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长明 第5章 第 5 章

四百年后。

九宫中离宫素来安静，偶有轻风掠过窗棂，卷起轻纱帘幔，洒下一片摇曳的光影。书香弥漫的宫殿中，卷轴堆叠如山，或陈列于玉案，或随意散落在地毯上。

离宫的主座上，百里千雪半倚着案桌，白发如波浪般垂落，与她松散而不失贵气的金边长袍相得益彰。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虽流露出慵懒之态，但那双微眯的眼睛却带着微不可查的专注。

她正执笔批阅一卷记载南洲近况的文书，指尖偶尔轻轻敲击桌面，似在思索。此时门帘轻掀，一名圆润可爱的少女巴墨抱着一摞新卷轴，轻盈地走进来。

“啊~ 怎么还有？哪里的呀？”

“还是南洲哦！”

“南洲？近来很不太平嘛！”

“要不我再偷偷塞一些给坤宫和乾宫？”

千雪闻言轻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罢了。若不是与师尊喝酒输了，也不至于来这昆仑山当什么护法。”

这后半句是：即使要做护法，也只想给小猫小狗做护法。想到此处不由得轻叹一声，无意中瞥见南洲那堆事物中有一稍显特别的卷轴。她目光微动，手一挥，那卷轴便自动飘至掌中。展开一看，脸上的淡然瞬间变为严肃。

“怎么了？”巴默问。

“眼下南洲之地是什么时辰？”

巴墨掐指一算：“安和一千三百六十九年，七月既望，申时快尽。”

千雪若有所思，低声道：“看来得亲自走一趟了。”说罢，拂袖离去。

“你你你，你该不会又跑去南洲喝酒吧？”

离宫殿外，她的身影已跃上一只仙鹤，白羽展开如云，一道清风卷起，转瞬消失在云霄。

南洲帝江国，龙阳城。

夜幕深沉，厚重的黑云之中天雷滚滚却不见下雨，皇宫之中有一股紫气冲天，四周邪祟之气笼罩，宛如陷入阴阳交错之地。

百里千雪驾鹤而至，落在其中一座宫殿之上。此时她一头黑发，早已换下宫袍，手执钺灵杖，身着文武兼备的衣装，显得清爽利落。

她抬眼眺望，只见一座殿外宫人进进出出，贵人急得团团转，殿内隐约传出妇人的低泣与阵阵哀嚎。千雪眉心轻蹙，再细看那冲破云霄的紫气竟是灵气与鬼气并重，不禁感叹，“究竟是何神识转世，引得天地震动？”

作为护法神，千雪深知自己的职责是护持六道平衡，但眼下情形却让她有些迟疑。她望向冲天的紫气，喃喃道：“灵气者，人道之福；鬼气者，人道之祸。若护的是人便罢了，若护的是鬼那可就罪孽深重了……”

就在犹豫间，宫殿中妇人的凄厉叫声让她心中一颤。千雪垂目，轻叹一声：“也罢，来到此处便是缘分，本宫便随缘而度吧。”

说罢站定脚步，挥动钺灵杖划出一道符印。那符印在夜空中迅速化作万千光点，将整座宫殿笼罩其中。千雪双手合十，咒音清冷庄严，数十道分身显现，从中央扩散开来，将整座宫殿环绕，形成一道金光屏障将邪气阻挡在外。

邪气翻涌，仿佛不甘被驱散，化作无数狰狞面目向屏障扑来。千雪神色不变，咒音愈发低沉响亮。金色的护法屏障愈发璀璨，最终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将邪气彻底净化。

不消片刻，四周翻涌的黑气便被圣光净化，彻底散去。殿内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冲天的紫气随之散去，夜空变得澄净无比。

“既是天命所归，再送你一道护佑。”千雪再次挥动钺灵杖，一轮金色万字符在夜空中缓缓升起又凝聚成一点径直落入宫殿之中，一轮金光随之乍现又消失。

如释重负。

“若你能行善，便是我龙族之福。”

六年后。

祁连山封神阁。

小院中青松掩映，环境清幽。百里千雪与清尘道长在楠木桌前对弈，神情皆是专注。旁边的茶几上香烟袅袅。

千雪执白，清尘持黑，局势紧张而平稳，一枚黑子方落，正是妙处。

这时，一名小道童步履匆匆走进院中，稽首禀报道：“真人，帝江国皇帝带着二皇子刚做完法事，想来求见您。”

清尘道长眉头微扬，捋着长须说道：“原来如此，既是贵客，岂可怠慢？”说罢看向百里千雪，笑道，“雪灵君，帝王请见，我这老道独自前去怕有些失礼，随我一道如何？”

百里千雪手中捏着一只茶杯，目光落在棋盘上，“会客之事，还是你独去吧。”

清尘道长却是不依，笑呵呵地说道：“雪灵君乃是贵客，今日不随我去，日后怕要传我清尘不懂礼数了。”

清尘言辞恳切，竟拉着千雪起身，千雪无奈，只得随他前去，“你这老狐狸，莫不是又想算计我？”

清尘呵呵然答道：“岂敢，岂敢。”

会客厅内，四位封神阁主事早已落座，皇帝与二皇子坐于宾客主位。

皇帝身形魁梧，留着络腮胡，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那二皇子却与父亲截然不同，生得眉清目秀，清澈透亮的眼里透着聪慧。

百里千雪与清尘道长从侧门步入，清尘真人在上位坐定，而千雪则落座于旁，她戴着面具，目不旁视，显得十分从容。

皇帝看了她一眼，心中好奇，此女子到底是谁，竟能与清尘真人平起平坐？

皇帝收敛心神，拱手道：“朕方才做完法事，特来拜见清尘真人，想着携犬子皓月一同来拜会诸位。今次来得冒昧，还请诸位见谅。”

清尘真人与四位主事微微颔首还礼，清尘笑道：“陛下言重了，能得陛下垂询，是我封神阁之幸。”

皇帝牵着皓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皓月，还不快拜见真人。”

趁皓月施礼之机，皇帝又说：“这是我的次子尊卢皓月，今年刚满六岁。”

皇帝虽长得有些粗狂，但举止言语还是颇为儒雅谦逊，尤其对小皇子说话时，语气更为柔和。

二皇子尊卢皓月上前行礼，声音稚嫩却透着清朗：“皓月见过真人，见过诸位道长和……”说着抬眼看向千雪，眼里透着十足的灵气，“仙女姐姐！”

堂上诸位一听这“仙女姐姐”便呵呵起笑，就连千雪也忍不住浅笑。皇帝却显得有些尴尬。

皓月本来还有些忐忑，一见千雪笑了，便瞬间神气活现，昂起头来。

“好好好。”清尘真人连忙上前扶起，仔细端详了一眼，“好孩子，果真是个聪慧之人呐。”

听见清尘真人如此赞许，皇帝心中自是万分欢喜，接着又说：“实不相瞒，此次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陛下请讲。”

“小儿虽然年幼，却对玄门道法颇有向往，若是真人不弃，可否让我儿拜入封神阁门下学些道法，将来也好礼敬天地、造福百姓！”

清尘真人捋了一把雪白的长须，笑道：“封神阁立宗之本，乃传道授法，济世扶危。陛下之子即来求学，自是缘法所至，阁中上下自当倾力相迎，日后亦当倾囊相授。”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皇帝闻言十分高兴，忙叫二皇子上前谢礼，又问：“不知真人有意让哪位高人收我儿为徒啊？”

清尘真人若有所思，迥异的目光扫过堂下几位主事，缓言道：“就让他自己去决定吧！”

“这……？”皇帝顿时语塞。

尊卢皓月很快会意，机灵的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定格在百里千雪的身上。清澈的眸中满是好奇与渴望，指着她道：“我要这位仙女姐姐！”

众人皆是一怔，皇帝见状连忙询问：“真人，这位高人是……”

“哈哈，这孩子真是慧眼独具！这位雪灵君乃昆仑神宫的护法神君，地位崇高，本是十年难得一见，今日却是偏巧遇上了。看来，小皇子与雪灵君真是十分有缘呐！”

皇帝闻言大喜，“若能拜在神君门下，真是我儿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百里千雪冷眼看着皓月，凑近清尘道长小声道：“我可不收徒，要收你自己收。”

清尘真人压低声音，回应道：“先答应下来，日后再推掉便是，皇帝开口总得给些面子。”

“老狐狸！”千雪低声骂道。

最终，在清尘道长的应承下，皓月如愿以偿，喜上眉梢。皇帝见状也十分满意，经过一番告别，在太阳落山之前便带着一众随行臣属告辞离去。

皇帝走后，皓月便一直跟在千雪身后。

入夜时，阁中弟子来接他去“静室”（宿舍）安寝，他却始终不肯离开。

千雪甚是无奈，只得亲子把他送到静室，要求他进去。可不多时，他又偷偷溜了回来。

“你呀你，真是比巴墨还难缠！”千雪突然灵机一动，随手一挥，凭空召唤出一只灰蓝色的、圆滚滚的猫儿塞到皓月的怀中，“她叫巴墨，喜欢吃，就让她陪你吧！”

突然被招来人间的巴墨还没回过神，眼巴巴地看着小皓月和百里千雪，“喵——”

千雪头也不回的走了，小皓月抱着巴墨，看看怀中的小可爱，又看看渐行渐远的千雪，愣了好一阵，最后还是跟着千雪到了逍遥居。

天色已晚，千雪已无心再招呼他，便默许他在自己的房门口睡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