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传说低低地呻吟一声,终于醒了过来。maxreader
醒过来时,他第一眼便看到与之相距数尺而坐的晏聪,晏聪的眼神明亮,身上有几处包扎得严严实实,这使得他端坐时的姿势有些古怪。
此时已不再是黑夜,此地也不再是山岗之巅。
战传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似床非床的平台上,周围的空间并不宽敞,地面与四侧皆为木板。完全清醒后,战传说惊讶地感觉到地面竟在微微晃动,他心头微怔,凝神一听,竟有“哗哗……”的水声,声音轻微而显得很有节奏。
“也许,这是在一艘船上?”战传说自问道。
晏聪见战传说醒过来了,向他笑了笑,道:“你醒了?”
战传说微微点头,支撑起身子,惑然道:“这是在何处?是……在船上吗?”
晏聪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古怪姿势端坐着,他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在隐凤谷中。”略作停顿后,又补充道:“你知不知道,你已晕迷了二天二夜?”
战传说却并未因此而显出多少惊讶之色,他心道:“若是有人与我一般,曾在晕迷后醒来已是四年之后,那么对自己晕睡二天二夜,亦绝不会有何惊讶的。”
此时,战传说已记起遭遇六道门的人之后的一幕幕。他对乐土诸多门派了解得并不甚多,当下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与“隐凤谷”有关的事宜,结果一无所获,不由皱眉道:“隐凤谷?”
晏聪略有些意外地看了战传说一眼,道:“隐凤谷在武界中也算名声赫赫了,尤其是隐凤谷谷主尹欢,更是如此!”
“想必此人武功甚高?”战传说反问道。
晏聪摇头道:“尹谷主武功如何,世人知之甚少。”说到这儿,他略略一顿,转而道:“与他相见之后,你自会明白的。”
战传说亦不再追问此事,道:“苍封神……是否真的已被我所杀?我隐约记得自己将他杀了,但同时又感到似乎是他杀了我……”
战传说有些迷茫地说完这一番话,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真的像是在梦中发生。
晏聪神情复杂地道:“苍封神已死——你那一剑是我生平所见到的最绝妙的剑法,但我却根本无法看出此剑法源自什么门派!”
说到此处,他似想起一事,问道:“尚不知陈兄大名?”
战传说一怔,先是不明他为何称自己为“陈兄”,随后记起自己在客栈中曾对六道门的人自言姓陈。在他的感觉中,自进入神秘莫测的荒漠至今,不过十数日,初入荒漠时,他仅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在他的意识中,晏聪本绝不应称自己为“兄”。四年时光的莫名流逝使战传说在心理上尚未能适应自己年龄的改变,他迟疑了片刻,方道:“在下姓陈名籍。”
虽然晏聪与他携手共对苍封神,但他仍是不敢轻易自言是真正的“战传说”,从种种迹象看来,一旦他道明自己的真实身分,必然会平添无数枝节,甚至会处境危险。
如此半支着身子说了一阵话,战传说感到有些吃力,而身上几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当下支起身子,挪到一旁靠着侧壁,道:“你……真的并不姓丁,而是姓晏?”
晏聪颔首认同,未再多说什么,他那清俊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与阴郁之色。过了少顷,他轻吁了一口气,向战传说笑了笑,道:“你可知是谁将你救起,并送到隐凤谷的吗?”
未等战传说回答,他已接着道:“是不二法门四大使者之一的灵使!”说此话时,他的神情看似平静,但语气中已有难以掩饰的激动。
对武界中人而言,能见到不二法门的四大使者,已是莫大的荣幸,更何况与之共处?
乍听此言,战传说不由心中剧震,神色微变。
因为他想到不二法门四使在父亲与千异一战时,曾见过自己,虽然今日自己的容貌已与先前截然不同,但以不二法门四使的修为,这一切是否能瞒过他们的目光?
晏聪见战传说神情有变,误以为他因自己是被武界共尊的不二法门四使所救而激动,当下又道:“灵使非但把你送至隐凤谷,请隐凤谷谷主出力相救,而且还留在隐凤谷等你醒转。灵使决意过问此次六道门的变故!”
战传说见晏聪眉目间似有喜色,不觉有些意外,心中忖道:“苍封神乃六道门门主,你我将之击杀,只怕会引来公愤。世人只知六道门乃正道门派,却不知道其中另有纠葛,更不知苍封神乃奸诈之人。如今苍封神已死,诸事死无对证,不二法门又如何能得知真相?如此一来,你我处境岂非凶多吉少?”
旋而又想到苍封神死后,在六道门看来自己与晏聪二人便是其不共戴天之仇敌,这隐凤谷谷主尹欢为何敢收留六道门的仇人,而甘愿为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六道门?
一时疑云重重,无以分解。
晏聪见战传说并无颓丧之色,不由感慨地道:“尹谷主的医术果然神妙无双,我身在六道门,自知‘六道剑法’的威力,何况苍封神身负的‘六道剑法’修为已臻巅峰之境,一旦为他‘六道剑法’所伤,对手必然会同时出现几处伤口。据尹谷主所言,陈兄身上被苍封神以一招‘六道剑法’击中所留下的伤口,却只有四处,实是极为罕见。而尹谷主能让陈兄伤处痊愈得如此快捷,亦是匪夷所思。”说完轻声叹了叹,接道:“唉,此次若非陈兄出手相助,晏聪必已亡于苍封神之手了。”
战传说心忖道:“你为何会隐姓埋名,进入六道门?这其中必有蹊跷。”
虽然伤势恢复奇快,但战传说身子毕竟因受伤而有些虚弱,言谈一阵后,他渐感疲倦,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言,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来时,已不见晏聪的身影。从惟一一扇窗子透入的光线来看,此时应是黄昏时分了。如金色轻纱般的夕阳斜斜照在地面上,与战传说相距不过数尺,战传说望着这轻柔的夕阳,不觉怔怔出神。
“噗噗……”战传说的心绪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鸟儿振翅声所打断,一团阴影突然将那轻柔如纱的夕阳完全搅乱了。战传说一怔,循声望去,却见一只鸟儿在那窗子上扑腾了一阵子,然后一头扎落,正好落在战传说脚侧。鸟儿浑身羽毛洁白,以至于让人感到它是通体晶莹剔透。它的身子比鸽子略大,喙部呈可爱的粉黄色,落在战传说脚侧后,它的身子在微微战栗,发出低低的哀鸣声。战传说这才留意到它的下腹部有少许血迹,想必是受了伤。
他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低声道:“我受了伤,你也受了伤,你我可真是同病相怜。”说着,伸出手来,那鸟儿竟不闪避,任战传说用手抚摸着颈部。
战传说正待为它查看一下伤势,忽闻“砰……”地一声,木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个高大精壮的汉子昂首而入,道:“小姐,只剩这一间‘水舍’未寻找。”两人倒退几步,分立于门的两侧,并未看战传说一眼。
战传说略有些不安。
思忖间,战传说忽觉有一股淡雅幽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心中莫名一动之时,门口处已响起裙裾轻擦之“咝咝……”声。战传说愕然相望,一绝色少女已出身于眼前。
此绝色女子年约十六七岁,身着鹅黄绣花罗裙,身材婀娜挺拔,曼妙至无可比拟,容颜俏俊,目若秋水,其鼻翼因格外高挺而显出异乎寻常之美,让人顿生不可侵犯之感。
战传说今日的体型、容貌皆已与成人无异,但他对男女之情仍是停留在十三四岁的少年时不谙风情之朦胧状态,见此女子,他虽没有非份之想,却本能地为其美丽所震撼,更因他未解风情,所以神情举止之间不知掩饰。在他人看来,反而更显急色之相,却不知这其中另有原因。
那美少女妙目流转,环视四下,便落在了战传说身上。奇怪的是她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而是嘴角轻撇,显出不屑。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战传说脚侧的白色鸟儿,目光一跳,神色一变,飞快地看了一眼战传说后,立即举步上前,躬下身来,将那只白鸟以双手捧起,眼神中满是怜爱之色。她以食指轻轻叩击着那白色鸟儿的小脑袋,低声道:“花花,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先回家?姐姐可要生气了……”说到这儿,她嘟起香唇,作生气状,模样可笑可爱,让人忍俊不住想笑。
战传说听她自称为鸟儿的“姐姐”,少年人的心性使他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那绝色女子瞪了他一眼,似要发作,忽然“啊……”地一声尖叫,叫声尖锐而突兀,充满了惊愕、愤怒,乃至悲痛。猝不及防之下,战传说被唬了一大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让这少女如此激动。
只听少女伤心欲绝地道:“花花,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
白鸟在她的掌心低低地鸣叫了两声,少女神色间更是哀伤欲泣,神情楚楚,战传说见她为一只鸟儿的受伤如此激动,本是颇不以为然,但此时见她如此哀伤,心中不免生起了恻隐之心,恍惚间忖道:“她的心地未免太过善良了。”
思忖间,少女已站起身来,战传说好心劝道:“姑娘不必太过……”
“伤心”二字尚未说出,倏觉风起,未等他做出丝毫反应,只觉腹部伤处奇痛彻骨!痛呼一声,战传说倒跌而出,重重地撞在木壁上,顿时有冷汗渗出。
战传说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勉强睁开眼来,只觉那绝色女子正神情平淡地望着他,若非战传说是亲身承受了刚才那一击,否则绝不会相信方才是这美女在他腹部伤口处重重踢了一脚。他身上伤痕累累,却以腹部这处伤口最为严重。
少女身后的两名精壮汉子虎视眈眈地望着战传说。
战传说又惊又怒地喘息道:“你……为何踢我?!”
少女美眸一轮,以居高临下的目光望着战传说,道:“你敢伤本小姐的花花,本小姐自然要好好惩治你!”
战传说怒道:“我何时伤了它?即使我有此心,此刻身受重伤,亦难以做到!”
少女的嘴角处有笑意浮现,如此喜嗔不定,让战传说瞠目结舌。只见她嫣然一笑,甚为愧歉地道:“原来如此,都怪我莽撞。”言语婉丽,声如天籁,战传说心中怒焰顿时全消。
少女望着战传说身上包裹着的几处伤口,咋舌道:“竟伤至如此?谁人好不心狠!”转而对身后的精壮汉子吩咐道:“雷大,速去取我的天符圣丹。”
其中一额阔鼻隆的汉子恭声应是,却未立即动身。
战传说暗忖此女虽然性情古怪,但却算不得乖戾,心知她命人取天符圣丹必是要为自己疗伤,忙道:“不必了……在下伤势并无大碍。”
少女趋近少许,低声道:“你定是恨我方才的举止了。”其声幽幽,甚为自责。
战传说只闻幽香袭人,不由心慌意乱,尴尬强笑道:“姑娘不必介怀。”
“这伤口所敷的是什么药?我略懂医术,让我看看吧。”
战传说忙道:“不必了……”那绝色女子却已用那纤美柔荑拉住了他受了伤的右手,肌肤相触时,战传说只觉一片柔润,不由大窘,急忙错过目光,以免与她对视。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立在门侧的二人脸上隐隐有幸灾乐祸的笑意,战传说心中一动,暗叫一声:“不好!”正待抽回手臂,却已迟了。
“咔嚓……”一声轻响,战传说右腕突觉一紧,一只构造精巧绝伦的铁环突然自少女衣袖间闪出,一下子将战传说的右腕紧紧扣住!铁环内侧置有十二个锋利的铁齿,顿时深深地没入了战传说的皮肉之中,血肉模糊。
那只白色的鸟儿立即飞出,落在了雷大肩上,低声鸣叫。
与此同时,那女子已如轻羽般反身倒掠而出。
她的手中紧握一根细链,而细链的一端正是系在战传说腕间的铁环上。战传说为免去断腕之厄,只好顺势而动,同时双腿闪电般踢出,但因为受铁环牵制,他的攻势大打折扣。那女子一声娇笑,轻易避过,人已凌空侧旋,右足顺势而出,所取角度、线路诡异之极,正好可将由铁环而得的先机发挥得淋漓尽致。
战传说避无可避,后背中了重重一击!这粉雕玉琢般的绝色女子的功力之高出人意料,战传说受此一击,顿感体内气血攻心,剧痛如裂。惊怒之下,战传说骈指如剑,不顾伤势未愈,将自身修为发挥至极限,左掌如剑削出,用的是与对方两败俱伤的攻势。
那女子见他的身法甚是不俗,微有诡异之色,虽然凭借手中的铁环可取战传说一臂,但她自身却也可能因此而难以避过一击,心中转念如电,已一振玉腕,“呛啷……”一声,那铁环竟自弹开。
与此同时,“嗤嗤……”破空声中,无数乌光穿破窗口,如飞蝗般直扑战传说。无奈之下,他惟有强收攻势,双掌翻飞,气旋如盾,乌光终被激得暴散。原来是细小的锥形暗器。
战传说伤势未愈,强催真力之下,虽暂时化险为夷,却感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一口热血,脚步顿时虚浮,踉跄退出两步方站定。他身上几处旧伤口同时迸出鲜血。
那女子手中的铁环已不知隐于何处,她双手背负于身后,望着战传说浅浅而笑,眼中有得意之色,战传说暗自咬牙切齿。
只听得那女子道:“没想到你倒有不错的武功,只是恐怕没有料到会有被我二哥抛弃的一天吧?”
战传说愕然,不知她口中所谓的“二哥”是何人,当下吃力地道:“我只是因谷主尹欢为我疗伤而在此处,与你的二哥毫无关系……”
那女子咯咯而笑,笑得花枝乱颤,笑罢方道:“我二哥便是隐凤谷谷主,谁不知隐凤谷谷主有一位貌如天仙的胞妹尹恬儿?”
战传说呆了一呆,忽然“哈哈……”笑出声来,道:“原来如此。”
那女子柳眉一竖,嗔道:“有何可笑?”
战传说并未作答,他想到晏聪曾说过见了尹欢自然会知道其为何在武界中颇有名声,当时不知就里,现在见了眼前这女子,顿时恍然,忖道:“有其妹必有其兄,其妹已刁钻古怪至此,其兄可想而知。”
尹恬儿见战传说不作声,顿感被其轻慢,杏目一瞪,正待发作,忽然那只白色的鸟儿一声低鸣,竟如一颗石子般栽落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
战传说、尹恬儿等四人皆吃了一惊,一时间谁也未出声,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谁也不曾料到,一只鸟儿的突然死亡,竟会予人以如此大的震撼,何况众人皆是已见惯了生死的武道中人。
也许,这是因为太过突兀之故。
尹恬儿花容失色,娇躯轻颤如风中秋叶。雷大及其同伴惶然不安,一副大难临头的神情,看来尹恬儿对这只鸟儿的确极有感情,否则雷大二人不会如此惊慌。
少顷,雷大方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就在这时,地上的“花花”忽然动了动,雷大大喜过望,高声道:“小姐,它还活着!”说着他已蹲下身子,试图将“花花”捧起。
就在那一刹那,猝起变故!本已一动不动的“花花”突然自雷大掌心中一跃而起,双足死死扣在雷大的肩上,向他脸部、颈部疯狂啄去,雷大顿时惨叫不止,脸上、颈上血肉模糊。
剧痛之下,雷大一把抓住了“花花”,尹恬儿急忙大叫:“别伤它!”
雷大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花花”在他手中疯狂地挣扎,发出尖锐而可怖的叫声,让人不忍多听。
战传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却一时想不出蹊跷在何处。
尹恬儿一边飞快地低声说着什么,一边欲从雷大手中接过“花花”。就在那一瞬间,战传说蓦然发现雷大的眼中有一抹诡异而可怖之光芒闪过,心头剧震,脱口呼道:“小心!”
话刚出口,倏闻雷大一声凄厉长啸,右手一紧,“噗……”地一声,鲜血迸溅,尖锐的鸣叫戛然而止,“花花”竟被雷大生生捏成血肉模糊的一团,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尹恬儿全身顿时僵住,脸上的神情亦在那一刻凝固了,她怔怔地望着雷大,难以相信眼前这一幕。
待她醒悟过来,怒极而喝道:“大胆奴才!”挥掌便向雷大掴去,蓦觉脚下一紧,双腿已被人抱住,一股力量拉得她失去重心,向一侧倒去。同时,听得战传说大喊道:“雷大有异……”
抱住尹恬儿将她拉倒的人正是战传说,原来战传说察觉雷大有异,尹恬儿也许会有危险,想到此女虽然可恶,但她的兄长尹谷主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不能置其妹于危险而不顾。他伤势未愈,又因尹恬儿而添新伤,腾走挪掠已有些力不从心,情急之下,竟就地一滚,以此方式接近尹恬儿。尹恬儿因为雷大杀了“花花”而激愤无比,心神剧震之下,对其他事情自然有所疏忽,竟未避开战传说的一抱一拉。
战传说的预感得到了印证,雷大低声嘶吼,双手箕张,直扑尹恬儿,恰好因为战传说的缘故,使雷大扑了个空。
跟随尹恬儿的另一名汉子乃雷大之弟雷二,他惊呼道:“大哥不可莽撞,大哥……”迅即将雷大紧紧抱住。
这时,一声闷哼,却是战传说发出的。原来尹恬儿一时并未领会他的好意,被一陌生年轻男子拉倒在地,她如何不怒火中烧?一怒之下,连踢带打,战传说受伤势所累,反应迟缓,连中数招,转瞬间已被踢得贴地倒飞出丈许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