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 第7章 悬崖上

第七章

阳老太太可能真的是老糊涂了。

安大姐本来想着在家里一边打扫一边寻找蛛丝马迹，想要弄清楚现在发生的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一共就三个房间，她保姆房，主卧是老太太在住，还有一个侧卧。

侧卧打不开，她是护工，也没学过撬门开锁，只能望着门叹气。

“这里面不用打扫，这是那两个骗子的房间……”

老太太坐着轮椅就过来了。

安大姐道:“老太太，你平时别说人家是骗子。”

这还没有完全确定，万一不是骗子就是老人糊涂了，那多伤后代的感情。

老人家有些不高兴，说道:“他们就是骗子，还想杀了我，要不是我跑得快，我都等不到我的外孙女回来。”

安大姐觉得这件事说不通了，也不跟老人继续说这个，而是问道:“老人家，你这里有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他们是骗子，一直回避他们也不行，还是得解决问题。”

老太太不着急，她急。

老太太推着轮椅，似乎有些失望，嘴里叽叽咕咕地说道:“你们都不相信我，都不相信我……”

安大姐倒也没有不相信，她这不是在找证据吗？

“没有不相信，老太太，你听我说，咱们得找到证据。”

此时，这无法交谈的氛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

是老太太的手机，来电显示便是华永。

华永是安大姐雇主的名字。

安大姐正要上前帮对方接电话，就看到老人家自己接了电话。

“我在家，没事……”

“护工很尽职，你身体好些没？”

“姥姥也想你。”

“你先忙，等你忙完了再回来看姥姥吧。”

这完全就又变回了那个老知识分子。

安大姐瞅着眼前这个脸上充满了仇恨，可语气慈祥的老人，她心里对这个老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老太太挂了电话，说道:“这两个骗子每天打两次电话，随时都在试探我，我怎么会让他们发现。”

安大姐:“……”老人家好演技。

老人又看向安大姐，似乎忘记了刚才两个人的谈话，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帮你找他们是骗子的证据，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能证明？”

老人家好像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说道:“我有好几个同事，让她们都过来帮帮忙。”

她拿了手机，开始打电话。

安大姐心说，这事不应该早就开始做吗？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老人家看了看手机号，没错啊。

就是这个手机号，怎么就变成空号了。

她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这一次，打通了，那头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喂，你好？”

“喂，请问张教授在吗？”

“我不认识张教授，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不是空号，要不就是说打错电话了。

安大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老太太，你是不是把号码记错了？你有没有他们的住址？我去找找人。”

老太太想不起来了，安大姐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了之前的亲子鉴定。

“阳老师，”她蹲了下来，她相信自己是真的为老人好，对方这么聪明，应该能感觉到，于是她很认真地和老人说:“我现在分不清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有亲子鉴定，咱们去找警察，把你被骗子控制的事情告诉他们。”

安大姐不等老人回话，继续说道:“但你要答应我，不要提你外孙女是神明转世的事情。”

只要说一句，是个人都觉得她精神出问题了。

老人家听了这话，也着急了，说道:“她真的就是神明转世。”

她一边说一边往她自己房间里去。

安大姐怕她出事，也跟了过去。

老人家进了房间，从轮椅上下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床头，老人的床头有一个很大的靠背，老人家在靠背里摸了摸，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安大姐看清楚了，是一盘磁带。

“你不信就听听看，我前段时间录的，这里面是神仙来找我。”

磁带……

安大姐接了过来，老人家家里有很多旧东西，她作为护工，家里的东西都整理过，自然知道录音机在哪儿。

老式录音机，安大姐家里也有一个，质量特别好，现在也还能用。

阳老师这个录音机应该是她当老师的时候，学校里买的，因为上面还有大学的标志。

安大姐把磁带放了进去，开始播放录音。

里面先是一段杂音，很快就是一个女声唱着轻柔的音乐。

安大姐竖着耳朵听，并没有听到神仙的声音。

也许前面是杂音，重要的内容在最后。

然而，接下来依旧是歌曲。

这就是一盘普通的音乐磁带，安大姐觉得老人家完全老糊涂了。

平城另一边，废品回收站的一家三口都死了，于是他们家亲戚就过来接手了这个回收站。

亲戚家有个不爱写作业的孩子，废品站对于这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宝藏，她在里面翻翻找找，自然就看到了老板存下来的各种老物件。

小孩子需要看上面的字才能知道这些老物件是干什么的。

缝纫机，电影放映机，黑白电视

小孩子挨个捣鼓了一下，都用不了了。

只有录音机发出了滋啦滋啦的杂音，里面还能听到有人在唱歌。

“又死去哪儿了？天天作业不做，正事不干，泡在垃圾堆里，你还真想以后长大了也捡垃圾？”

她妈的声音从外面出来，小孩赶紧跑去另一个房间。

一堆垃圾中，录音机还在继续运转，歌声很快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阳老师，先吃药，吃了药咱们再说你外孙女的事情。”

滋啦滋啦——

“天父已经算出来了，你外孙女是神仙转世，这辈子注定了要吃苦，所以她才会丧父后又丧母，好在还有你这个亲人，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我们现在弄的这个化解灾难的法阵，能帮她挡一部分灾。”

“这个又要多少钱？只要有用，我都给。”

“不贵，也就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寓意六六大顺，你也希望你的外孙女逢凶化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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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妞妈也想过，明文是个大学生，她手上没有一个茧，还需要学锄草挖地，家庭条件应该不错。

这样的家庭，女儿不见了，肯定会到处找，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找来找来这里。

比起明文从这层层大山中逃出去，傻妞妈觉得外面的人找来更有希望。

“你家里人会找你吗？”私下里，傻妞妈问道。

“会。”明文看向了太阳落山的方向，那边只有层层叠叠的山，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外面的人看过来的视线。

她不会怀疑这一点，甚至晚上会因为想到姥姥姥爷一大把年纪到处找她而觉得焦虑难过。

她一定要回去，回到姥姥姥爷身边。

“你……家里有钱吗？”这话，傻妞妈问得很直接。

明文本来想谦虚一下，可她想起了之前逃跑的时候死掉的女孩，虽说两个人是被同一伙人拐卖过来，但两个人也是语言不通，她一直在想，如果自己来的时候，多安抚对方，对方也许能活下来。

她看向傻妞妈，这个中年女人已经被生活压垮了，尽管她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明文能够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已经撑不下去了。

明文安抚地说道:“非常有钱，我姥姥姥爷都是大学教授。”

她从小就是个低调的人，但此刻，她得给这个惶恐的女人希望，于是加了一句:“每年的工资加上我姥姥写书的稿费有十万多，现在她肯定在拿钱到处找我。”

“肯定能找到我。”

十万……傻妞妈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同时也在心里有了希望。

这么有钱，再加上明文那种笃定，让她觉得也许有希望了。

也许，她能够带着傻妞，跟着明文一起跑出去，也许，她女儿是对的，这个大学生就是她们母女俩的神仙娘娘。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是开始关注外界的事情。

偶尔在路上遇到了陌生人，傻妞妈都要停下来，看看他们是来做什么，过去她对于这些人，看都不会看一眼。

挑货来卖的人，来弹棉花的手艺人……

这些人……傻妞妈又开始担心明文冲动找他们求助。

她最清楚，这些人不会帮忙，反而会说出来，到时候明文的日子会更难过。

明文没有，她有一次还和傻妞一起站在那里看弹棉花，但也没有对那个人说什么。

她好像知道能够相信谁，谁不能相信。

傻妞妈依旧尽自己的可能让明文在这里过得稍微好一点，家里的吃的，她会让傻妞给明文送一些。

一去二来，城里也没有人来找明文，可日子依旧要过下去。

李青青背上的伤经历了结痂，慢慢能够下床，但别做大动作，再经历了脱痂，最后完全不影响生活了。

她能下地以后，开始每天都往明文家跑，去找明文，哪怕她也听不懂对方说话。

吴杰有些不高兴:“你别天天去找那个外地媳妇儿。小心惹到了张家的人。”

李青青道:“这不是还有你吗？谁敢欺负我，你都能拿着斧头去人家家里，现在村子里谁还敢惹我？”

吴杰被这话捧了一下，立马就不管李青青了。

明文的腿也比以前好多了，之前一直是傻妞背着扶着，受伤的那一条腿几乎不能下地。

现在，她的腿已经能勉强走路。

傻妞妈站在山坡上，明文在下面一瘸一拐地走着，她很要强，几乎不用拐棍。

傻妞妈发现她只要遇到了人就会站着不动，没有人的时候，她才会一瘸一拐地走路，或者是在有人的时候，努力像个正常人那样走路，她在努力维持自己的体面。

可是只要路稍微不平，她就会摔倒。

她并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却又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变得更加不堪。

也因为这样，张家人不怎么限制她出来，用她们的话说[她那个样子，就是放个鸭子都走得比她快。]

她们说的是实话，尽管明文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瘸腿的样子，可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她腿瘸了，走路走快一点就会摔倒。

尽管如此，明文却十分喜欢到处走走，她从来不选择去镇上那条路走，每次都喜欢去山里，明明腿脚不好，可她依旧想要爬到山顶上去。

正好，村子里还有一个每天不能干活，无所事事的傻姑娘可以陪着她。

傻妞依旧是乐呵呵的，小声说道:“神仙娘娘，你是不是要去你的庙里？”

山顶的悬崖边上有一个神仙娘娘庙，这就是傻妞在嘴边挂着的那个神仙娘娘的庙。

村子里的人逢年过节都要上去拜拜。

明文知道这个事情，她前两次都没有爬上山顶，这一次她一定要上去。

这座山是最高的一座山，爬起来是真难，明文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

最后一段路是被傻妞背上去的，这姑娘背背篓要喊头疼，可背她的神仙娘娘是健步如飞，也不知道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两个人站在悬崖上，所有的路，到悬崖上的神仙娘娘庙这里，猛地断开了，再往前便是悬崖。

陡直的悬崖下是森林，郁郁青青，从高处往下看，甚至有种毛茸茸的触感。

这毛茸茸的触感，甚至会给人一种错觉，从这里跳下去，那毛茸茸一般的森林毯子会温柔地接住人。

可惜，一条黄色的土公路从中间突兀地划开了这张绿色的毯子，破坏了这种美感。

明文看着那抹土黄色，闭上了眼睛，任由崖底的风吹在脸上。

当她站在这悬崖上，她的脚下是悬崖，头上是蓝天白云，身体被崖底吹上来的风包裹着，风里裹着草木被太阳晒出来的清香，明文深吸一口气，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这一刻，她不再是明文，她短暂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她想象着自己是一棵树，没有痛苦，没有焦虑，只是在悬崖上晒着太阳，迎着风。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人贩子，没有张家人……

她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带她去爬山，最后，她们在山顶上，吹着风的感觉，父母仿佛都在身边，姥姥在下面喊她们。

“你们两口子要上去就上去，把我的乖乖放在下面啊！”

她睁开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又回到了这里，傻妞正傻乎乎地拿了一个梧桐叶子给她遮太阳。

等到身上的汗水干了，两个人便到了旁边的神仙娘娘庙，这就是个泥巴糊起来的土庙，上面是整整齐齐的茅草做顶。

可惜，门锁了。

木头门上挂了一把大锁。

明文晃了晃门锁，有些好笑地想，看来在这里，神仙的保佑都被垄断了。

“这里进不去，我们走另一边。”傻妞一直都是从后面偷偷走。

原来土庙的后面有些地方是用木头门补上的，一般人怕冒犯神仙，根本不可能去拆木头门。

傻妞不是一般人，这门哪里挡得住她？

她手脚麻利地拆开了木头门，带着自己的神仙娘娘钻了进去。

入目皆是红，层层叠叠的红布放在神仙娘娘的身后，她们两就是从红布下进来。

离开了红布，明文也终于看到了傻妞每天都要提的神仙娘娘。

那是一个泥巴糊出来的菩萨模样的雕像。明文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自己和这个菩萨的共同点。

傻妞依旧指着那菩萨，对明文说道:“现在有两个神仙娘娘……”

说实话，明文是长在文明社会中，从小拒绝封建迷信的人，可是，此刻，她莫名地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整个庙很简陋，但也堆了不少香油。

明文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这位神仙娘娘的介绍。

有些奇怪，一般这种庙都会有菩萨的名讳才对。

也许是地区缘故，明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带着傻妞回了村子。

两个人的背篓放在山腰上，一人一背篓柴，傻妞是帮明文背的，明文出来如果不干活，回去要挨打。

两个人回去，把柴火放在了屋檐下，张疯子的妈还在骂骂咧咧。

傻妞想要和她对骂，明文拦住了，只要不动手，其他的，她要骂就让她骂吧。

此时此刻，明文觉得有些不舒服，应该是今天走路太久，出了很多汗，在悬崖上又吹了冷风受了凉。

傍晚，明文瘸着腿，提着水，准备洗红薯，她的肠胃开始不舒服，她开始干呕。

张家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一个笑。

明文看到她出去，很快就又另一个女人过来了，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越说越高兴。

[怕是有了哦。]

[肯定是有了，她看着就是个能生养的。]

[都三个月了，也该有孩子了。]

[张家的，你们家怕是又要有喜事了。]

明文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受了凉，需要多喝点热水缓缓。

没一会儿，张家男人回来了，他妈跟他说了什么，然后男人走了进来。

明文听不懂她们说话，此时，男人阴沉着脸进来，一副愤怒到了极致，要把她打死的样子。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他又怎么了？又要开始发疯了？

明文转过头，拿起了地上的钳子。

真到了要你死我活的程度，她的钳子也能打死人。

有个朋友提出用符号区别一下方言和普通话，我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以后用[]框起来的部分，就表示方言。谢谢大家的追更，明天努力双更回报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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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悬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