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乌 第8章 明月台上遇清风（四）

此刻他眼含愠色，神情冷冽如霜。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珠缩了缩脖子，哪敢说话。玉清风抓住她的手腕，不顾托盘中的杯盏碎了一地，飞身将她带回了明月台，又一路拽着她去了静室。

“你在此反思己过，没我的命令，不许出静室一步。”玉清风冷冷说完便要走。

明珠揉着被他拽痛的地方，莫名委屈起来。她不过是想下山见见世面，何以如此动怒？她又不是他的奴隶，为何要这般圈禁她？心下一急，大声喊道：“掌门大人！”

玉清风停住了脚步。

“我不明白，掌门大人为何要把我困在明月台！其他弟子都住在青云院，出入自由，为何我就偏偏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掌门大人带我回崇吾，却不愿意收我为徒。这段日子，我也没有学出什么成果来。想来我确实资质愚钝，又生性散漫，只会让掌门大人失望！既如此，不如让我回到千峰镇去，虽然清苦但却自由，也免了掌门大人忧心！”

明珠说完，赌气似的就要冲回房间收拾包袱。玉清风听了她的话更是气极，转身给静室施下一层结界，甩下一句：“你哪儿也别想去！”便拂袖离开了。

明珠狠狠拍着静室门，大声叫喊：“放我出去！你凭什么关我！”可哪里有人应她。她蹲坐在地上，轻声呜咽起来。

玉清风回到怡神殿，见桌上放着一坛陌生的酒，疑惑地看向封羽。他早已烂醉如泥，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说道：“这是朝......朝宫主酿的酒，叫镜花......水月。好......好酒！你尝尝......嗝。”

镜花水月？玉清风扯出一丝苦笑，抓起酒坛便灌了一大半下去。

及至子时，众仙家才陆续散去。封羽吵着闹着要去苍虚宫，醉醺醺地追出怡神殿，却将射月错认为是朝慕云，非得挤上她的坐骑，被她狠狠削了好几杖。

玉清风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有些踉跄地走下高台。此刻心乱如麻。

方才，他是不是对她太凶了？

这些日子，她除了偶尔偷个懒之外，一直认真修炼。奈何身体缘故，至今仍进步不大，便有些灰心丧气。他自知是她身体缘故，可她却不会明白。他不准她下明月台，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她也不了解这其中原由。如此，心中可能积攒了一些情绪。想必今日，便是按耐不住寂寞，所以偷偷跑下了山。

她有时性急口快，以前，他不是没领教过。但在听到她说要回千峰镇的时候，他确实一下子慌了，也跟着疾言厉色起来。现下冷静之后，便觉悔意袭来。

要不，还是好好道个歉吧......

玉清风走出大殿，抬头望了眼高处，神思恍惚。他抬脚准备回明月台，却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玉掌门。”

他回头一看，是朝慕云。

她嫣然一笑，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玉清风静默片刻，引她去了怡神殿后一僻静花园。

“何事？”他问。

朝慕云看着他的脸，问道：“玉掌门今日，恐怕是第一次与我见面吧？虽说当年继任大典之时，我曾在人群中对掌门一见如故。但玉掌门对我，想来应是没什么印象了。”

玉清风语气淡淡：“若要闲谈叙旧，你找我师兄封羽会比较合适。”

朝慕云掩嘴轻笑：“封羽副掌门确实能言善道，比之玉掌门要幽默风趣得多。只是射宫主方才那几杖，力道可不小，他恐怕得卧床几日了。”

玉清风眉心微蹙，失了耐心，转身欲走。

“玉掌门！”朝慕云又叫住了他，“我此番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见玉清风停下来，她继续道：“掌门大人百年未归，想必有些事情，可能还未曾听说。不知玉掌门可曾听到这样一个传言？混沌珠......现世了。”

玉清风背影一僵。他转过身，半张脸藏进了阴影之中。

“你从何处听说？”

朝慕云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既是传言，又怎会知道源头。不过这件事，早已传了好几十年，其他仙门大概也听说过，只是不太当回事儿罢了。今日我听他们说起魔族，担心结界破了之后威胁到天界和各大仙门。可我觉得，恐怕这个传言，更应让人忧心吧？玉掌门，你觉得呢？”

混沌珠......此物出现可能会带来什么，他当然清楚。

玉清风直视着朝慕云：“既是传言，尚且不知真假。你又为何要说与我听？”

朝慕云道：“玉掌门贵为崇吾首领，亦是七大仙门表率，除魔降妖的功臣，声名赫赫的上仙。这种大事，即便只是捕风捉影，当然也得第一时间告诉你咯。”

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玩味之意。玉清风双目微眯，眼里藏着凛冽的寒光：“你眼下最该告诉我的，恐怕是那坛‘镜花水月’里，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吧？”

朝慕云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她缓缓走上前，将唇凑到玉清风耳边：“放心，掌门大人。只不过是一些可以让你做个好梦的草药罢了。今天在座诸位可都饮了不少，难道你还担心我会害你不成？”

她说完，又是莞尔一笑，一边往回走一边道：“玉掌门，您可得好好留意我所说之事。六界太平，可靠你了。”

玉清风停在原地许久。

朝慕云的话似一双利爪，撕开了他心底一道结痂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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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在静室里哭了一会儿后，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充满了悔意。

方才，她怎么能那样讲话呢？

当初掌门将她从魔族口中救下来，带她来崇吾，她是下了决心要好好修行的。既要修行，自不会像在千峰镇那般自由。那三条规矩，也是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定下了，她也答应了。是她没有遵守约定，怎还在这里抱委屈呢？且这段时日，除了处理一些门派之事，见一见副掌门之外，掌门几乎都陪着她。哪怕是一日三餐，就算不吃东西，也会安静坐在一旁。他待她又是那样好，一点苛责打骂也没有过，她竟还如此不知好歹。

明珠不禁在心里痛骂自己。

待会儿掌门大人来了，还是好好道歉吧......可是，该怎么说呢......

明珠低着头，不停在心里组织着语言。待她抬起头时，静室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玉清风就站在门外。

“掌门大人......”明珠轻唤了一声。她方才蹲坐了许久，此刻双腿已近麻木，忍着酸胀站起了身。她看着门外安静不语的玉清风，心下却不禁开始忐忑。

怎么办......方才气上头时有些口不择言，掌门大人要是把她的话当真了，真要赶她走呢？

她思绪一片混乱，方才组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垂着脑袋有些无措。玉清风缓缓向她走了过来，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掌门大人，方才......方才我不是故意的......我......”

“疼吗？”

她喏喏开口，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愣了一愣，猜想他是在说方才拽痛她手的事吗？

“不疼了不疼了！”明珠举起手腕，笑着道，“你看，已经没事了。”

下一刻，她的手却被玉清风拽住，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声音轻微颤抖：

“我杀你的时候......疼吗？”

“什......什么？”

明珠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掌门大人在说什么？？

玉清风的手此时却松开了，整个人都倚在了明珠身上。明珠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在地。她用尽全身力气撑住玉清风的身体，护住他的头，将他放倒在了一旁。

“掌门大人？”她唤了一声。玉清风双眼紧闭，好像是睡着了。

明珠一下子跌坐在地，喘着粗气，心跳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

......发生了什么？

掌门大人抱了她......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慌意乱中，她忆起在怡神殿偷听到的那些谈话。他们说掌门消失了一百多年，传言说他与魔族有瓜葛，又说他受了情伤，还有魔界的结界快要破了。

那他出现在黑水镇，是因为结界的事吗？他真的只是路过，所以救了她？自她来到这里后，掌门便未有一日离开过崇吾。她还可以自由出入明月台几乎任何地方。而山下若有东西送来，掌门也只让人放在明月台外一座凉亭内，不许踏足灵犀阁一步。就算她再愚钝，此刻也觉察出，掌门对她是有一些特别的了......

所以，掌门到底是因为什么带她来崇吾的呢？

思绪千回百转。她看向躺在一旁的玉清风，此刻他眉间微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她才发现，他对掌门的了解如此之少。他是修行了上千年的神仙，见过无数次陵迁谷变，时移物换。而她，不过是寿岁有限的凡人，来到人间也只十数年。

她只会成为他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

明珠深吸一口气，甩开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起身去了玉清风的卧房，想拿一床他的被褥去静室，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是啊。神仙哪需要盖被子呢？

刚准备回去，她却瞟到了床头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粗粗打眼一看，吓了一跳，怎么像是她的手笔？

走近之后，才发现不是。

那画上画着一长发飘飘的男人，若非细看，确实和明珠曾经的“大作”极为相似。只是那男人的脸，与她笔下端庄肃然的样子不同，是含着笑的。他的肩上，还卧着一只挤眉弄眼的小黑鸟。

她曾看过掌门的画，几乎可以笃定此画非他执笔。但如此不登大雅之堂的画作，却被他挂在起床就能看到的位置，想来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明珠静静立于画前，心下若有所失。

这......会是谁画的呢？

下一章开始会穿插一段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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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明月台上遇清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