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长明 第2章 第 2 章

从此以后，千雪时常拿起画笔，细细地描摹天狼噬的模样。即便被祖母笑话，她也毫不遮掩，有时甚至对着画像发呆，“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王呢？”

每当这时，狼牙便会趴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巴墨则出于对千雪的保护心理不停地在狼牙眼前打转，竭尽全力阻挡狼牙的视线。

但狼牙对巴墨的张牙舞爪总是置若罔闻，只有在巴墨实在聒噪时，才会抬起爪子将它牢牢按在地上，然后继续注视着千雪的每一个微表情。

关于战事的会议通常会持续数日。

席间，参与议事的护法神众有时会聚集在善现堂的偏厅花园休息。

这里山石林立，灵花环绕，碧池中浮莲微动，满目仙境。他们围坐在巨树下的云石圆桌旁，或饮酒，或低语，或沉思，气氛虽平静，实则暗藏波澜。

一名金甲护法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放下杯盏，眉头微挑，语带嘲弄：“南洲之地的凡人何德何能，竟使我等护法神为之拼命？他们贪婪自私，争斗不休，平日所求，不过是些权利、富贵这等俗事。护佑此辈，未免自降身份，贻笑大方。”

他身旁一位天众护法亦点头叹道：“长恒尊者所言极是！凡人生而短寿，又愚昧无知，天灾降临时，不思自救，只会祈求神佛施恩。此辈，岂配我等为之赴死？”

此言一出，几名护法皆点头称是，神色间尽显不屑。

一名身着白羽护甲的护法缓缓抬眸，声音如弦乐清鸣：“长恒尊者，此言未免偏颇。凡人虽愚昧，但六道轮转，各有其道。

护法者，不为愚人，不为智者，而为天地秩序。若因凡人之愚而弃之，则六界终为炼狱。护法者，护的从来不是某一种族，而是大道。”

妙律尊者此语一出，顿时引起一片议论，有人低声附和，也有人冷笑摇头，双方言辞愈发尖锐。

一名身披霞衣的天众护法眯起眼，目光落到了修罗王天狼噬的身上，嘴角浮现一抹轻蔑的笑意：“修罗王，此次南洲大战，你族竟然肯亲赴善现堂，实属难得。不如请修罗王来评评理，看看长恒尊者与妙律尊者，谁的言辞更为有理？”

飞渊神君此话表面恭敬，实则暗藏讥讽。

上三道多认为修罗族一向目中无人，嗜战好斗，素为天众所不齿。

此刻，众护法纷纷将目光投向修罗族，神色间多有玩味，显然是想看这位修罗王出丑。

天狼噬目光冷冽，眉峰微蹙，却一言未发。他的沉默非但未平息众人，反而更激起了几分挑衅之意。

“修罗王，难不成战斗之前，从不思量为何而战？”长恒尊者嗤笑一声，语带轻蔑，“怕是你修罗族，早已习惯了体魄发达而心智简单吧？”

天狼噬身后坐着的女勇士终葵堂听完这话便是一脸愤怒，眼看就要站起来理论，却被昆吾泰强行拉住。

百里千雪原本正倚靠在一颗大树旁把玩她那把精致的折扇，此时却抬起头来，轻笑一声。

“哼，天众护法，真是好算计。”懒洋洋地说道，“自己争了半天，扯不出个道理，便要拉上修罗族出来评理？是觉得自己还不够难堪吗？”

长恒尊者脸色微变，怯生生地说：“百里神君，这话未免太重了。善现堂内，谁都可论理，修罗王难道不能？”

“能是能。”百里千雪目光微转，起身走向围坐的人群，“只是你们单挑修罗王下场论战，真当旁人瞧不出你们的心思？”

一番话，说得长恒尊者等几名护法面色微红，却难以反驳。百里千雪收起折扇，缓言道：“你们一争之下，便将护法之本分抛在脑后，才是真正可笑。”

能与帝释天商讨战事的皆是各护法部众的首领，加上帝释天也才三十六人，百里千雪的祖母便是这三十六部众之一，乃是战功显赫之尊。

而千雪此时不到两百岁，成年不久，未有战功，只因其应龙族身份高贵，属天龙八部中的“龙”之首，而百里氏又是应龙族最强的氏族大家，深得法王信任，所以才能在这睥睨一众下乘护法。

不过百里千雪如此盛气凌人倒无关乎她的身份次第，只因其天性如此，遇到不平之事总要仗义直言，即使面对帝释天也是这般率性。

只见她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中多了几分冷峻之意：“法说一即一切，我即众生。天地万物本为一体，护法护佑众生，便是护佑自身。凡人虽愚，却同样具备慈悲与智慧。他们的短生，正因有限而弥足珍贵。”

在座的天女无不仰视千雪，投以羡慕的眼光，即希望她倾倒众生，又担心她遭受非议被人敌视针对，就连修罗族的终葵堂此刻也对她另眼相待。

千雪的目光停在妙律尊者身上，“妙律尊者所言甚是。护持六道，是为天地秩序，非为某一族群。然，凡人更有成佛潜质，本代法王便是以凡人之躯成就，吾等更不应以其愚昧而轻弃。”

她顿了顿，又看向长恒：“若汝等以护佑众生为耻，便不配称为护法、不配受人天供奉。”

百里千雪说罢，很快引来一片赞叹，不少人高声附和，其中有人激动地说道：“好！百里神君说的在理！众法平等，众生平等！”

天狼噬终于缓缓起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沉静。

“百里神君说得极是。”天狼噬低沉开口，语速缓慢，却掷地有声，“自然，护法者修的，乃是自身，守的，是天地秩序。”眉宇间寒意渐浓：“至于我修罗族为何而战？

我们战斗，从不畏法旨，也不因众生是否值得。我们选择战斗，只为守护。若因敌人强大而退缩，因守护之物卑微而舍弃，便非我修罗之道。

修罗族的战斗从无退路，凡战，便视死如归，无一心存侥幸。你们争值不值得，修罗族不争。我们的战斗，本身便有真意。”

天狼噬的话音落下，花园内一片寂静。

长恒等人脸色或愤然或羞愧，妙律尊者等一众护法注视着修罗王，目光中带着些许敬佩。

空中落下了花雨，天女们奏响了好听的旋律，在座的诸位也随之舒展开来。

天狼噬远远地看着百里千雪，投以温柔的目光。千雪报之以莞尔一笑。

终葵堂观这一幕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猫腻，兴奋之余不忘拉着昆吾泰来看这二人之间意味深长的对视。

“挺会说的嘛！”千雪看着天狼噬轻声自语。

此后不久，在南洲法王涅槃之际，天地震动，因果紊乱。长居南海愣伽岛的罗刹鬼不失良机，联合恶鬼众聚成整整二十万夜摩军，妄图北上屠戮，占领南洲大地，彻底颠覆六道轮回的秩序。

天龙护法因法王生前诏令而迅速集结，在戕水海域迎战夜摩军。这场旷世大战持续数月，腥风血雨遮天蔽日，南海之水皆被鲜血染黑，尸骸无数，鬼啸长鸣，连天地都为之震颤。

战争最后，罗刹鬼族几近灭绝，护法八部众虽然取得了胜利，代价却极为惨重，八万护法几乎损失殆尽，从此淡出人类历史。

南洲大陆正式进入末法时代，开启了由人类主宰的新纪元，这意味着南洲之地不再有法王转轮，也不再有神明护佑。

原本这是一场胜券在握的战争，按帝释天的推算要不了半月便可肃清。谁曾想魔王波旬竟暗中插手，这才有了惊天逆转。魔王波旬虽未亲临战场，却遣来上古神兽朱雀为夜摩军荡清阻碍。

彼时，朱雀降世，焚尽众生。

当它鸣叫时，声音如同穿透灵魂的尖啸，响彻天地。伴随着它的啼声，天穹裂开赤焰长痕，燃烧的星火从天而降。

那些试图抵抗的护法神众，在火雨落下的一瞬间，连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已化作飞灰，盔甲与武器也随之熔化，成为一滩炽热的铁水。

鬼众士气因此大振，护法众节节败退，南洲大地几乎陷入绝境。“

正在护法众面临绝境之际，修罗王天狼噬挺身而出，以身为饵，将朱雀引入戕水海域的天狱大阵。又率上百麾下勇士与神兽激战，终以断裂的指天剑将朱雀诛杀，与神兽同归于尽。

修罗王的献身，成了这场战役反败为胜的关键所在，护法神众得以借机调整战局，最终击溃夜摩大军。

如天狼噬这般，近八万护法神在此役中陨落，或为天众或为龙众，或为修罗众、乾达婆众、迦楼罗众、夜叉众、紧那罗众、摩睺罗伽众。

昔日不可一世的神祇倒在了血泊中，不论是为了怎样的信念，他们都极好地履行了护法神的职责，为南洲大地换来了长久的安宁。

戕水之战前夕，在圣山之巅的昆仑神宫，那是龙族护法的祖庭。

九座宫殿内外灯火通明，里里外外皆是前来集结的护法及其眷属。龙族九大氏族齐聚，百里千雪亦随祖母来到此处。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经历战争，心中充满了兴奋与期待。

人群中，祖母被众心拱月一般站在月光下，朦胧的月光洒在她雪白的发间，泛起淡淡的银辉。

她的面容虽被岁月刻下些许纹路，却依然清丽动人，眉宇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威严与慈悲。她的长袍随微风拂动，金黑相间的龙纹若隐若现，显得格外庄重。

千雪多么希望能成为像祖母那样的龙神啊，既强大又美丽！

在这里，她还见到了许多百里氏平日里见不到的诸位叔父和各位兄长，甚至还有其他八大氏族的前辈。

真是打不完的招呼，接不完的寒暄。

赞许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脸都要笑僵了！可眼中难掩其跃跃欲试的光芒，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我都要上战场！

为了防止又被祖母关在家中，早在几日前，千雪便暗中练成了破解祖母禁制的法术，还偷偷打造了一副精致的铠甲，盼着能在战场上展现英姿，让祖母刮目相看，也让修罗王天狼噬记住她的模样！

她相信等到战争结束以后，自己一定能成为龙族最声名显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