嘴，有些无辜地看着他，华特见状轻叹一口气，“在成为执勤官之前我是通过了视力检测的。”

“这应该就是拍卖会上的最终拍品吧？难道它脱离了您的保护，自己飞出来了吗？”

“我就是为‘它’而来的，”华特向前走了几步，弯腰将“龙蛋”捞了起来，“本来也该还回来，没想到这小家伙活泼得很，也很厉害，逃跑的能力非常出色，我都想招揽进我们小组了。”

和在玫娅怀里捣蛋的状态完全不同，那颗蛋被从柔软的草丛转移到执勤官的怀里，在他的臂弯之间拱了拱，玫娅甚至觉得听到了传来的呼噜声，“龙蛋”睡得一片安详。

“那么您是承认，龙是真的存在咯？”

短暂的沉默之后，华特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前，“抱歉，如果要问这方面的问题，恕我无法告知。”

玫娅抱起手臂，抱紧画板的同时抿紧嘴，她正纠结了一番想要开口，却感觉到发顶一轻，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头发被吹动狂舞的感觉袭来，她下意识仰起头，却只看见华特伸出的手掌，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说了声冒犯了，用手掌压在她的发顶，替她挡风。

不觉得这个动作冒犯，玫娅反而不喜欢他这副过度保护公民的姿态，她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谢谢，不知道华特有没有听到，接着拍了拍华特的手腕，她的指腹也很柔软，华特在她碰到他的时候瑟缩了一下，玫娅从他的手掌下钻出来，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愣住了。

黑色的骨翅宽大无垠，像是能遮挡住整片天宇。

相信龙的存在，和真正见到龙，感觉完全不一样。

黑龙落在地上的时候简直像一座小山，玫娅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黑龙那黄澄澄的眼睛就跟着她转了转，玫娅没看到，在她身后，华特的嘴唇动了动，她却没听到说话声，黑龙引长脖子，猛地低下脑袋，喷出的鼻息像一阵小旋风，玫娅眯着眼睛在旋风里凌乱着，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她下意识攥住执勤官的衣角，华特于是走上前，带着指套的手一把拍在黑龙的脖子上，发出一声沉甸甸的闷响，玫娅被这声音吓得一耸，没想到华特和黑龙竟然有点像相熟的好友，华特在黑龙的脖颈上拍了拍，嘴唇动了动，玫娅却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这可能也是执勤官的工作职责之一吧，她试图解释。

“‘她’是来找自己的孩子的。”其实不用他解释，那枚龙蛋在黑龙出现的瞬间，蛋壳上的暗纹就像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一样，亮得刺眼，黑龙引着颈子鸣叫一声，声音穿透山林，龙蛋从执勤官的臂弯钻出来，因为这声音不安分地左右摇晃着，然而它在空中摇摆了几下，似乎在犹豫。

玫娅正想着没画完的手稿，就呆愣地看到那枚蛋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竟然向她的方向飞了过来，她撑大了眼，下意识接住了，却又碍于旁边华特和黑龙的存在，觉得实在烫手，龙蛋也不听话，逗弄她一般在她手臂间摇摆，玫娅狼狈地伸手去捉，连蛋壳都碰不到。

“‘它’很喜欢你。”华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玫娅仍然在和龙蛋斗争，像捉一块黏在手之间的橡皮糖一样，她听到华特的话，没什么真诚地呵呵一笑，“不愧还是一颗蛋的年纪，这种表达喜欢的方式果然很幼稚。”

虽然嘴上这样说，玫娅在龙蛋往她怀里挤的时候也没有拒绝，硬质的蛋壳贴在手臂内侧，微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玫娅，这里不是她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她从那里出逃，并且找到了以前只敢自己想象，甚至都不敢告诉给别人的东西。

她和龙蛋打闹的场景落在华特的眼里，他站在黑龙身侧，眼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在玫娅没注意到的地方，他开合着嘴唇和黑龙交流，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黑龙不满地喷出鼻息，抻开两扇骨翅，翅膀扇动的风就再次把玫娅的头发吹了个乱七八糟。

玫娅默默整理好发丝，确定这黑龙的脾气很恶劣，确实是在捉弄她，它鼓着一对路灯般的黄眼睛，恶作剧的样子让玫娅想到了缇莎，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跟人相处的幼稚的方式原来是一脉相传。玫娅在龙蛋和黑龙之间来回打量，最终决定把传闻中的龙其实也有幼稚的个体这个结论写进观察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