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黄家离客栈并不远,过了一条街,又入了云崖坊,坊正中间的便是黄家大院,后院正中是比武高台,儒、道、佛三大家的幡子立于台角,青石院墙内种了一圈梅树,风雅至极。
“不知用了多少银两啊,有钱真好。”上官煜这么想着。
祀依然没睡醒,跟着上官煜行至后院便随意找了棵梅树一靠,眼皮一垂作势又要睡。
上官煜也没在意,他环顾四周,已有不少武林人聚集于此,还有些目光频频转向他们——大多是年轻女子。看了一圈,不禁有些不屑,如今的江湖武林竟已没落至此,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李承氲是个道家子弟,今日也是来凑热闹的,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上官煜,毕竟对方身着雪白道袍,不带丝毫的烟火气,许是同道中人,便走过去打招呼。
“这位道友也是来参加试剑的?我观道友仙气出尘,不知师承何门?”
上官煜抬头,见眼前之人青衫长袍,长得不错,修为也可入眼,口中回话道:“正是,贫道闻煜子,山野道人。请教道友高姓大名?”
“不敢当,”对方回以礼貌的微笑,“叫我李承氲就好。”
“我此来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友可否为我引荐一二?”
李承氲莞尔,抬掌点到:“高台左侧那白衣女子是仙道苑副掌门灵蕴仙子,与她说话的是墨韵宫宫主淮歆。右边梅树下喝酒的是连海帮帮主陈笑单,那边那个是我的同门师兄郁梓遐。我与师兄也下山不久,其余的便不知了。”
上官煜将人名一一记下,又道:“原来如此,那不知李道友你山是何山?师承何人?”
“不知所云山,轻尘散人。”
上官煜虽久不出山,可江湖上的宗师大家还是认识的,这不知所云山的轻尘散人传闻是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老妖道,修为高得离谱,从未下过山。
祀被他们吵醒,蹙着眉站起来,头撞到了梅树的枝杈,他下意识一挡,却是摸到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祀一愣,转头问:“这是梅树吧?花呢?”
李承氲好心道:“是梅树,只不过昨日不知从哪来了个采花小贼,祸害了附近方圆几百米的梅树,这红梅却是无辜啊,当真是祸从天降。”
祀的头转向了上官煜那边,心想指不定就是他干的。
上官煜被“看”得有些心虚,抬起手掩饰性的摸了摸鼻子,他见李承氲在与郁梓遐说话,便偷摸地溜到祀旁边,小声道:“真不是我…”
“不信。”
“……”
上官煜放弃了解释。
鼓声响起,精壮的汉子一下一下捶打着牛皮鼓面,妙龄少女亦步亦趋走上高台,娇俏的声音通过灵力扩大回荡在后院间。
“诸位江湖人远道而来,参加我黄家所举办试剑大会,小女子黄晽蹊…”
上官煜耳朵听着小姑娘念开场白,人却凑到李承氲身边:“李兄,这黄家为何能组织如此盛大的论道活动?官府不管吗?”
李承氲道:“这黄家乃是引春城的土财神,当地官府都要让其三分,如今的黄家家主名曰黄彦,三儿两女。这黄晽蹊便是黄家二娘子,又被人叫做黄四娘,怕是整个黄家最能干的了,这黄家终归是没落了啊。”
“此话怎讲?”
“道兄有所不知,黄家大娘子与奸人厮混一起,不受待见,大公子整日逛青楼,二公子染上烟瘾恶习,浑浑不可终日,小公子沉迷书画闭门不出,整个黄家就剩下这二娘子,听过几天学,办事也还算靠谱,尚可结交一二。”
上官煜点点头,算是明白了,这黄家的丑闻怕已是人尽皆知,知道的人越多,骂黄家废物的人也就越多,转而夸黄四娘的人便大大增加,所以让四娘子主持试剑大会,这黄彦亦是别有用心。
思索的这片刻,试剑已经开始,黄晽蹊使人将道与佛二门的长幡移至擂台两侧,朗声道:“第一场为佛门与道门的小试牛刀,道门道友已至,不知佛门这边?”
立着道家幡子的方向跃上一年轻道人,挑衅般地看向擂台的另一端,悄无声息出现的和尚。
“就你?”
那和尚没在意陈悦的无理,他微微低头,双手合十默念佛号,下一秒竟出现在陈悦身后,只见他轻飘飘出了一掌,陈悦却是后退数步,踉跄着拔出剑,看着颇有些狼狈。
“这小辈是何许人也?小小年纪功力倒是不错,一掌便逼得师弟连退三步?”
李承氲微微蹙眉,转头看向郁梓遐。
“好像是极北临雪寺弟子无音和尚,我听说他五岁从戒,一直跟着无悲那老秃驴修行,没想到如今功力竟以如此高深了。”
正说着,陈悦已然出剑袭向无音,寒光闪过,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铮”的一声,闪着银光的长剑在空中断成两节,陈悦从台上跌下来,被李承氲扶住。
武功高些的人却看到,陈悦出剑虽迅疾,可那一瞬间胸前的灵流运转汇聚于剑上,腰侧却露出了破绽,无音显然也注意到了。
“师弟,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的,没想到…”
李承氲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是我太心急,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师兄。”
……
又有几名道家弟子上台迎战,却无一能战胜无音,郁梓遐有些惋惜,没想到今年的弟子竟诸多不堪,今日怕不是要丢了道家的脸面。
李承氲注意到了师兄的忧虑,道:“师兄,要不我去会会这无音和尚?”
“小辈切磋,我们掺和不好吧?”
“没事,我与他们年纪相差又不大,而且那无音功力明显和他们那一辈人不是一个层次,不过是仗着内力深厚欺负人罢了,我不去,道门可就要丢大脸了。”
“你不是刚接交了一位道友吗?要不让他去,也好看看他的实力?”
李承氲闻言,忽的记起上官煜也是道士,让他去好像也不是不行,便转头去寻人,没成想身侧早已空空如也,人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
院墙边的梅树下,祀盘膝而坐,好像正闭目养神。树后转出修长的人影,祀的手指动了动,道:“你不去台上打一场?那小和尚功力不差。”
上官煜被靠着树:“不去,那郁梓遐不过是想看我出丑,赢了就是我武功高强,可以结交,即便是输了,我一闲散道人丢得也不是他们不知所云山的脸面,这么大一个坑,傻子才会往里跳。”
“……”
李承氲没寻到上官煜,只得自己上了擂台。
无音神色漠然地抬起手,灵力在掌中汇聚,身形又莫名出现出现在李承氲面前几步之内,积蓄的内力自上而下碾压过来,围观的人群有人不禁高声叫好。
李承氲缓缓拔剑,没有直接格挡无心的掌风,而是将长剑凌空抛出,继而身形微转,轻灵地旋身而上,足尖踏上剑身,借力飞跃至无心身后,又以灵力为辅,将下坠的长剑召回手中。
这一连串动作只在瞬息之间,可见此人功力之深厚,剑法之纯熟。
上官煜回望擂台边,李承氲汇集数十道剑光,看似以半招之差胜了无音,他知道李承氲的功力远不止如此,但毕竟人家是小辈,欺负得太狠好像也不好,所以表面上他显得吃力些,可谓是给足了人面子。
祀仍然盘膝坐在梅树下,黑金广袖和衣摆拖了一地,白皙的面容被半树红梅一衬,显得格外好看。
上官煜是爱欣赏美人的,转回头去见了祀的模样不禁玩心大起,伸手轻轻戳了戳圣子大人的发顶:“你睡着了?”
“...没。”
“那你干嘛坐着不动?”
“我在想事情。”
“什么啊?”
祀抬手碰了碰耳垂上挂着的耳坠:“我梦到一个人。”
“谁啊?你的情人吗?”上官煜调侃他。
“不,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可他给我的感觉非常熟悉。”
“感觉?什么感觉?长相还是称呼?”
对方皱起眉,“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说罢,他站起身朝擂台的方向走去。
上官煜注意到,祀听到末尾时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在意的是什么?
“哎,别走啊。”上官煜追过去,“你梦到的那人是不是叫你阿祀?”
祀一愣,随即黑着脸冷声道:“与你何干?”
围观人群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两人却恍若未闻,上官煜凝视着祀,对方紧抿的薄唇,利落的下颚线绷出一股冷冽的平直,前所未有的冷。不,不是前所未有,在千年以前,好像还有一次…也这么冷……
那是什么时候?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黄晽蹊正宣布第二试开始,道门胜然,自然第二试为道与儒二门比试。
“儒家啊…”
上官煜回神,这儒家是以琅懐书院为首的传承武道,门内弟子皆走的是大巧若拙的路数,台上这人…?是琅懐书院的弟子?
衣着服饰确实是儒家门人,可这打法未免有些过于花哨了。
只见台上那人先是拔剑挽花,做了一个复杂的起手式,而后剑尖伴随着华丽的剑光刺向对手,虽几招就将那小道士击败,可招式未免也太花哨了一些。
“华而不实,我来会会他。”
李承氲说着,不顾郁梓遐阻拦便直接跳上了擂台。
结果又是他仗着自己年长一些,功底厚实,欺负了人家。
伍·岁烛
李承氲撇嘴感叹这儒家如今竟已如此不堪,没成想被儒家修士听见了,人群登时炸开了锅。
一个年轻修士被推了上来,李承氲不以为然,不由得端着长辈架子看着这人。
“你是岁烛吧?”
“正是在下。”
岁烛礼貌地拢袖。
“听说你是儒家这一辈最优秀的天才,今日贫道有幸讨教了。”
话音未落,李承氲便运起轻功,身形仿佛化作一缕清风,朝着岁烛就飘了过来。
岁烛却不慌,抽剑直接平平地推出去,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剑,却让飘忽而来的李承氲感到一丝心惊。
如果直接撞上去,不死也重伤。
他迅速以足尖点地,身体在半空中翻转半圈,蕴含磅礴灵力的一剑被险险躲过,而剑刃一转又裹挟着灵力袭来,两人转眼间便过了数十招。狂乱的灵流将李承氲的青衣划破,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岁烛一看就是正经儒门弟子,他的剑法磅礴大气,慢条斯理却剑剑致命,深得儒教精髓。
剑尖指地,李承氲将丹田中的灵力抽出,悉数引至剑上,汇聚他八成灵力的一剑,这小子肯定接不住。
“李承氲心急了。”上官煜对祀说着,“他这场输定了。”
雄厚的灵力蓄在一起,隐隐发出淡淡的青色,李承氲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剑身,指尖所到之处剑身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丝丝缕缕的灵气围绕着他,在台下的众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有些修为低的甚至口角溢出鲜血。
岁烛见状抬手结印,可法印翻转间李承氲的剑锋便已到了跟前,岁烛抬头,他看见李承氲的半边脸颊映着青光,本来漆黑的眸子因灵力的爆发而透出淡淡的青蓝,他一时竟有些愣神。
剑光几乎遮了半边天,待光芒消散之时,人们皆是出现了几秒的失明,再次能看清时,擂台上只剩一人立着,是岁烛,他的周围插着四根竹条,上面还印着些文字,似乎是从什么书简上拆下来的,而李承氲却跪倒在擂台的另一边。
“师弟!”
郁梓遐焦急地冲上去,将李承氲扶起,仓惶地摁住他的脉门。
“还好还好,只是灵力耗尽了,并无大碍。”郁梓遐松了口气,将人扶下来。
岁烛看起来有些惊惶,可听到郁梓遐说并无大碍后明显松了口气。
上官煜看着有趣,确认了李承氲的伤势后便窜上擂台,揣着袖子笑眯眯的对岁烛说:“贫道闻煜子,见小友风姿卓绝,不知能否与贫道较量较量?”
岁烛见眼前忽的冒出个白衣道人,不禁一愣,道:“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晚辈方才灵力消耗不少,望前辈能许我一刻钟来恢复。”
上官煜不置可否,这小孩倒是油嘴滑舌,拐着弯骂他欺负后辈,他在擂台的一侧坐下,右手撑住下巴,认真地看向另一头坐着的岁烛。
对方似乎没在意,将双手搭在膝上,开始吸收天地之力来恢复己身。
一刻钟过得飞快,上官煜有些无聊,见岁烛的灵力已尽数恢复,丹田气海重新变得充盈,便缓缓起身,左手一抬,做抓握状,道:“玄螭。”
漆黑的长剑不知从哪飞出来,穿过人群直冲向上官煜,引得众人惊叫连连。
那长剑浑身乌黑,没有一丝异色,长长一条宛若一根烧火棍,剑柄上缠满绷带,不明材质的剑鞘被擦得雪亮。
上官煜握住剑鞘,右手抽出长剑,修长的玄铁剑身好似闪过一瞬妖异的银光,他以剑尖指地,礼貌地询问:“好了吗?好了就开始吧。”
岁烛轻轻转动着手腕,拾起地上的剑站起身,微微颔首,示意可以开始了。
“我不用剑,让你三招。”
上官煜懒散道。
岁烛也不客气,拔剑便冲着上官煜刺去,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避开,剑锋又一瞬间回转,直取上官煜胸口。
上官煜却将玄螭收回了鞘里,抬手以灵力抵挡。
灵流与灵流相撞,上官煜忽的撤力,运起轻功,如鬼魅般踏上岁烛的剑尖,借力在空中旋身,轻盈地落在擂台中间。
“一招了。”
郁梓遐将师弟扶到梅树下安顿好,转头正好看见上官煜这一躲,登时双眼发光,只道:“好俊的轻功!”
岁烛几乎在对手落地的一瞬间就回身过来,锋利的长剑裹挟着灵力,这一招势如惊涛骇浪,可持剑的人却平静无波。
上官煜眼前一亮,不禁道了声好厉害。他的长发被灵流带起的风吹乱,雪白的道袍在狂风中烈烈作响,他却丝毫不慌,以足尖点地,白衣化作虚影,几步便转离了岁烛的灵力范围。
岁烛脸上划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这山野道士功力并不高,没成想自己连出两招都落了空,他轻敌了。
压力随着失误如山倾而来,岁烛沉下心,将剑锋回撤,开始蓄力。
“第二招了。”
上官煜心说这小子总算认真了,这一剑已经近乎赶上李承氲八成灵力的那一剑了,可还是有些不足啊,但人家是小辈,他也不好欺负的太狠,于是做出如临大敌的样子,足下翻转生花,溜得飞快。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没躲开,岁烛的剑里除了儒家经典的包容万物的剑意,还有别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已经超出了他该有的灵力范畴,这恰恰也是岁烛引起上官煜兴趣的原因之一。
他单手结印,幻化银白色的兽状虚影,朦胧的雾气弥漫开来,其间好似闪过一抹淡金色的光芒。下一秒,虚影混着丝缕剑气撞向对方,巨大的撞击声,岁烛从雾气中退出,他看起来只受了一些轻伤,而台上白雾四溢,也不知道上官煜怎样了。
“结束了吗?”
祀半颌着眼,轻声道。
“三招已过,小友,贫道要出剑了。”
白雾尽散,说话的人完好无损地走出来,缓缓抽剑。
“你有让我拔剑的资本。”
岁烛卸下护腕上的布条,绑住小臂上渗血的伤口,眼前的人 给他的是一种近乎帝王般的从容和游刃有余,他打不过他。
上官煜的剑速度极快,岁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凌厉的剑光逼到擂台边缘,他迅速再次召出四根竹条定在地上,将上官煜的剑尖堪堪挡住。
玄螭的剑尖似乎被定在一道透明的屏障中,上官煜面露讶异,有些好奇地低头打量那四根竹条:“你这是可琅懐书院底蕴之一,秘法竹简?”
岁烛惊道:“你怎知道?”
“听闻琅懐书院有三样底蕴,这秘法竹简便是其一,是十分强大的防御屏障,竹简上刻有《尔雅》全篇,共三十四枚竹条,没想到你这有四枚。”
说着,他手腕微微一转,卡住剑尖的屏障四周便出现了丝丝裂缝,玄螭仿佛感知到主人的意念,瞬时间灵光大盛,发出阵阵嗡鸣声。
竹条松动,岁烛有些慌了,他知道自己今日必输无疑了,便低声对上官煜道:“前辈,是晚辈自视甚高了,今日可否放晚辈一条生路,日后我必然在江湖中鼎力相助与前辈啊。”
上官煜挑眉:“把你竹简收了。”
岁烛撤掉了竹简。
竹简撤掉的瞬间,上官煜调转玄螭,修长的剑身横在岁烛颈间,只差一寸便要血流如注。
“承让了。”
人影已在十几米之外,恍惚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岁烛愣了许久才离开擂台,退进观战的人群中,不知去了哪里。
刚刚还在打架的两人皆隐匿进了人群中,众人缓过劲来便纷纷作了鸟兽散,没剩几个人听黄晽蹊主持,小姑娘自讨没趣,大小姐脾气地跳下台,扬了扬下巴:你们自己随便打吧,我先走了。
上官煜从院角梅树的枝丫间探出头,偷偷摸摸瞄着树下的圣子大人。
“哎,阿祀…”
祀抬头:“说了别这样叫我,你欺负一个后生晚辈就这么开心吗?还有,你那不是把刀吗?哪来的剑?”
“非常开心,我在玄螭上做了掩饰,没见过它原身的人看不出来。”
上官煜直接跳过第一句,回答了后面的问题。
祀扶额道:“你怎么这么闲,跑来祸害我?后面的比武你不看了?”
“后面?不值得我去看了,都是些渣滓菜鸡互啄,没什么好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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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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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肆 · 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