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恬儿的双眼一片湿润……
是不是飘落的尘埃迷了她的双眼?
那风铃下两颗精致的仅拇指大小的灯笼是她亲自做的,一大一小,她对大哥说小的灯笼是她,大的是大哥……
尹恬儿伫立于门前,出了好一阵子神,方轻轻地推开那扇门。mengyuanshucheng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即开了,只是因为已年久无人居住,所以被推动时,门轴发出生涩的吱咯声。
屋内一片昏暗,在这一片昏暗中,隐隐飘扬着荒原中独有的气息。虽然尹恬儿已多年未到这间屋子里,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会忘了屋内的情形,但当她此刻置身其中时,屋内的一切情形都已无比清晰地浮现于她的脑海中。
尹恬儿很熟悉地绕过了屋中的摆设用具,走到窗前,将已关闭多年的窗子用力支起。新鲜的空气与光线一起涌入屋内,屋内的昏暗顿时退去,变得亮堂起来。
尹恬儿转过身来,环视屋内,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床、桌、椅、画……只是,这一切都在流逝的岁月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尹恬儿心中一阵酸楚,不由黯然泪下。
她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残酷不公,在她年幼时,母亲就已远离她而去,如今她已完全记不起母亲的容颜。她对父亲虽然有敬爱之情,但父亲终年困于冰殿中,并不能给她以真实的温馨。惟有大哥尹缟可以呵护她,怜爱她,使她的童年总算有了值得珍惜的欢乐,但惟一能给她真实温情的大哥却在她十四岁那年不幸英年早逝。
“难道,上天注定恬儿要经历太多的悲欢离合?”尹恬儿心中喟然叹道。
这时,有两名守卫于石殿中的隐凤谷弟子闻声赶到这边,见尹恬儿进入尹缟生前的房中,顿感不安,忙道:“小姐,此处久无人居住,已显杂乱,小姐要在此逗留,请先容我们将此处清扫清扫。”他们要藉此劝回尹恬儿。
尹恬儿道:“不必了。”
那两人还待再说什么,忽闻遗恨湖方向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两人闻之一震,心中同时想到了“惊怖流”三字,神色皆为之一变。
尹恬儿亦听得此金铁交鸣声,但她倒未如他们二人这般惊愕。见他们如此神情,心中一转念,便借机道:“只怕是惊怖流来袭,你们去探个究竟!”
两人对此本就有些放心不下,听尹恬儿如此吩咐,皆欣然应命,转身离去。
尹恬儿支走二人后,继续打量房中的一切,当她走至临窗的桌前时,目光顿时为桌上一物所吸引了。
乍一看,这是一只正半蹲着身子的蛤蟆,但略略细观,便可以看出这只蛤蟆是假的,只是一只陶制的玩物。陶蛤蟆的表层漆成褐绿相间的颜色,四肢并非如躯体般是陶制的,而是用细竹管连接而成。竹管内有丝线,同时陶蛤蟆的躯体内部是空的,尹缟花了数天时间,用轮齿机括安装在蛤蟆内,以丝线将它们串联,最后线头由陶蛤蟆的尾部露出一小截。线头仅有半寸长,同样漆以绿漆。惟有尹恬儿与尹缟二人知道只要轻拉陶蛤蟆尾部的线头,将陶蛤蟆体内的线拉出一截,再松开时,借助于那些轮齿、机括,陶蛤蟆就可在平整的地面、桌面上向前蹦跳,直至丝线重新卷回陶蛤蟆体内为止。
这是尹恬儿十岁那年,尹缟特意费心做成送与她的,尹恬儿极为喜爱,只是后来被她用力过猛拉断了线,她才将它交与大哥尹缟,让他修理。但后来尹缟一直未再将陶蛤蟆还给她,没想到今日她会在此再见它!
尹恬儿不由自主地伸手取过陶蛤蟆,陶蛤蟆也蒙上了灰尘,她将灰尘挥去,端详了一阵,见陶蛤蟆尾部的线头已接上了,便不由如儿时般用手指扣住线头,向后拉动。
只听“啪……”地一声,陶蛤蟆并未如她想象的那样可以在桌上蹦跃了,而是突然自蛤蟆口中吐出一物!
尹恬儿大感愕然。
定神一看,赫然发现陶蛤蟆口中“吐”出的竟是一个纸团!
尹恬儿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心生异样之感,隐隐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她急忙拾起纸团,匆匆展开,展开纸团时,她的手有些微颤。
借着窗外的光线,她看到了已发黄变脆的纸上写着一行字:“恬儿,叩击东北墙角墙砖,拉动拉环。”
只有一行字,正面再无任何说明。
尹恬儿脸色却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
因为,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大哥尹缟的字迹!
在极短的刹那间,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尹恬儿的脑海——
“这一定是大可生前留下的,却不知他为何要留下这纸团?”
“大可将纸团隐于这陶蛤蟆中,显然是只愿让我发现,而不愿让其他任何人察觉,因为惟有我才知道这陶蛤蟆的秘密。但隐凤谷中并无外人,大哥为什么要作如此严密的防范?”
“难道在这屋中还隐有什么秘密?大哥说让我叩击东北角的墙砖,并拉动拉环是何意……”
心中思忖万千,但尹恬儿很快平静下来,她想到大哥尹缟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地留下纸团,必有深意,而他这么做绝不会对她有何图谋,有何伤害。
想到这一点,尹恬儿当即决定依照字迹上所说的去做。她将陶蛤蟆、纸团一并收起,随后来到东北方向的墙角,试探着叩击墙砖,很快找到一声音异常之处,尹恬儿便略加用力挥拳拍击。
墙砖被她轻易拍开了,现出一个方形的窟窿来,尹恬儿伸手一探,果然在这坑洞中摸索到了一个拉环。
她暗吸了一口气,一咬牙,果断地拉动了扣环。
顿时她的脚下一阵轻颤,墙角处的地面赫然已悄无声息地滑开,显露出一个地下室!只是地下室中光线昏暗,一时看不清其大小及结构如何。
尹恬儿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
她万万没有料到在她生活着的隐凤谷竟然还隐有她所不知的秘密,而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一秘密就隐于她大哥尹缟的身边!在尹缟身前,她常来此屋,尹缟却从未向她透露这一秘密。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尹恬儿心中极不好受,她渐渐感到隐凤谷越来越复杂莫测,即使是身为三小姐的他,也感到扑朔迷离。
虽然这地下室中凶吉莫测,但尹恬儿依然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她很快安然着地,看来地下室也不过只有一丈多深,地下室中有幽幽光亮,但一时却又无法判断出光来自何处。落地后,她只听得头顶有轻微的声响,地面又重新自动合上。
尹恬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倏闻头顶上方“轰……”地一声巨响,连地下室的地面也一阵颤动,似乎整个石殿已轰然倒坍。
尹恬儿凛然大震,不知石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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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殿中的异响是因惊怖流门主哀邪而起的。
遗恨湖的厮杀声传至石殿这边时,虽然已因距离较远而模糊不清,但守卫于石殿中的隐凤谷弟子仍是听到了,当下便有数人出了石殿察看。出了石殿,厮杀声更清晰了些,但他们并未看到有向他们传警的讯号,看来此时虽有外敌来袭,但遗恨湖的弟兄尚能抵挡。于是他们便放心不少,相互道了声:“多加小心。”便要返回石殿中。
就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倏然有森然杀机飞速逼近,顿时予他人以前所未有的可怕压力。
几人大惊,急待转身,赫然发现在这空前绝后的凌然杀机压迫下,他们竟已无法动弹!
未等他们有更多的反应,冷风席卷而过,血光乍现,几人同时身首异处,倒于血泊之中。
哀邪接近石殿后,凭其旷世修为,已然断定那龙凤融汇之气就是源于此殿中。弹指间残杀数人后,哀邪昂首从容由石殿正门径直而入,他从容若闲庭信步,其速却快不可言,犹如一道暗隐无穷杀机的飓风掠过石殿。
堪堪掠过两重门户,立时有两名隐凤谷弟子自暗处闪身而过,挡住了他的去路,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强闯……啊……”
话语未了,已闻两声惨呼,随即躯体颓然倒地。
他们根本无法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他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有死亡降临后最后一刻的绝望!
惨呼声立时惊动了整座石殿,一时间呼声四起,随即“轰轰……”数声巨响,几道石闸在通道处轰然落下,即刻将哀邪封于其中。
哀邪去势竟丝毫未减,径直向石闸迎去,相距石闸门尚有一尺之距时,石闸竟经不住哀邪浑身上下所透发出来的惊世气劲的冲击,蓦然爆碎,碎石激射开来,隐于左近启动石闸的隐凤谷弟子在碎石的激射下,非死即伤。
哀邪以无可抵御之势长驱直入!
统领石殿中所有人马的是十二铁卫中排名第四的冒矢,冒矢在哀邪闯入石殿后,立即着手布署防线,但哀邪来势太快,以至于他所布署的防守已没有任何意义。
冒矢决定集中所有力量,守住最后一道防线——进入地下冰殿的入口处!当他率数人赶至入口处时,赫然发现入口处的石门亦已碎裂,地下通道洞开,刺骨冷风由地下通道中迎面扑来。
冒矢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这不仅是因为他感到了寒意,更多的是想到了被外人强闯而入的后果。地下冰殿除了尹欢兄妹外,连十二铁卫都不许涉足一步!如今已有强敌进入冰殿中,是否该尾随追击?
犹豫了片刻,冒矢决定冲破禁令,进入地下通道追击,同时再派人将这边的情形告之谷主尹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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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敢当对歌舒长空的举动本就存有疑虑,但一时大意未多加思虑,此刻他的疑虑终于得到了印证:歌舒长空果然是另有图谋!
石敢当不由惊怒交加!
歌舒长空身为一方强者,却被困于地底冰殿近二十年,的确让人不由扼腕而叹。若是歌舒长空对石敢当直言相告,让石敢当助他一臂之力,石敢当定会鼎力相助。但歌舒长空却以欺诈的方式待人,石敢当心中大为不忿。何况此时歌舒长空言语骄恣无礼,使石敢当积蕴多年的怨意在这一刻一齐崩发!
当下石敢当默运心诀,“星移七神诀”顿时已由逆诀化为正诀。
冰台中显现的太极图光芒顿时消退,一道裂隙由冰台外侧以极快的速度向中心延伸,及至半途便分化成七道方向各异的裂隙,继续延伸!
“轰隆……”巨响声中,巨如屋宇的冰台蓦然爆开,碎裂成数十块巨大的冰台!
碎冰激发处,两条人影冲天而起。
正是歌舒长空与战传说!
歌舒长空一手挟制战传说,另一只手与之掌心对抵,从容闪过激飞的碎冰,在冰殿一处开阔之地飘然落地。
困于坚冰中十数年的歌舒长空第一次真正脱离了坚冰,如常人一般存在着。
歌舒长空心中有百般心绪在这一刻同时喷薄而出,顿时仰天狂笑不止!
笑声犹如惊雷在冰殿中回荡不绝,充满了无限感慨,已分不清是喜是悲,是怒是哀。
疯狂笑声与冰石坠地的声音相呼相应,震耳发馈,恍如山崩地裂,整个冰殿在这疯狂笑声中震颤。悬空的冰柱上有冰块纷纷碎落,让人感到冰殿即将在这笑声中毁于一旦。
石敢当向歌舒长空望去,不由心头激震!
他赫然发现近二十年的时光流逝了,却未曾在歌舒长空身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相反,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惟我独尊的霸者气概!望着歌舒长空伟岸如山、充满凌然超绝气势的身影,不知为何,石敢当心中竟萌生不祥的感觉。
歌舒长空目光如电,直视石敢当,沉声喝问道:“眼看无穷太极即将达到圆满之境,你竟然突然变卦,使我功亏一篑!石敢当,你一向自诩以信义取人,为何出尔反尔?”
石敢当一怔,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感到歌舒长空所质问的亦不无道理,在此之前,他已知道歌舒长空所说的为战传说疗伤只是一个借口,但知道这一点后他仍答应了以“星移七神诀”相助歌舒长空。而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有失信之嫌。
但石敢当乃纵横乐土武界数十年的高手,绝非等闲之辈,很快便明白了歌舒长空所言有诡诈之处,当下从容反驳道:“老夫的确应允助你,但却绝不愿为助你而加害他人。你自称要达到无穷太极之境,却丝毫不顾及此刻在老夫‘星移七神诀’下,你与他人是异体同息。以你的武学修为,当然可以承受无穷太极之境的巨大真力,但此子却无如你一般的筋骨,他又如何承受得了?若是此子因此而丧命,老夫也难脱罪责,故此才略为变卦!”
口中虽然如此说,心中却忖道:“正如你所言,方才太极卦图已成,我的功力顿被你所吸扯,若不是我的‘星移七神诀’有正、逆之分,可以藉此摆脱你的挟制,只怕已身不由己,内家真力尽数为你所吸纳,到时老夫必定命亡于此矣!”
同时他心中暗自纳闷,不明白歌舒长空仅凭他的“星移七神诀”相助,何以能达到如此惊人之境?
歌舒长空闻声冷笑道:“你可知道此子筋骨奇佳,身怀异赋,绝非常人可比?他的来历非比寻常,这也是苍天有眼,不亡我歌舒长空……”
此语未了,歌舒长空忽然断喝一声:“什么人?竟然胆敢私闯冰殿!”
石敢当一愣,随即听得通向冰殿的通道中有人阴沉地道:“休说一个地下冰殿,就是整个隐凤谷也将我在惊怖流手中!”
石敢当、歌舒长空心中同时闪过一念:“惊怖流果然攻袭隐凤谷了!只是为何他们已进入地下冰殿,尚无人前来禀报此事?”想到尹恬儿就是守在通道入口处,此时有人闯入了地下冰殿,岂非等于说尹恬儿极可能已遭遇了不测?
石敢当与尹恬儿一老一少甚为投缘,想到尹恬儿或许有难,他再也沉不住气了,向歌舒长空道:“老夫答应为你保隐凤谷二十载,至今二十年未满就有外敌入侵,老夫不能袖手旁观!”
言罢他霍然转身,迎着入口处,沉声道:“惊怖流余孽龟缩已久,今日何以敢再度抛头露面?”
冷笑声中,一个肤色苍白、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出现在冰殿入口处,他的目光与石敢当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石敢当心神竟不由一震,极度不适之感由心底腾然升起。
来者不善!石敢当身为玄流道宗宗主,以其惊世骇俗的武学修为,心灵之坚忍自是犹如磐石,难撼丝毫,没想到对方竟有绝不在他之下的气势!
石敢当立时收敛心神。
来者正是哀邪!
哀邪正视着石敢当道:“玄流道宗宗主石敢当?”
未等石敢当有任何反应,他已接着嘲弄道:“石宗主被隐凤谷所利用,为他人玩弄于股掌间十数年而不自知,真乃可笑可怜!”
石敢当不愧为武界中有数的前辈高手之一,并未被哀邪轻易激怒,他的目光更显平和,道:“阁下是惊怖流的人?”
“惊怖流门主哀邪!”哀邪的话语中透着无比的自负:“惊怖流沉寂数十年,今日再战江湖,隐凤谷将是第一个祭品!”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歌舒长空,凝神分辨其气息,心头不由为之一震,顿知紫微晶所感应到的木、火共融之气正是源自眼前的歌舒长空及与之对掌的年轻身上。
“一切玄机定然都是因歌舒长空身侧的年轻人而生!正是在他进入隐凤谷之后,歌舒长空才一反十余年的沉寂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