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火惊鸿惦记着鬼戏的事,天一黑就拉着苏浮生赶过去看。
戏台已经搭建好了,底下站满了人。老槐树村有两百多户人家,每户人家少则两口人,多则五六口,那片地方完全站不下,有的人就进了附近人家的院子,扒着墙头看。
“挤成这样什么也看不见啊。”火惊鸿隐隐看见台上有些穿着戏服的村民,好像已经准备开唱了,不由得心里着急。
“上树。”苏浮生一把将他托起来。
“让我有点心里准备……”火惊鸿吓一跳,反应过来后借着苏浮生的力蹿上了树。
他正要伸手拉,苏浮生已经自己爬了上来。
这棵树比较高,视野很好,能清楚地看见台上每一个人。
一阵锣鼓声在戏台上响起,须臾,八个戏服村民抬起了一顶纸做的花轿,那花轿顶上粘着彩色的绢花,一看就是出自花圈寿衣店。
“开始了开始了!”火惊鸿有些兴奋,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这场景很像他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看电影。那时候也是晚上,好多小朋友搬着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放映电影的人打开投影机器,在一块幕布上放武打电影。影像不是很清楚,但氛围很好,“叮叮哐哐”的刀剑声在孤儿院上空回荡着,经久不散。
只不过那时候是坐着的,现在是站着的。
“他们真是想多了,放那么多椅子,”火惊鸿跟苏浮生吐槽,“边上全是人,哪有鬼敢坐啊?”
“说不定呢,”苏浮生沉吟,“总觉得今天不会太平。”
火惊鸿拍拍胸脯:“有火大师在,谁敢造次,我让它再死一回。”
苏浮生失笑。
台上抬棺材的人原地踏步走了一会,嘴里喊着口号,走着走着还做出闪躲的动作,像是在躲障碍物似的。一分钟后,众人一起停脚,将棺材撂到了地上。
打头的人上前两步,恭敬地抱拳叫道:“河神大人,新娘到!”
火惊鸿皱了皱眉头,这出戏是河神娶亲?
另一个身穿新郎服的村民上了台,脸上画了厚厚的妆,看不出是男是女,开口时,腔调很是古怪:“给本王献了新娘,本王就满足你们一个愿望,许愿吧。”
打头那人迟疑,跟其他人对视几眼,说话时明显带着不确定:“河神大人,请看新娘。”
“不许愿?”河神甩甩袖子,“那本王就替你们许了。”
打头的忽然上前,凑近河神小声说了句什么,河神却没看他,随手一推将他推倒。
台下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火惊鸿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故事走向,但看现在的场面,河神不像神,倒有点像不讲道理的恶鬼。
河神大步向前,去掀纸花轿的帘子,“哗”一声,纸帘子被他扯断一截。
从火惊鸿的角度,看不见花轿里面,但围观者有正对着花轿门的,看见帘子开了,都惊呼出声。
河神嘴角勾起笑容,伸手从花轿里牵出了一个……女纸人。
纸人煞白的脸上涂着大红颜料,嘴唇也鲜红的,身上是纸做的嫁衣。
“美丽的新娘,嫁给本王是你的荣幸。”河神将她牵到身边。
蓦地,二人周身开出了莲花,红色的莲花,一朵接着一朵,就那样开在半空中,如梦似幻。
“是魔术!”早点摊老板的女儿叫起来,“好厉害!”
不是魔术,是邪术!
火惊鸿跟苏浮生几乎同时跳下去,粗暴地推开前面挡路的人,挤到戏台前。
火惊鸿扯过戏台上固定木板用的绳子,当鞭子一样抽过去:“还不现形!”
像一团水……
这是他下意识的感觉,绳子抽上去就像抽在了水上。抽刀断水水更流,“新郎”扭曲成了细细的一条,又恢复如常,然后手一松,把“新娘”推到前面去了。
火惊鸿下一鞭子就抽到了纸人身上,将脆弱的纸人身体抽成两截。
从他抽出第一鞭子开始,现场就全是村民变了调的尖叫声,众人推搡着往外逃。另一边苏浮生去抓那个最淡定的,被灵活地躲过去了。
那人扭过头笑了笑,怀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了石头的一角,竟然是那个河神庙里的小雕像。
“井师父,怎么回事啊?”老态龙钟的村长颤颤巍巍地开口叫他,他不言语,只是一味地躲避苏浮生。
苏浮生也沉着脸不说话,扬起金刚杵就往井师父怀里戳,井师父伸手一捞,将旁边被吓傻了的小孩拽过来挡枪。
苏浮生急忙收手,下一瞬,井师父去掀戏台上当做道具停放的纸棺材,棺材盖一开,居然飞出了一群罗刹鸟。
“我靠!”火惊鸿用余光看见了,忍不住大叫起来,“寿衣店的大叔呢?谁让你做的这些鬼东西?!”
赵茂早就吓瘫了,趴在地上哆嗦:“井师父让做的……不关我事啊……”
每年中元节,老槐树村都要唱鬼戏,演员是提前很久从村民当中选拔,而道具通常是固定的那几样,都有现成的,如许仙白娘子的伞,霸王自刎的剑。
前几天井师父却告诉他,今年要唱一出新戏,叫“河神娶亲”,所有道具都要赵茂现做。
“纸棺材,纸花轿,纸新娘,一样都不能少,”井师父如是说,“要精美,中元节那天必须做出来,价钱你定。”
有钱不赚王八蛋,赵茂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棺材和花轿很快就做好了,新娘也差不多完成了,就差那身嫁衣,他想好好琢磨琢磨样式。
然而昨晚纸人童女害死了烧尸工,赵茂怕再出事,想反悔,井师父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几乎是威胁着对他说,要把他早年间犯下的案子抖出来。
赵茂终于还是交货了,无论如何,那件事不能被抖出来,哪怕再出现一次纸人索命。
毕竟谁离得近谁倒霉,到时候他躲远点就好了。纸人索别人的命,关他赵茂什么事呢?
罗刹鸟怪叫着飞向还没来得及逃跑的村民,首当其冲的就是瘫软在地的赵茂。
“救命!救命!”赵茂惊声叫喊,但苏浮生被井师父缠住了,顾不上他,火惊鸿也在分神间被扭成麻花的“新郎”紧紧勒住,如同被捆了一圈麻绳。
“自己跑!”苏浮生扯断佛珠,抽空朝他这边抛了几颗,将离他最近的几只罗刹鸟打落。
赵茂吓得满头汗,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抖着两条腿就要跑。霎时,那个被火惊鸿抽成两半的纸人撑起上半身,用一双纸做的手飞快爬过来,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下子发不出声音了,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歌谣:
“竹篾是我骨,白纸是我衣,大红颜料脸上涂,纸人纸人笑嘻嘻……哥哥穿蓝衣,头戴小瓜皮,妹妹穿红衣,梳着双丫髻……纸人纸人笑哈哈,哥哥妹妹没有家……我的家在哪啊,被你毁掉啦……”
赵茂双眼翻白,脸涨得越来越紫,他伸出双手,不停地乱挥着、抓挠着,没有人敢帮他。
他隐隐看见人群中有个少年,脸上带着别人都没有的平静,又似乎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有些眼熟呢……
咽气前,赵茂想起了八年前的那晚,他喝醉了酒,对一个小姑娘起了色心。小姑娘个子小,却很厉害,抄砖头要砸他,他一时冲动就用刀把人捅死了。
当时没有任何人看见,现场也被他处理得很干净,没留下证据,他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小姑娘是留守儿童,有个大几岁的哥哥,兄妹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在所有人都认定这是外来人口作案的时候,小姑娘的哥哥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他,说是妹妹给托梦了。
真是可笑啊,赵茂想,这什么托梦,真可笑。自己这半生,也真可笑……
赵茂倒在地上不动了,一把刀从他身上掉出来。这刀曾经杀过人、见过血,后来被用来削竹篾,给纸人做骨头。
女纸人用手抚过那把带给她生命的刀,也是夺走另一个弱小生命的刀,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完成使命般的,她闭上了眼睛。
苏浮生和井师父的战斗到了白热化,井师父突然一个壁虎游墙,爬上了别人家自建房的屋顶。那房子有三层,他就站在最高处,俯视着苏浮生。
及其嚣张。
苏浮生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放出了罗刹鸟。
一群黑压压的罗刹鸟朝着井师父扑去,差点把他从楼顶上撞下来。他急忙稳住身体,指着苏浮生大喊:“你敢用禁术!”
“以恶制恶才是王道。”苏浮生静静地看他一眼,转身去对付井师父放出的罗刹鸟,接着赶去火惊鸿那边。
火惊鸿快疯了,这玩意怎么比运河里那个还厉害?完全无从下手。
“快点儿解决,”苏浮生来到他身边,跟他背靠背,“天越来越黑了。”
“天?”火惊鸿抬头看了眼。
“老槐树到了晚上会拉人去放风筝,你忘了?”
火惊鸿一拍脑门:“对,还有老槐树!”
“新郎”见对手又多了一个,有些焦躁,他转转眼珠,高喝一声:“老井,再帮我最后一次!”
楼顶上的井师父还没反应过来,怀里的河神雕像忽然张大嘴,一口咬在他喉咙上。
井师父瞪大眼睛,发出“嗬嗬”的声音,一个倒头栽了下去,正摔在人家门口的石狮子上。石狮子碎了,井师父的脖子也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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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见秋⑩ 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