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雾永远十六岁（剑三） 第13章 朴银花

昨夜带回家中幼孙，白老夫妇对薛雾千恩万谢，清早便起来做了烧饼，是咸口。

烧饼金黄酥脆，表面撒了芝麻，薛雾揣了两块带在路上吃。

渤海国境内，大唐所铸通宝无用。她身上也没真金白银，倘若饿了只能撵兔子抓鱼，扒下的皮毛卖掉就去喝酒，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

白铁柱杵在家门口，边哭边打嗝，被祖父强压着给薛雾吹胡笳践行。

胡笳声裂天，呜呜咽咽，薛雾听的好笑，临走前将那匹桃李马留了下来，当做给白铁柱赔礼道歉。

扶余府郊外村子里刚好有些人也要去龙泉府，薛雾便和他们挤了一个马车。

比起孤身一人混进上京龙泉府，和这群人一块走，不会太引人注目。

渤海国建立后，其国中百姓来路混杂，口音也五花八门，既有靺鞨人、高句丽人也有不少奴隶汉人。

薛雾想起了在霸刀山庄遇见的月泉淮，对方虽被渤海王奉为国师，却始终坚持称自己为高句丽人，所念故国之心非同寻常。

一旦此人得势，将来大唐必不会好过。

“听姑娘口音，是高句丽人吧？不过你怎么把脸捂得这么严实？”

马车里几位年轻人闲话家常，薛雾的高句丽语口音更纯正，发音方式也更古老。

万国来朝局面之下，邻里诸国推行中原语成为风气，然而于市井小民而言，日常生活里自然都会用母语。

薛雾不敢将中原话说的太溜引人猜忌，索性一嘴的高句丽语。

“我前几天脸上起了麻子，还在流脓不能见风咯。”

她装作怕生的模样缩在角落里，头巾将下半张脸捂了个严实，埋头听着其他人天南海北吹牛皮。

眼下不在大唐境内，人生地不熟的，她自然得夹着尾巴做人。

车里有个叫二狗子的年轻人扬言要去月泉宗，问及薛雾，则说自己要去龙泉府投奔亲戚。

月泉宗在渤海国地位超然，这几年打压其他宗门后一家独大，不像中原武林百花齐放。

若渤海国人想踏足武林，普通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加入月泉宗。

马车一路颠簸，薛雾很快昏昏沉沉睡去。

梦中场景像是船上，又好像在东瀛，总觉得被什么攥着喘不过气。

那梦古怪极了，她被人称作“雾姬”，她还看见自己伸手去扒拉月泉淮来着……

虽然她是容易被美貌迷惑、看见漂亮小郎君能下两碗饭。

但是这个梦也太刺激了，白日里她也没思过这种事啊！

“姑娘，醒醒！醒醒诶！到地方了你怎么还睡啊！”

真够可以的，路上这么颠都能睡着。

车夫难以置信，莫非是他赶车的技术变好了？

“嘶！……”

薛雾倒吸一口凉气从梦中惊醒，睁开眼。

马车上早就空无一人了，前方不远处就是龙泉府城门。

此地风貌，是在大唐从未见过的辽阔绮丽。

她刚醒意识还有些迷糊，摇摇晃晃摸着城门踏入了龙泉府，向人打听月泉宗所在。

“乡下来的吧？还能有不知道月泉宗在哪的……？”

路人瘪嘴，打量着其貌不扬的薛雾。

这人怎么穿的跟个麻袋似的？

薛雾一愣，呆呆点头。

若是以前，她必然拉着这位路人大战三百回合讨论到底谁才是从乡下来的。

可现在她知道有些事不重要了，不需要特地较真。

而另外一些事，就是把头较破了，也无用。

“喏，那边就是月泉宗皇城总部——垣虚宫。”

薛雾依言朝那边望去。

目之所及，宫殿巍峨，极为华美。

她心里琢磨着事，一个不留神在巷口拐角处踢到个少年乞儿，头发不知多久没洗过，乱糟糟打着结。

对方望着她，眸子亮的发光，像极了小心翼翼的幼兽。

挨了结结实实一脚，却一声不吭往后躲。

“对不起啦。”

薛雾蹲下身，拿出怀里早已凉透的烧饼，递给那沉默少年。

“这个给你吃好惹，没毒。”

见对方迟迟不接，薛雾叹气，解开遮脸头巾咬了口烧饼。

戒备心还挺重。

少时薛雾也曾流浪街头，因容貌过人，总有心怀不轨之人在食物中下迷药，装作好心人，实则企图坑害她。

再递，少年终于伸手接过。

北地苦寒，凝水成冰。少年紫红冻疮生了满手，关节肿的不像话。

以往街边有孩童讨要吃食，薛雾从来不给，这回是她不长眼踹了人，总要道歉的。

*

垣虚宫门口从未像今日这么热闹过。

城中百姓爱看热闹，却又不敢离太近，远远的围了一圈吃瓜，那少年乞儿也在其中。

“早听闻月泉宗乃渤海国第一宗！如今一见名不虚传！我对贵宗门敬仰之情如牡丹江水滔滔不绝……”

“滚滚滚！我们月泉宗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撒野！”

“大哥息怒啊！小女家中早年受过月暗堂堂主朴银花的恩惠！我是来报恩哒！”

“就你也想见宗主？你算个什么东西？”

“宗主？不不不！我不见宗主！人家就找朴银花辣！”

垣虚宫门口，月泉宗守门弟子正和一口“麻袋”拉扯不清。

守卫说她没资格见宗主，想见就得是月泉宗弟子才行。

闹事者哭着喊着说“不要宗主！不要宗主！只见朴银花！”

薛雾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干和“赵淮”一样跌份的事。

几个月前月泉淮也在太行山门前，这样吹霸刀来着。

她哪里敢见月泉淮，只盼望着能见上朴银花就行，千万别节外生枝。

受人所托要查李清游之事，唯有利用自己霸刀柳家弟子身份私下打动游说朴银花。

据她所知，朴银花大概同柳鱼夫有段往事，**不离十是男女之情。

说起来月泉淮还真狠，派个十八岁少女刺杀中原北武林魁首，若非柳鱼夫，朴银花死也出不了霸刀山庄啊！

碰巧薛雾这出戏，被金穗步撞个正着。

金穗步乃朴银花养女，人称“舍命金雀”。

若薛雾说要报月泉宗其他人恩情，金穗步断不会信。

月泉宗师门环境，就如渤海国冬天一样，冰冷异常。

唯有朴银花心地善良，她收养了许多在唐和高句丽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孤儿，抚养他们长大，传授武功，关怀备至。

是以月暗堂弟子都把朴银花当娘亲看，月泉淮见这些弟子忠于宗门，也未多加指责，只说:“任凭银花做主”。

每年新年夜，朴银花都会亲手做一桌家宴，皆是渤海国闻所未闻的菜式，美味无比，令人惊叹。

众弟子问她何处学来，但见其莞尔，终只字未提。

“行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我带她去好了。”

“这……遵命金长老。”

金穗步亲自领了薛雾去议事厅，正逢朴银花处理完宗中大小事宜。

薛雾提出要同朴银花单独谈，对方干脆利落挥退了金穗步。

这里是月泉宗，而且薛雾这破身板能不能抗挽花一刀都难说。

“在下薛雾，叨扰朴姑娘只为替外祖母寻其亲弟下落，那人叫李清游，五岁拜入月泉宗，朴姑娘可知他怎么死的？”

朴银花已年过八十，满头白发，精神却很好，担得起宝刀未老四字。

只是她已经很多年没被人用“姑娘”称呼过了，心中难免惊讶不适。

薛雾如此开门见山，朴银花自然明白报恩一说不过托词。

“李清游……是我三师弟。师弟出事的时候，老身不在宗门之中，而是在外游历。”

“在外游历？”

“薛少侠，并非是老身有意推诿，而是过去几十年月泉宗发生何事，我的确不知情。当年我因婚嫁之事，与师尊起了些冲突，为躲避责骂连夜留书离开了月泉宗。”

面对薛雾再三刨根问底，加之李清游之事一直横在朴银花心中，她亦自责，见如今师弟家中之人找上门来，故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

“若薛少侠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何事，恐怕还得亲自询问师尊。”

“正好我也觉得你师尊有问题，不如朴姑娘将泠月佩如观月令牌一并给我，我顺带查查渤海国几起失踪案。”

泠月佩质地上乘，价格不菲，采长白山硬玉所制，上纹新月之佩，下琢月泉宗门训，月泉宗弟子从不离身。

而观月令牌，则拥有在月泉宗各据点通行的权利。

仅有泠月佩表明身份，而无观月令牌，亦无法出入月泉宗重地。

“薛少侠，恕我不能答应！还请慎言，不要无端诋毁我师尊名誉。”

面对薛雾得寸进尺的行为，饶是朴银花脾气再好，也难免觉得被冒犯。

薛雾来历不明，当年霸刀山庄给出一枚霸刀令惹出多少事端，宗门信物没有轻易交付的道理。

更何况……薛雾言辞间暗指她师尊是作案凶手。

“师尊虽然桀骜，报复远大，有倾吞四海之心，但至少光明正大，绝非背后掳杀武林中人的宵小之辈。”

对于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授业恩师，朴银花心中亦是敬仰。

谁知这位叫薛雾的少女听完后，只笑吟吟冲她投来了一种，令其坐立不安的古怪眼神。

这眼神穿云破月而来，带着洞悉一切般的了然，如神明俯视人间，让朴银花有些莫名动摇。

她的笑声薄如纸，又像蝴蝶落在枝头一般轻飘飘，柔媚尾音，似云雾散去……

却能将人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莫问，问就是女人的直觉。薛雾属于智商不高但是平凡又自信，她基本属于废物存在全程划水，有啥事都是“哦，已阅”，荀庆山属于“走，干翻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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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朴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