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宫殿 第13章 神山脚下

江桓小时候是很调皮的。

因为江越明和谢玉在藏区工作的原因，他的暑假也没少跟着父母和妹妹从北京飞到拉萨避暑。

那时候的拉萨还没现在发展得好，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小区大院的藏族孩子都不怎么会说汉话，但是却从没影响他靠着手语和信念带着他们闯遍整个大院。

单增多吉就是他那时候认识的，陈瑜的父母也是从内地到拉萨做科研的。

这些年来，所有认识江桓的人都说他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他像个纨绔公子，而现在却完成沉淀了下来。

饶是他如此不惧怕与人交流，在接到苏圆电话的那一瞬间，他还是感到了心虚。

苏圆接通电话之后理直气壮地问江桓：“你要把我的女儿带去哪里？”

他点了支烟，说道：“带她去札达见康老。”

“我告诉你，你别想从月月身上下手。”苏圆的声音很冷。

江桓沉默了一下，吐出了一口烟：“圆姐，我代替所有人为当年发生的事情向你道歉。”

“你道歉有什么用？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才多大？你真的了解事情真相吗？”

“但是你知道吗圆姐，根本没有多少人还在意这件事，连我爷爷奶奶去世都没多少人挂念，只是你自己念念不忘。”江桓语气强硬，没有和她废话。

因为如果苏圆放不下，对他们江家也是折磨。

那边苏圆沉默不语。

“而且如果你真的能割舍得下，为什么又要带淳月回藏区那么多次呢？”

苏圆那边终于动摇了一些，但还是说道：“可是她现在是逃学啊！她学校电话都打到我和她父亲这里来了，我跟她爸为此又吵了一架！逃学！淳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如果不是你说要带她去札达，她早就乖乖在拉萨玩腻了就回学校。”

江桓弹了弹烟灰：“圆姐，那你知道淳月她根本就不喜欢现在在读的这个学校吗？她填志愿的时候你们帮过她吗？”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纪淳月手背伤疤的事情说出来。

“你和她父亲，没有一个在国内，那你们管过她吗？”

苏圆听了，足足愣了半天。

江桓也不管她，继续说道：“你当时一言不合就出了国，她打电话找你也找不到，现在她只是逃学到你熟悉的藏区你就这么着急，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从十六岁到现在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

“圆姐，我小时候去拉萨找我爷爷奶奶的时候就在科研所见过你，我爷爷奶奶很看重你，说你名校毕业，放弃了央视的工作跑来支援西藏，我当时无比佩服你，现在也是一样。”

“或许母亲这个身份给过你负担，但是既然已经选择将淳月生下来，你就好好地替她处理这次学校那边的老师和领导，我们明天会到塔钦，后天就会到札达，等淳月知道这一切之后，我会让她联系你。”

苏圆一直都没有说话，最后那边传来一句英文，大概是问她什么时候去club，苏圆才挂的电话。

江桓把烟掐灭了，他猜今晚苏圆一定玩不尽兴。

……

“我妈妈……她和你说什么了？”纪淳月问道。

提到苏圆，她才发现她和苏圆之间的联系似乎已经停在了三年前。

这三年里，她们只有钱财的交易。

纪淳月不是没有试图说服过自己，说只要钱管够，她父母做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可血脉这东西，钱可以冷却但不能割断。

江桓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她说你是她唯一的救赎了，你一定要救她。”

纪淳月点点头，却仍有顾虑：“那……”

“学校那边你爸妈会帮你应付，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地去到札达，找到整件事情的真相。”

“好！”纪淳月坚定地回答，“我能不能就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们江家，和我妈妈是什么关系？”

江桓了然，知道这是纪淳月对他的最后一丝不信任。

尽管这些日子看起来都是纪淳月在主动接近他，对他毫无防备的样子，但他知道，纪淳月的每一个动作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的。

从她给他送坛城开始，到她追着他去雪贡展会，再到她偷他的驾照、求他带她去日托寺看羊湖、问他自己是不是很奇怪、告诉他关于她手上的疤痕和纹身……

纪淳月的每一步都做得又大胆又卑微。

江桓怎么忍心再隐瞒她：“当时电视台要做一个专题片，讲述像我爷爷奶奶这样的科学家在藏区科考的经历，你妈妈就是负责追踪跟拍的制片人。”

“好，我明白了。”纪淳月果然不再多问。

这下却轮到江桓心焦了：“要不…我们就不去塔钦了，直接去札达回来再看冈仁波齐？”

“不了。”纪淳月很果断地拒绝了，“这里去札达要十个小时吧，而且昨晚你肯定没睡多久。”

“我们就去塔钦，该知道的事情我迟早会知道，不差那一天。”

纪淳月看起来很叛逆，但实际上却稳重得很，这样的反差让江桓不由得为她心疼。

表里不一这个词不应当是贬义，有时候正是内心与外表的不一致才让一个人独具特色，就如雪山一般，许多人爱登山，只不过是因为雪山看上去平静慈祥，唯有靠近了才知道是如何一个雪崩地陷、波涛汹涌。

江桓从车里的一个夹层找出了一本相册，里面有一张合照，谢玉站在中间，左边是江越明搂着她，右边则是苏圆挽着她，三个人都笑得无比灿烂，连身后正出现日照金山的珠穆朗玛峰都好似有了具象化的神态，在为他们而欣慰。

“这是你妈妈和我爷爷奶奶的合影。”江桓道，“在珠峰大本营。”

纪淳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三个人，突然觉得之前的所有喧闹都没有了意义。

江桓推着她上车：“上车再慢慢看，这里还有一些别的照片，你妈妈的也有，虽然不多，但是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纪淳月抱着相册爬上了副驾驶的座位，江桓正想帮她关上门，却被她伸手拦住了。

她这个坐姿才能和江桓勉强一样高，她双手搂过江桓的脖子，上身微微前倾，抱住了他。

“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能信任。

江桓愣了愣，终究还是抬起了手臂，宽大的手掌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拍着，似是安慰一个找不着归家路的孩子。

……

萨嘎到塔钦只用了六个小时的时间。

冈仁波齐从群山的背后探出头来，圆润雄浑的山体上缠着如白色丝绸般的雪带，神圣又美丽。

纪淳月主观地将冈仁波齐认定为世界上最神圣的雪山，没有之一。

其他的雪山，肃穆之珠穆朗玛、妖艳之南迦巴瓦、冷酷之乔戈里峰、庄严之希夏邦马、慈祥之梅里雪山……只有神圣才是描述雪山的最高级形容词。

冈仁波齐的海拔只有6000多米，远远比不上那些守卫在我国边境的八千米级的山峰。

但是冈仁波齐却伫立在地缘政治里最爱提到的世界中心之中央，是中亚地区各种宗教信仰的神山，每天都有无数的信徒前来转山，可却因为环境、宗教等问题，一直没有人登顶过。

就是各种各样的传说，让这座雪山变得神秘无比。

塔钦是位于冈仁波齐脚下的一个小村庄，由于转山的人越来越多，倒是发展成了一个遍地旅馆和餐饮的地方。

“我们先进去把行李放下再出来好不好？”江桓问纪淳月。

从219国道往西的方向看，冈仁波齐和塔钦在道路的右侧，而拉昂措和玛旁雍措则在左侧。

纪淳月同意了。

江桓把车停在了城堡酒店之外，纪淳月帮着他把行李全部拿了下来。

江桓看她有些吃力地搬运着行李，问她：“你没什么反应吧？需不需要氧气之类的。”

纪淳月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你也太侮辱我了吧？”

在她心中，用氧气就说明自己没能融入这片高原，可能其他游客觉得没什么，但她从不以游客的身份自居，她只当藏区是另一个家。

是一个她和苏圆都有美好记忆的家。

江桓自然理解了她的意思，于是了然地笑了笑，把车上备着的氧气瓶塞了回去。

其实他也从没用过氧气，他是无所谓，觉得要是因为这个死了就死了。

因为今天的行程比较闲散，不需要赶路，纪淳月进到房间后就换了一身衣服化了妆，江桓和早上的她一样，坐在大厅里等她。

现在的游客不多，前台也忙着其他事情，江桓一个人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外面的雪山和太阳太过耀眼，倒是显得他高大的身躯变成了一道只剩下轮廓的剪影。

在以后无数次回到或路过冈仁波齐的日子时，纪淳月总会想起这一道完美的剪影，她想她对江桓的爱情就是从这剪影开始的，慢慢填补润色，直到他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来了？”江桓见纪淳月在他对面坐下，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要吃点什么先吗？”

纪淳月指了指对面的一家兰州拉面。

“想吃这个？”江桓问道。

纪淳月点了点头：“但是我一个人吃不完一份，你愿不愿意和我分。”

江桓答应了，起身和她往外走，因为昨晚的那一通电话，他自己的胃口也不好，和纪淳月分一碗怕是都吃不完。

纪淳月很高兴，高兴得跑了起来，她换了一件mlb的毛呢粉色短羽绒，下身是水洗牛仔裤，裤腿卷到了小腿处，脚上是小腿高的中靴。

她还戴了一顶紫色的毛线帽，压住了跟着风飞舞的头发。

她回头一看，发现江桓已经落后于她几步了，于是又折了回去，和他一起并肩往前走。

“吃牛肉面让你这么高兴吗？”江桓笑着看她。

“是因为和你一起吃牛肉面让我高兴。”

江桓挑了挑眉：“为什么？”

“我在兰州的时候可不吃牛肉面的，因为我觉得那是兰州的东西，我总是对兰州的一切有些抵触。”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你答应带我来阿里的这一路上，我觉得我要学会去接纳，就像你说的，可能只是我看得太严重了。”

江桓听完了她的话，没有回答她。

纪淳月的思想真的很独立，她其实分得清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只是内心里那只还没被完全驯服的野兽一直在叫嚣着。

所以她才问他，这样逃学出来是不是说明她真的很差劲。

纪淳月推门进了那家兰州的馆子，老板果然是真的兰州人，甚至还问她要什么粗细程度。

纪淳月回头问江桓要什么粗细，结果江桓不知道什么意思。

“居然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纪淳月很得意，“那我就按我的口味来选咯？”

江桓点点头。

“就要三细的吧。”纪淳月很老道地说，“老板记得拿两个碗给我们。”

江桓寻了一个位置坐下：“你不是不吃牛肉面的吗？”

纪淳月拿出纸巾擦着桌子：“一开始我也想融入兰州啊，只是后来我放弃了。”

她去兰州之前做了很多功课的，知道原来兰州没有拉面只有牛肉面，毛细二细韭菜这些分得清清楚楚，她刚到兰州第一天就去找了一个牛肉面的店，故作熟练地说要一碗大牛。

“咦？”纪淳月又奇怪道，“你没去过兰州吗？”

江桓摇头又点头：“只去过一次。”

“那你下次去兰州找我，我带你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