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雾永远十六岁（剑三） 第2章 柳生太郎

子夜时分，茫茫大海像是沉睡过去的巨兽。

唯有船主人房间的灯还亮着。

“不如留在船上给我当个护卫吧，少年人。”

“记不起来的话就暂时叫……”

斋村仲信的话还未说完，也可能是他一时不知道给那俊美男子取个什么名。

但很快雾姬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就插了过来，在这饭桌前显得尤为响亮。

“就叫柳生太郎好惹……”

她喝酒不就花生米，已经双颊微熏神志不清了起来，鬓发散乱伏在桌上发出呓语。

她想，这个名字够路人。

叫这个的话八成到了平安京也不会有人愿意搭理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到时候还不是得流落街头。

年轻人也并未反驳，反倒是点了点头。

一夜之间，柳生太郎和他腰间的“长澜月”都拥有了名字，在这漫漫长夜里多少有了些浅薄的慰藉。

先前他在书房里听斋村仲信讲述完了关于鲸背仙岛的整个故事。

斋村仲信告诉他，那岛上的果子叫做神满果，据说是迦楼罗鸟用来压制毒性、减轻反噬之苦的。

若是普通人，怕是难以与迦楼罗神鸟缠斗，更别说夺取它们的食物。

日志里记载了许多关于神满果的奇妙传言，譬如这轻身健体、延年益寿的神满果不能服食超过一百颗，否则立毙当场。

还说如果服用一百颗，变会伐经洗髓，变成另外一个人。

又说神满果服用过多，就会像毒龙一般反噬其身，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柳生太郎只能暗自在心底庆幸那第一零一百颗神满果被雾姬吃了下去。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也绝非是什么好心人，都是那少女委实太会撒娇了些，若那时她求的是长澜月呢？

当柳生太郎拔出那把宝剑的时候，剑锋划过半空，映射着窗外泠泠月色，幽光淳静，青光皎然。

见多识广的斋村仲信便对他说:

“此剑来自大海，剑光如海底波澜，又可与月光相合，不如就叫长澜月吧。希望它的剑意也能如波涛一般，万世不绝。”

柳生太郎记不起关于自己的一切，包括他为何要出海，他只能答应做斋村仲信的护卫，等到了日本，也许就能想办法打听但自己的身世。

“呐，天色不早了。那就麻烦你送她回房间去了。”

斋村仲信指了指醉意阑珊的雾姬。

少女像只猫儿一样乖顺窝在柳生太郎的怀里。

他能清晰感受到少女鲜活的脉络跳动，偶尔耳边会飘来模糊的三言两语。

约摸是在恭维他吧。

诸如“你野外生存能力不错诶这都没死”、“三百天没跟人交流你居然还会流利说话”。

柳生太郎听在耳朵里，内心不免有些得意。

他想雾姬突然变得这么嘴甜一定是喜欢上他了，毕竟他容貌俊美又气度不凡，而且剑术高超。

这完全符合每一个少女怀春的想象。

只不过他完全忽略了雾姬的阴阳术有多么高深。

言辞上的那种。

月华倾流如水，少女被笼罩其中呈现出朦胧如雾的美丽姿容。

随后竟将雪白柔软的双臂环上了少年的脖颈，如此亲昵的动作十分不合礼数，甚至有些孟浪了。

让人不免觉得东瀛的少女还真是主动啊。

但雾姬是个单纯的颜狗，尤其是现下她早就醉的神志不清。

做出这样的行为并非是出于什么爱慕，此时的少年人还尚可一欺。

若再过几十年，会不会斩下她的双手也未可知。

——

数月后，斋村仲信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东瀛。

这里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貌，恰逢三月樱花浪漫，天地间宛如降下沸沸扬扬的绯色大雪，随风席卷了整个平安京。

隐约之中柳生太郎觉得这并非他的家乡，至于为何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东瀛语，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地方的确是他出海目的地。

分别的时候并无人流露出半分不舍。

暂名为“柳生太郎”的年轻人干脆的同斋村仲信分道扬镳。

而雾姬则被送至藤原家在京都的府邸。

“我还以为，他两能成就一段美事呢。”

斋村仲信私下里有些惋惜的同手下叹到，那少年人虽然自矜倨傲却从未呵止过少女轻薄之举。

如此看来倒是先出手撩拨人的雾姬更为无情些，分别之时也不同情郎诉诉衷肠，仿佛那几个月里的甜腻都是假象。

二人俱是好皮囊。

在船上同寝共食了数月，雾姬时常依偎在那年轻人的怀里，作倦鸟归巢之状，看上去就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唐国有一句话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

即使是纠葛不清的孽缘也应是如此。

“我还以为你是想趁机傍上他救你出水火。”

朝着藤原家府邸缓缓行驶的牛车里，斋村仲信望向一言不发的薛雾。

马上那就可以拿到一次价格不菲的赏金，此去唐国带回来的最值钱的“货物”，就属眼前这位少女。

“他？一个在东瀛毫无根基的浪人就算剑术造化惊天地泣鬼神也别想掀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柳生太郎”心中的迷茫可不比她少，自顾不暇那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呢？

雾姬已身在囚笼之中，从她身上却看不出半分困兽之态。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身处大海之上插翅难逃了，更何况她并没有柳生太郎那般出色的生活技巧。

给自己用草叶编身衣服，于她而言简直是痴人说梦。

逃跑的话不仅没有好吃好喝的供着，相反随时都有可能会葬身鱼腹。

“那你为何对他……”

“无聊，找乐子罢了。”雾姬厉声打断了斋村仲信的话，又轻声接道: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不过是让他提前适应一下，看那样子将来向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不会少，可别一不小心被骗取全身家当。”

这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她总是这样颓废，要么便如疯子般亢奋。

其实雾姬并不是一个爱向人伸手求救的人，柳生太郎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少侠。

但凡开了口，必定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或是她直接委身于对方，或是柳生太郎带着她被藤原家满东瀛追杀，颠沛流离过着老鼠般东躲西藏的日子。

尽管以柳生太郎的本事，不大可能会这么凄惨。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斋村仲信的提议是最为下等的昏招。

“搞不好藤原家也像供佛一样供我呢。”

雾姬冷笑了一声，比着大拇指向后戳去。

马车突然“咯吱——”停下，掀开车帘才发现藤原家已经到了。

前来迎接的是名穿着橡实色水干的矮胖中年男子，鼻头呈现出滑稽的酒糟红。

斋村仲信领到了赏金，有些担忧的回望雾姬离去的背影。

那栋气派的府邸在逢魔之时，浓郁的残阳之下透出森冷黑暗的狞笑来。

平安京可是个人心比鬼还可怕的地方。

其实藤原家花了那么大功夫找雾姬，无非是因为一个预言。

通晓过去两千年，现在两千年，未来两千年之人。

就是如此荒唐的言论，藤原家依旧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藤原家现任家主是个看上去十分弱不禁风的青年，相比之下他的胞妹显得气势逼人许多。

榻榻米上乌泱泱的跪坐着十来个穿戴整齐的阴阳师，无一不是神色淡漠。

“哎呀大人，小女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要是那么神，我还能在这？”

“你们该不会找错人了吧！”

雾姬冲上去一个滑跪抱住了藤原家家主的腿哭诉道。

两旁的侍卫险些没按住手里的刀。

东瀛素来礼重唐人，至少明面上皆是如此。

大唐乃上国，在平安京，如此低声下气的唐国人简直是史无前例。

“您要不先好吃好喝供着我？万一哪天我想起来了呢？！”

一个谄媚又灿烂又真诚的笑容在雾姬的脸上绽放。

原本以为对方会摆出宁死不屈也不与倭寇同流合污的架势，结果居然是这样的场面。

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上，家臣们和阴阳师面面相觑。

要先养着吗？

那就先养着吧？

大概是雾姬的模样太过卑微了，所有人都觉得她似乎目前真的一无所知。

也许这种特殊的预知能力是于特定的某一天才会觉醒呢？再不然需要找点什么刺激？

“兄长……”藤原晴子呼唤着头带乌帽子的贵族公卿，似乎在催促对方做个决断。

“那就请雾姬小姐暂住在藤原家好了，直到想起来为止。”

可怜他们连雾姬的来历都没问出来，只要问道除名字以外的事，少女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说自己头好疼什么也没想起来并哀求家主的怜悯。

平安京的贵族也是要面子的，对方态度如此良好，他们也不好意思使出过于强硬的手段。

为了找到眼前这个少女，藤原家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们折损了一名族中最优秀的老阴阳师才侥幸窥见了这个预言。

上元节在扬州看灯、手里还提携把破烂兔子灯招摇过市的疯癫美貌少女便是。

因为穷买不起品相好的，所以只能找卖灯的老板讨了盏卖不出去的残次品。

上元节是盛会，就算是清贫人家的女儿宁愿不要灯也不会拎把破的。

万一被心仪的少年郎撞见了可怎么办？

就算想要，也没几个年方十六的妙龄少女肯拉下脸讨灯。

“软禁啊……似乎也还行呢。”

婉转莺啼的少女低语在藤原家内宅深处响起，哪知这一囚便是整整十年。

他脑补一直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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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柳生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