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传说心中暗道:“你口气倒是大得吓死人!这自称毒疯子的人既然连不二法门也难奈其何,就一定有其不凡之处。mengyuanshucheng”
他怕小夭的话惹恼了南许许,从而使南许许突然对小夭施以毒手,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小心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以作提防。
南许许抚掌大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如此看来,我南许许这二十多年来倒是活得太窝囊,活得生不如死了……”
战传说见他言语古怪,似乎情绪很不平静,不由更为紧张,只恐他对小夭突然出手。
南许许却渐渐平静下来,他微微眯起双眼,并不看战传说、爻意、小夭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不可知的某一点,缓声道:“老夫一生都在为躲避不二法门的追杀而东躲西藏,绝不愿让他人知道老夫的真实身分,因为那可能就意味着这二十多年所遭的罪全都失去了意义,意味着老夫将很快就要亡于不二法门手上!所以,按理,老夫应借一身毒功杀你们灭口……”
战传说全身肌肉倏然紧绷!
只听得南许许接着道:“只是,我的老兄弟绝不会让我这么做的,因为你们三人当中有战曲之子——其实,我也不愿这么做,若为了保全自己的这条老命而连累你们三人,那么我南许许的确罪已至死了。
“既然老夫既不能毒杀你们三人,又已被你们知悉了真实身分,便索性将已在心中埋藏了二三十年的秘密告诉你们,因为我们的行踪既已暴露,也许将不久于人世,我可不愿让一个天大的秘密随我们一同进入地府。至于你们信或不信,我也无法强求。普天之下,能信任我们的人固然不多,能为我们所信任的人也同样是少之又少!战传说,无论如何,至少你已认清了灵使的真面目,而我所说的又恰好与不二法门有关,这也是我愿把秘密告诉你的原因之一。”
战传说静静地听着。
他相信一个普对整个乐土武道的命运都产生过极大影响的人,一个能让四大圣地为之闻风而动的人,所说出的秘密,必然是惊天动地!
南许许又沉默了一阵子,像是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良久,他才开口道:“当年,九极神教为恶一时,整个乐土都因此而被波及,乐土武道大小门派皆被席卷进那一场争战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丧生,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也因此而成了世人眼中魔鬼的化身……”
听南许许也这么说九极神教,战传说、爻意、小夭倒有些意外,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忖道:“既然如此,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释当年救下九极神教教主勾祸一命的事!”
南许许自顾接着往下说道:“……而后,九极神教的势力久盛不衰,乐土正道几乎难以与之抗衡。就在这危机存亡的关头,不二法门传出‘真如法檄’,号令不二法门成千上万的弟子与九极神教相战!不二法门此举一下子扭转了战局,从此九极神教节节败退,不二法门的声势更如日中天,世人对法门元尊感恩戴德,敬如神明……”
战传说忍不住插口道:“不二法门不愧为不二法门,虽然也有灵使这样的人物混杂其中,但终究是武道的中流砥柱,为乐土正道撑起了一片天空……”
“住口!”
战传说话未说完,突然被南许许一声怒喝打断!
战传说愕然相望,只见南许许一脸冷笑,似对他的说法极为不屑,不由大为诧异。
南许许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然一笑,道:“老夫之怒,其实并非针对战公子,而是针对假仁假义、明里一派公正无私、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龌龊之举的不二法门!”
战传说如闻惊雷,一时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心中却飞速转念:“莫非他是因为被不二法门追杀二十多年,对不二法门怀有刻骨之恨,所以才这么说?”
这时,南许许以更为低哑的声音说出了让战传说惊愕得几乎魂飞魄散的话。他缓缓地道:“谁也不会想到,乐土之所以会有九极神教之乱,皆是不二法门一手造成,勾祸本就是法门元尊的心腹,勾祸所做的一切,皆是奉元尊之命而行!”
战传说惊得几乎一跃而起!
他本能地脱口大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不二法门怎可能先造就九极神教,随后又亲手毁了九极神教?于情于理都不会有这种可能!这对不二法门根本不会有任何益处!”
虽然战传说不是不二法门的弟子,又自幼生长在武外桃源,受不二法门无上权威的影响比他人少许多,更兼灵使的所作所为让战传说消除了对不二法门的不需理由的崇信,但不二法门的影响毕竟是无与伦比的,它就如同虚空中的气息般无处不存,无处不在。人,也许平时并不会意识到气息的存在,但却并不意味着人就可以脱离它。
南许许又露出了他那讥讽的笑意——也许他讥嘲的并不是战传说,而是被他认作黑白颠倒的世道!
他沙哑着声音道:“怎会毫无益处?不二法门亲自造就了一个为世人深恶痛绝的九极神教,在世人感到已无法抵挡九极神教时再将九极神教击溃,如此一来,世人对不二法门必然感恩戴德,无限尊崇,不二法门就可以藉此确立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尊地位,将天地人世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战传说的心一点一点地揪紧,背上冷汗涔涔,手心也是一阵阵地发凉。
如果南许许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将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秘密!
在这个秘密之后,又隐藏了多少血泪?多少阴谋?多少屈辱?多少死去的无辜生命?
仅仅是耳听他人叙说,战传说已感到心灵极受震撼!
他无法想象,若是这个秘密能被南许许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证明,那时他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甚至有些不愿让南许许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南许许所说的一切太残酷。
甚至,已不是“残酷”二字所能形容!
仅仅为了一己权欲,就让整个乐土遭受了历时数年、十数年的血腥浩劫,除了此人拥有一个魔鬼般可怕的心灵之外,战传说再也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解释。
战传说宁可南许许是在说谎!
这并非等于说他的内心偏袒不二法门,而是不愿让二三十年前乐土正道与九极神教的那场可歌可泣的争战突然之间成了一场阴谋者的游戏!
若如此,那么,在那场争战自以为是为正义慷慨赴死的死难者,其灵魂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
但直觉又告诉战传说,南许许不像在说谎,因为如果他所说的是谎言,那么这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揭破了。
惟有因为这的确是事实,才会让南许许宁可冒着不为他人所信任的风险,将它一五一十地说出。
在很短的时间内,战传说的心中不知闪过了多少念头。
他的心绪犹如一团怎么也理不清头绪的乱麻。
忽地,他觉得有一只纤柔的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一看,才知是爻意。
只听得爻意对南许许道:“相信前辈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可以让人信服的证据。”
战传说一下子冷静清醒了不少。
他明白爻意的话既是对南许许而言,同时也是暗中提醒自己要冷静。无论如何,都必须真正地弄明白真相后,才能信什么不信什么。
于是,战传说道:“爻意姑娘说得不错,毕竟此事关系重大。”
爻意向他微微一笑,把手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的提醒已对战传说起了作用。
不料南许许却道:“老夫早已说过对你们的信与不信,已不在乎,老夫只是想把这个秘密全部告诉你们。”
随后,他向战传说、爻意、小夭三人叙说了一段惊人的往事——战传说三人已不可能不听,先前南许许的惊人之语已牢牢地抓住了他们的注意力。
南许许的声音低哑,在这朦胧夜色中显得有些不太真切。
但战传说三人的心灵却被深深地吸引了。
虽然就坐在火堆旁,但南许许所说的往事却让三人心头泛起了一阵阵寒意……
……
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的不二法门就已经是苍穹武道中最为引人注目的门派了。
当时,南许许尚是一个精悍力强的年轻人,与绝大多数人一样,他对不二法门充满了敬仰之情,但当时他却只是不二法门有别于入门的修持弟子的普通弟子,如他这样的未被吸纳为修持弟子,却对不二法门忠心耿耿的人多不胜数。
但与他人不同的是,南许许的师尊石泰却是不二法门的修持弟子,这是南许许年轻时最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也因为这一点,他对师尊无比尊重,言听计从。
南许许的师尊精通医术,也擅长用毒,在不二法门中是药使手下的四大药士之一,专为不二法门钻研各种奇药异毒。
但不二法门门规之严谨非外人所能想象,其内部结构之庞大复杂也是出人意表。法门内的每一个人都只知效忠元尊,并直接服从上司的指令,对于其它旁支的情况,一概不得过问,所以南许许的师尊石泰只知一切服从药使之令。对于不二法门的更多内幕,连石泰都无从知悉,更不用说是南许许了。
事实上,虽然因为南许许于医道毒术有过人的天赋而深受石泰的喜爱,但限于不二法门门规,石泰就算知道什么,也绝不会告诉还未能成为修持弟子的南许许。
南许许在医道毒术上的惊人天赋使他很快超越了其师石泰的修为,石泰对此十分欣慰,答应南许许有机会一定向药使举荐,使南许许有机会成为修持弟子,南许许闻言自是兴奋不已。
不料就在石泰对南许许提出这件事后不久的一个深夜,石泰返回居处时,竟身受重伤,脸色因过度失血而极为苍白。
南许许吃惊非小!
他有心要问师尊是什么人竟敢对不二法门的人下此毒手,但限于平时师尊的禁令又不敢发问,只有闷声不响地施展自己的浑身解数为师尊疗伤。
凭南许许青出于蓝的药理修为,石泰终于无恙,不过这次伤势实在太重,石泰虽然保全了性命,但却已元气大伤。
而且,南许许还察觉到了师尊这次受伤之后,似乎连性情也有所改变,开始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虚弱,饶是南许许有妙手回春之术,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师尊病在何处。
渐渐地,南许许开始猜测也许师尊是怀有心病,而心病是任何良方妙药也无法医治的。
明白这一点后,南许许便设法对师尊旁敲侧击,试图打探出什么,以便可以解除师尊的心病。
但他失望了,石泰对一切都守口如瓶,南许许根本无法从他口中打探到什么。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他恩重如山的师尊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这种痛苦,是他人所无法体会的。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黄昏,石泰忽然将南许许叫到自己的居室。
那是一个晚霞布满天边的黄昏,也是石泰离开世间的黄昏。
直到三十多年后,那个黄昏的情景仍是无比清晰地印在南许许的脑海。
直到三十多年后,南许许仍是无法明白为何那样一个伤悲的黄昏会有那么多绮丽的晚霞。
直到三十多年后,南许许仍然认定那定是苍天无情……
在南许许进入师尊的居室时候,他见师尊的气色似乎比平时好了许多,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由暗感欣慰。
石泰与南许许聊了许多,说起了许多往事,又与他说起了一些医道毒术方面的事,南许许一直恭恭敬敬地听着。
末了,石泰忽然话锋一转,道:“日后,若是有一个人有难,你必须替为师救他一次,因为一年前若不是此人相救,为师早已与你阴阳相隔了。”
南许许一怔,这一年多来,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都无法让师尊说出半句关于他如何受伤的事,没想到今天自己未问师尊却主动提起。
南许许颇到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细想,而是立即恭敬地道:“弟子遵令,却不知此人是谁?”
“他的名字叫勾祸。”石泰缓声道:“还有,他右耳耳垂缺失。”
当时,九极神教尚未崛起,“勾祸”这一后来让整个乐土不得安宁的名字当时尚无人听说,南许许也不例外。
所以南许许问道:“此人是什么身分?”
“你不必知道他有什么身分,其实为师也不知他的真正身分,但为师知道此人绝不简单,所以能让他有难的事,必定是惊世骇俗的事。那时,你想不知他的名字都不可能了。”
南许许再应了一声“是”,心中却暗自奇怪那人既然与师尊不相识,为何要救师尊?莫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侠者?
这时,石泰又补充了一句:“同时你还要记住一点,你最多只能救此人一次!”
南许许这一次更是吃惊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石泰沉默了良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解释,而是道:“你只须依为师所说的去做便是。”顿了顿,又道:“为师有些累了,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一阵子。”
南许许便退了出去。
离开师尊居室后,方才的疑惑一直困扰着南许许,他反反复复揣摩着师尊所说的每一句话,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在点起油灯的那一刹那,南许许忽然心头猛地一沉,惊呼一声:“师尊……”立即飞速向师尊的居室奔去!
他的心中莫名地有了不祥之兆!
只叩了两次门未有反应后,南许许就一下子撞门而入。
他一眼便看到师尊已静静地半坐半躺于一张宽大的椅子上,阖目而逝!
石泰的眉头微微皱起,仿若直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仍在为某件事深深地困惑着……
心中不祥的警兆竟得到了证实,南许许如遭五雷轰顶,呆立当场,一时竟不能有任何举措,泪水却如雨纷洒。
良久,他才悲呼出声:“师尊——”
两年后,南许许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成为不二法门的一名修持弟子。
南许许相信这是师尊为他向药使引见的结果,所以对师尊更是充满了感激与怀念。
三年后,南许许因其超越石泰的医道毒术修为,接替了石泰生前的位置,成为药使手下的四大药士之一,也是四大药士中最年轻的一个。南许许深感知遇之恩,对不二法门更为忠诚。
又过了一年,九极神教开始出现于乐土武道,并在以后的日子不断壮大声势。
当九极神教的势力壮大到已引起整个乐土的震撼之时,南许许终于听说了一件让他惊愕欲绝的事:九极神教教主的名字竟然是勾祸!
此事对南许许的震动可想而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师尊临终时叮嘱他务必要报其救命之恩的人会是这样一个人!
而勾祸的所作所为倒也应了石泰所说的那句话:能让勾祸有难的事,必定是惊世骇俗的事。
南许许初时还抱有侥幸,心忖也许这只是名字上的巧合。
尽管如此自我安慰,但南许许仍是日夜难安。诛杀勾祸,铲灭九极神教已成正道中人的共识,难道自己竟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勾祸有难时去救他一次?
想到这一点,南许许不由又想起师尊石泰叮嘱他只可救勾祸一次,那时南许许一直不明白其中原因,现在看来,这多半是他的师尊石泰已看出勾祸很可能会步入邪道,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但对步入邪道的恩人,却也只能救其一次。
从知道九极神教教主是勾祸的那一天起,南许许的心就再也没有踏实过。
九极神教不断壮大,在乐土犯下了滔天之罪,南许许更为惶然不安。
随后便是不二法门法门元尊传出“真如法檄”,九极神教陷于人神共愤的境地。
形势开始改变,勾祸被渐渐逼入绝境。
同时被逼入绝境的还有南许许!
当九极神教开始分崩离析时,勾祸已难有容身之处,开始四处躲藏。为了使勾祸无所遁形,正道中人开始广传勾祸的画像,而勾祸的容貌特征中一个无可更改的标志就是他的右耳垂缺失!
南许许最后的侥幸念头也被彻底地打破了。
终于,有一天,勾祸与乙弗弘礼一场惊世之战后,勾祸身受重创,狼狈而逃!他的伤太重,除了当时已有“药疯子”之称的南许许出手外,没有人能救得了勾祸。
不二法门中,除了元尊及法门四使之外,其余的人的身分都是隐密的,所以世人皆不知南许许早已是不二法门的人,包括四大圣地在内。武道各门正派开始留意南许许的行踪,只要南许许不出手相救,勾祸就必死无疑!
但,南许许却在这时候失踪了。
南许许的失踪在乐土掀起了轩然大波,众人都在猜测南许许是否已被九极神教的人劫掳而去,以迫使他为勾祸疗伤。
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对南许许更为不利的猜测,那就是猜测南许许会不会因为执迷于医道几近疯狂,对这样极富挑战性的机会绝不肯放过,已主动前往找寻勾祸并为其疗伤。
事实上,南许许的确是已接近九极神教,只是既非因为被劫掳,也不是因为痴迷于医道,而是因为师尊的一个遗愿。
惟有他自己知道,师尊石泰在他的生命中占据着怎样重要的地位,如果连师尊惟一的遗命都无法替他实现,南许许将永难心安!一个人只要愿意做某件事,那么他就一定能为自己找到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南许许也知自己的举动有违天道,但他却也本能地为自己内疚的灵魂寻求解脱,他决定只求勾祸一次性命,但绝不能让勾祸能够很快地恢复其修为。
这样一来,在当时勾祸已处于由各名门正派结成天罗地网的情况下,勾祸仍难免一死,南许许既可了却师尊石泰的遗愿,又不至于为乐土带来太大的灾难。
南许许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勾祸——因为他是南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