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科夫小姐,接您的朋友来了。”护士敲响病房门。
接她的朋友?伊芙琳迷惑不解地抬头,正好看到菲兹威廉走进病房。
等护士离开后,她才说:“我不记得有麻烦你来‘接’我。”
菲兹走到她身侧,观看了片刻她如何单手与拒绝阖上的皮箱搏斗,噗嗤一声笑,伸臂过去替她按住箱盖。咔嗒一声,锁扣归位。
“如果我不来,打着石膏的某些人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收拾好出院的行李。”
伊芙琳沉默了几秒:“我会请友善的护士小姐帮忙。”
菲兹自然而然地将她的箱子拎到手里,环顾了一圈病房替她检查是否遗漏了什么,而后满意地点点头:“医疗账单由公会负责,可以走了。我开车来的。”
伊芙琳不适应万年第二先生友善的态度,坚持道:“我可以叫车。”
菲兹佯作没听见,在前面走得飞快,等发现伊芙琳落后他一大截愣了愣,快速折返,与金棕头发同色的眉毛揪起来:“肋骨的伤还痛?”
她摇摇头:“懒得和你竞走而已。”
这话半真半假。假面舞会事件之后,伊芙琳先在猎人公会赞助的私人医院住了半个月,直到伤势愈合到在普通医院不会起疑的程度,才用假名转到现在这所疗养院。她侥幸没有受严重的内伤,但由于伤到肋骨,医生坚持让她又逗留了整整大半月,才终于同意放她出院。
吸血鬼猎人固然是高危职业,上次她受同等严重的伤,已经是数年前的新手期。现在她也仅仅恢复到可以生活自理的水平,咳嗽或者用力吸气的时候,她的腹腔上方就会窜过隐约的刺痛。
“那就慢点走,”菲兹停顿片刻,视线古怪地挪开了,“需要我借你一边手臂吗?”
伊芙琳拒绝得干脆:“不用。”
但她没有继续推拒菲兹送她回家的好意。在他开车锁时,她来了句:“你不需要对我小心翼翼,我受伤不是你的错。”
菲兹单手搭在车顶上,与站在蒸汽机车另一边的伊芙琳对视。他张了张口,像要辩解,最后一言不发地坐进驾驶座。伊芙琳也上车,看向窗外。
沉默持续到两人驶出第二个路口。
先开口的是伊芙琳:“保守估计,未来三个月我都肯定无法回战斗第一线。”
骨折麻烦就麻烦在恢复周期极长,什么特效药都没用。
“你应该为公会没开除你感到庆幸,”菲兹不满地瞪她,“你在医院里不知道,死者家属闹着要把你告上法庭,调解了好久才终于达成赔偿协议。”
伊芙琳思考了片刻,才回忆起那个被劳伦佐征用为人肉盾牌的倒霉蛋。她没有表露出丝毫悔意:“有之前的流弹,还有劳伦佐在,即便我不开那几枪,他也活不了。”
菲兹咂舌:“交战中被波及致死是一回事,猎人主动射击参与致死是另一回事,至少法律层面上这是两回事。而且某些小报就等着拿这种案例大做文章,什么血猎蔑视普通市民生命权利,好煽动起大众对我们的不满。”
“如果他们觉得猎人滥用权力,宁可不要猎人的保护,那就自己去和吸血鬼打交道。”伊芙琳口气冷淡。
菲兹深吸气,无视交通警察的哨声,猛踩油门冲过路口:“枪口对准人类时,你就不会有一丁点的犹豫吗?”
“不会,只要必要,我就会扣下扳机,”她微微笑起来,将颊边红发往耳后别,神色带一点嘲弄,“你知道我会这么回答,还问我干什么?”
菲兹口气恶劣地嘀咕了几句,伊芙琳没听清内容。
过了一会儿,伊芙琳又主动挑起话题:“由于我不能出战,上面给了我其他任务。等拆掉石膏就开始。”
她从不惧怕冷场的尴尬,那种无视气氛微妙、我行我素地继续对话的态度几近粗鲁,又让人发不出脾气只能憋着怒火听。
菲兹还没跨过上个话题的坎,但实在好奇,不情愿地配合追问:“什么任务?”
“清道夫。”
菲兹的娃娃脸顿时变得严肃。他皱眉,手指烦躁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肃清自己人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刚才不也说了,公会替我解决了那么麻烦的人命官司。现在他们拿捏住我敢对同类下手的把柄,大人物有什么要求,我还能拒绝么?”伊芙琳觉得他正经担忧的样子很好玩,不自觉说起刻薄的反话。
“肃清那方面的水很深,公会乃至联邦政府内部与吸血鬼勾连的肯定不止小人物,你……小心点。”
“放心,我有伤残人士的自知之明,”伊芙琳指了指自己还打着石膏和夹板的右手,“我只会侦查上面让我清理的‘叛徒’嫌疑人,其他的事,我都不听不看不说。”在菲兹为她的敷衍抗议前,她一抬下巴:“前面到了。”
菲兹将车停在公寓楼下。
机车蒸汽引擎熄火,伊芙琳却没打开车门。
在她还有话要说的氛围逼迫下,菲兹硬生生坐回驾驶位。但与伊芙琳对上眼神的那瞬间,他犹如被针突兀地扎破指尖,刺痛地抽了一下嘴角。
“菲兹威廉,”她的口气前所未有地严肃,“我还是要说出来。你不应该为我做这些--接我出院,送我回家,还有任何你之后准备为我做的充满善意的小事,你和我不该在私人时间有过多接触。原因你和我一样清楚。”
娃娃脸青年这时反而平静下来。他和往常与她抬杠时一样明知故问:“为什么?”
伊芙琳罕见地有耐心,把理由掰碎了和他解释:“我的长相已经对他暴露。那时候的状况来看,他未必有心思留意到场其他猎人的相貌。所以和我不同,你暂时还是安全的。如果你不想暴露身份,你更应该离我远点。”
“伊芙琳,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接你出院回家而已。你小题大做了。”
她看着他沉默,脸上写着“你确认还想要我继续说下去?”
菲兹的耳根腾地烧起高热。他知道那时候自己情绪失控,有些平时以针锋相对藏得很好的心绪都漏出踪迹。伊芙琳当然看出来了。她能够成为港城首屈一指的猎人,自然拥有过人的洞察力。她待人接物经常表现得不通情理,那不代表她真的不懂。
“我并不在针对你个人,”伊芙琳低头扯着绷带的边角玩,“只是……身为猎人,我们不能有软肋。即便伙伴在眼前惨死,我们也要能够毫不犹豫地继续战斗下去。”
“不要把我算进你的“我们”,每个人的生存方式不同,”菲兹的话语冒出尖锐的刺,他立即缓和口气,尽可能恳切地说,“有人选择切割掉感情,但也有人只有为了什么才能够战斗。你更习惯摒弃情谊独自行动,我不打算干涉你。然而我也有坚持自己战斗理念的权利。”
他长而缓慢地吸了口气,略微扭曲的表情倒好像他才是肋骨骨折的那个。
“我不会妨碍到你,也不会白白送死,”菲兹最后这么说,有点咬牙切齿,“你不要瞧不起我。”
不等伊芙琳作答,他就打开车门去取后备箱里的行李。
哐的一声,车门甩上。
伊芙琳反射性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特鲁索小姐!感谢上帝,您终于出院了?!”
在电梯间,伊芙琳撞见了正在给楼道植物浇水的房东太太。住院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了老夫妇,声称她在派对喝醉后不幸发生意外,从高台上摔了下来,得在医院度过新年。
伊芙琳礼貌地微笑,听对方絮叨派对和酒精有多么危险,现在的年轻人有多不小心,时不时地点头附和。菲兹对她的这一面颇感惊讶,不禁侧眸注视。
老太太好像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啊,这位是……?”
菲兹立刻进入社交模式,露出讨喜的笑容自我介绍,而后巧妙地称赞门厅的摆设和绿植,不到三分钟,就和对方熟络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住客。
伊芙琳悄悄踢了他一脚。她没客气,菲兹痛得龇牙。
房东太太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瞧我的,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可不能继续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菲兹语塞,眼神躲闪地去瞟伊芙琳的反应。她面色如常地与老太太告别,转身去拧电梯旋钮。
拉门式电梯踢踏作响着上升,轿厢中片刻寂静。楼层数表盘即将转到顶层前,伊芙琳淡淡道:“不要觉得我可能会邀请你进屋喝茶。”
菲兹翻了个白眼:“我怎么敢。”
在她翻出钥匙单手开门时,他忍不住问:“你真的一个人住没问题?不需要请个临时女仆?”
伊芙琳耸肩:“总能应付过去。”
“那么我就替你祈祷不会在自家浴缸里溺水。”菲兹好像已经适应了对她摊牌的新现状。他并没有让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变得黏黏糊糊,该口出恶言的时候照做不误。这让她松了口气。
“噢差点忘了,还有这个,给。”转身离开前,菲兹将一张折叠好的笔记纸交给伊芙琳。
目送菲兹乘坐的电梯下楼,她提着箱子进门,反脚一踹关上门。她没急着整理行李,而是径直走到那卷港城地图前,拖出矮梯,灵巧地坐在最上面维持平衡,嘴里咬着一支铅笔。
笔记纸上是一页手写表格记录了伊芙琳住院以来港城的重大吸血鬼袭击事件,时间地点嫌疑人伤亡情况,还有事件简述。重大案件固然会登上报纸头条,但确切的案发细节还是猎人公会内部的信息源更为可靠。
菲兹擅长梳理案情重点,他提供的这表格言简意赅,伊芙琳很快看完,皱起眉头。
她原本还期待公会内部有什么不一样的信息。但从那天之后,劳伦佐似乎就再也没有犯过案。这和他至今以来持续行动的模式不符。
半晌,伊芙琳从领口取下红色墨水笔,在加涅歌剧院的位置打了个叉,手在半空无措地停留许久,无功而返缓慢垂落膝头。
该不会其实那家伙被她伤得还挺重的吧?她冷不防想道,幸灾乐祸的笑意攀上唇角。
是了,劳伦佐不会因为白银一击毙命,但会因此受伤。那么下次她只要确保那成为致命伤就行了。
她完全有可能杀了他。
今天是中场休息,但敬业的伊芙琳依然在思考怎么杀劳伦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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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德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