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随着12月即将进入尾声阶段,校考的第一次考试也正式迈入了倒计时,。
休息日离开园区的人渐渐少了,就连素日最拖沓松散的学生,面容上也有了焦虑之色。
学生们早晨七点半打着哈欠准时从宿舍楼出发,先走路五分钟到主教楼晨练,播表班的人要高声练习台词,而隔壁编导班的陈安然在闭着眼睛背诵文常时,耳朵里经常钻进来隔壁教室那声音浑厚的:“半个——月亮——爬上来——”
陈安然最开始烦死了,后来也渐渐习惯了,甚至有一种共同奋战的感觉。
上完了晨练,再走五分钟去食堂吃饭,然后回到主教楼上一上午课,中午再去食堂吃饭,然后再回到宿舍午休。
日复一日,循环重复。
学生们的全部活动范围都在园区里进行,这种封闭感既体现在生理上,又体现在精神上。
眼看学生们越来越焦虑,繁星机构启动了第一次考前“鸡血大会。”
-
不同的课堂上,分别来了一男一女,是上届在编导戏文和表导演专业拿了大满贯的师哥师姐,来给大家分享考学经验,以示鼓励。
“我的经验很简单。”编导班来的是位师哥,人很机灵,声音也洪亮:“就是听林老师的话!他叫你们做什么就立刻去做,他给的都是最直接有用的干货!而时间就是我们超过别人的优势,要知道你们都是幸运的,能跟这里的每一位老师学习都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我上一年的作品获奖了吧?还被院长表扬了,但林老师才是我的引路人,我大学跟的第一个组,导演是——”
他说了一个顶呱呱名字,引起大家一阵惊呼。
那师哥满意的看着所有人的反应,在夏茗脸上多停了几秒:“——是林老师的师弟。”
“所以,要相信他,按他说的做,你们会有光明的未来的!”
陈安然的笔在纸上发狠地写下“未来”二字,很快又勾出一团暴躁的黑色线条。
她听到身后的邓意在小声的请教郭嘉文:“我听说,考试前林老师会给他小圈子里的学生发初试真题,确保她们能进二试,这是真的吗?”
那是陈安然第一次听到“小圈子”这个概念,还是这么劲爆的消息,她瞬间竖尖了耳朵。
“嘘——”郭嘉文看着前排的陈安然和夏茗,神秘的用食指嘘声:“小圈子的消息,只有小圈子的人才有资格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邓意有点生气,还想问什么,又看了眼郭嘉文的脸色,憋住了。
林绍丰和田荔以往每周的休息日,都会带几个喜爱的学生去参与他们的“社交圈子”,这是暗地里的宠爱和照顾,或者说艺术从业者的随性率真。
也就是说,他们喜欢谁,看好谁,谁就能加入他们的“小圈子”。
而小圈子里的学生,能得到什么样的机遇和指点,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陈安然不得而知,因为她从未得到过邀请。
但这次的休息日,宿舍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
夏茗接到了邀请。
只是她回来后,激动中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默。
-
夏茗接到了邀请,这次的活动是去京电看一年一度的学生影像展,这样的机会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田荔开的车,副驾驶上坐着高斯妍。夏茗之前在走廊上和她打过几次照面,每一次她的目光都略微古怪的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姿态高傲的踩在高跟鞋“蹬蹬蹬”离开。
林绍丰和夏茗坐在后排。
夏茗隐隐觉得这样安排座位有点奇怪,但田姐一开口,她就找到了解释。
田荔说:“小高,旁边有矿泉水,你晕车可以喝几口。小夏,你手边也有。”
夏茗道了谢,但是她暂时还不渴。
“是依云的耶!”高斯妍拧开瓶盖,夸张的喝了几大口,娇声道谢:“谢谢田姐!”
田荔专注地开车:“今天,XX院长跟你是怎么说的?王牌专业今年的考试标准和往年有什么改动?”
林绍丰划拉着手机:“说了,说的很详细,他也知道自己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权利早被架空了,要不是我让……”
他们就这么不以为然的聊着那些隐秘的八卦,每一句都让夏茗听的胆战心惊,她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夏茗啊。”林绍丰突然回过头,笑眯眯的用大掌拍了拍女孩的手背:“你可是这一届的天赋选手,女孩子要学艺术这一行啊,有时候就是要胆子大,思维放得开,待会给你介绍老师,你可别吓得说不出话来啊!”
林绍丰并不是父亲,记忆中夏茗只在幼时被父亲摸过手背,那感觉是慈祥的、温和的。
而此时在这个密闭车厢里,也许是路途颠簸,她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
但是林绍丰态度自然,田姐和高斯妍也同样淡定,夏茗觉得是自己“过了”,她归咎于在父亲早逝后,自己太少和男性接触,所以和男性正常的肢体触碰才会感觉到不自在。
很快,京电的牌子已经可以看见,夏茗的心情很快被一层激动覆盖掉。
-
考试都迫在眉睫了,这个节骨眼还能谣言四起。
仿佛越是紧张,就需要八卦调节气氛。
陈安然不知道有关夏茗不利的谣言是怎么传起来的,但应该是来自于嫉妒夏茗的郭嘉文。
自从夏茗顶替了自己的位置,被林绍丰邀请参与“小圈子”后,郭嘉文就非常生气。她认为是夏茗夺取了林绍丰对自己的关注,她更担心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许诺会最后变卦,资源向夏茗倾斜。
郭嘉文找到班上另一个家在开市的女生,让她用自己的同学网打听一下夏茗为什么要离开原本的那家机构,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打听不要紧,还真的挖出了猛料。
于是,关于夏茗的传言沸沸扬扬。
“夏茗偷钱。”
“夏茗离开上一个机构的原因是偷钱被发现了,所以纸包不住火了,她混不下去了!”
“天呐,她品性怎么这么恶劣?我们晚上睡觉可要锁好门!我这可都是名牌呢!”
……
十七岁的年纪,女孩们花一般的娇嫩和尖锐,没有人愿意辨别谣言的真伪,看不惯夏茗优秀的大有人才,她们理所当然地相信这才是真相。
-
李文淇是郭嘉文的室友,也是这一届编导班的复读生。她去年就在繁星上过课,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情。
但她在第一年的艺考失利后,依然选择回到繁星复读,这是因为繁星对于复读生的优惠——学费减半。
如果今年再考不上,家里不会再支持她第三年复读。
李文淇压力很大,平素在宿舍里都是顺着郭嘉文来避免冲突。“能平静的学习就行”是她目前的生存法则。
但是夏茗在辩论课上帮过她,她记得这份情。
-
编导班的要考的导演类专业,其中还包括影视制片专业。
影视制片的初始便是即兴评述。
即抽到考题,在规定时间内展开一段完整流畅有强观点输出的评述。
李文淇最想考的专业便是影视制片,但她的评述却做的糟糕,这并非她练习不够,而是因为她很容易紧张。
尤其是每次都和郭嘉文分到一组。
“咔!”郭嘉文不屑的按下秒表:“你刚才结巴了!”
“咔!”郭嘉文无语的摊手,向周围的同学吐槽:“你们听懂她核心观点要表达的是什么吗?李文淇,你这么烂的评述连一试都过不了!”
“咔!”“咔!”
……
李文淇被折磨的要疯了,她不敢和郭嘉文硬面杠,只得小声对辩论课的老师请求:“我想尝试和不同的同学组队练习应变能力。”
郭嘉文讥逍道:“自己能力不足,还觉得是队友的问题,我倒要看看谁敢跟你组队?”
李文淇乞求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同学,他们看看她,又看看郭嘉文,不约而同地别开了目光。
夏茗看不下去了,她挺身而出,主动举手:“我和你组队!”
李文淇感激地看着她。
-
李文淇在四周无人的时候找到夏茗,委婉地提醒夏茗:“作为复读生,我想跟你说,不要再参加林绍丰私下的活动了,你会不好。”
“你是指我参加后,会很容易被针对……比如最近的那些谣言?”夏茗明亮的双眸里有细碎水光,却兀自倔强着:“我没干过那些事!问心无愧就不怕被人说!”
“但还是谢谢你的关心,文淇。”
李文淇看着她,看着这个灿烂的女孩子,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但她已经提醒过了。
-
夏茗回到宿舍时,听到陈安然趴在桌上抽噎。
她刚跟张丽萍大吵过一架,心情极差。
但凡是涉及到钱,哪怕是几百块钱的报名费,张丽萍的反应都很激烈,都要事无巨细的问清楚,仿佛多出一分钱就是陈安然偷偷刮去给自己徇私了。
除此之外,母亲嘴里也不停的数落陈安然:“你说说你!要是学习好哪来这么多屁事呢?今年要是没考上好学校,光是你爸就够你吃一壶了!钱也花了,愿望也都满足你了,小姑奶奶你到底考不考得上啊……”
还没开始考,怎么知道考不考得上?
她又不可能未卜先知。
这通电话除了让陈安然压力更大、更焦虑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张丽萍唠叨到最后,她已经心烦意乱到忘记这通电话的初衷是跟母亲要报名费的。
“夏茗,”陈安然闷闷不乐道:“为什么你妈妈就那么信任你啊啊,她一定不会在钱上面像我妈一样这样斤斤计较。”
夏茗写字的手停了,指节搭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若有所思地敲了敲:“事实上,我每个月零用钱只有四百块,她经常问我够用吗,我都说够用。”
“四百块??”陈安然惊了,她以为自己的零用钱已经是机构最低的了,没想到夏茗连她的二分之一都没有。
夏茗笑了一下:“其实不够。但我一想到,她每天起那么早去开店,去煮米线,去切配菜……一个人身兼多职,连个洗碗工都不舍得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守着那家小店,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看电视……”
夏茗眼圈红了,离家这么久,她好想自己的妈妈。
看到陈安然一直在注视自己,她歉意地笑了笑:“我想你妈妈肯定也是爱你的,只是不会表达。”
陈安然嗫嚅道:“我妈她……从来不夸我,每次都在否定我,我经常感觉在她嘴里,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这是陈安然身为一个平凡人的悲哀,某种程度上,她已经认可了她母亲的观点。
夏茗摇头:“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文学赏析课上,你说你最喜欢的是张爱玲的《心经》,那本书我听都没听过,而你不光说的头头是道,还对文学的理解那么多!”
她对着陈安然灿烂一笑:“嗯……怎么不算有天分呢?”
夏茗是那么真诚,又那么温暖。
陈安然那颗被母亲冻的冰凉的心终于被捂回了热气:“……谢谢你啊。”
陈安然注意到夏茗其实并不开心,她的善良让她在刚才安慰了自己,但现在自己感受好些了,她攒的那股子劲儿就松懈了。
陈安然小心翼翼道:“你……不开心吗?”是因为那些传言吗?
陈安然从没向夏茗求证过,在她看来这是个敏感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佯装不知。
夏茗迟疑了一下,轻轻道:“你……觉得我会偷钱吗?”
陈安然看着夏茗,她的眼神清澈干净,她坚定又生机勃勃。
陈安然隔着三米远都能感受到这姑娘身上的正气凛然,她摇头:“我觉得你不会。”
夏茗笑了,这次真的如释重负:“谢谢你,安然。”
“——你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
夏茗暑假的时候,在开市本地的艺考机构上学。
因为在本地,不用住宿。上午去上课,早饭在家里解决,中午在机构楼下的小店吃,晚上则回到家里吃。
所以夏茗一天的零用钱是十元。
十元,刚刚够她吃一顿午饭,外加早晚坐公交车。
她是全班零用钱最少的孩子。这是公认的事情——从她朴素的穿着,磨得泛白的T恤,还有断了根绳还在用的背包。
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机构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丢东西,五十块的纸币,新买的耳机,甚至还有一部新款的苹果手机……
夏茗记得,那是个稀松平常的下午。
本地机构的老师在放学前突然叫住她,还有另外两个女生,让她们三个来办公室一趟。
“机构最近在丢钱。”那位老师盯着夏茗,语气熟稔:“你们翻翻看自己的口袋,有没有丢钱?”
两个女生干脆利落的掏兜,摇了摇头。
夏茗也掏干净了兜,摇了摇头。
她感到老师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回去吧。”
夏茗是在回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股被羞辱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老师根本不是想看她口袋里有没有少钱。
老师是在看她的口袋里,有没有多了钱。
-
“太过分了吧!”陈安然听得火冒三丈,拍案而起:“他还是老师呢!他有证据吗?凭什么认为是你偷的?”
夏茗思索了下,摊摊手:“大概是因为,我妈有次中午来交学费,被老师告知我每天中午都在啃包子,她心疼我,就偷偷往我书里夹了张五十块。晚上回家才告诉我。”
“我下午上课一打开书,看到钱还懵了一下,懵完才注意到别人都在看我。后来看到桌子上她的桃红色保温杯,里面泡着菊花枸杞茶,才猜到是我妈来过了。怕我不要,偷偷给我钱。”
回顾往事,无论是屈辱还是被冤枉,夏茗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有说到母亲,她才温柔地轻轻叹息了一声。
夏茗明明比自己贫穷,可陈安然就是好羡慕她。
“你妈妈真的好温柔。”陈安然挠挠头,小声道:“而且舍得给你最好的——毕竟繁星普通的大班制学费都那么贵。”
“多少?”夏茗抬起头问道。
陈安然愣了愣,下意识报了个数字,又讶然:“怎么这么问,难道你跟我交的学费不一样吗?”
夏茗犹豫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陈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