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迅速往旁边看去,就看见拉尔夫招摇的跑车还停在原地。
恐怖的黑暗再一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竟还在!
她隔着衣服抚摸手腕处的伤疤,心中发紧。
她不太明白拉尔夫为什么还在,她明明已经说清楚了!
林奈火急火燎上楼,却再最后一刻犹豫,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走廊尽头的公寓自习室。
凌晨一点钟,又是刚开学的时候。自习室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林奈打开灯,找了个窗边得的位置坐下,她决定先在这里完成工作。
可不宁的心绪让效率下降了很多。代码再次跑失败后,林奈察觉出不对。平时她就算没用心,也很少写出错误的代码,但今天却十分异常。
她皱眉瞥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凌晨2点。这样下去就算今夜她能完成,第二天的状态也不会好。
林奈知道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去睡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但一想到还在她家中的拉尔夫,她就不愿回家。
她的心中仿佛有个叫闷气的云雾怪兽,不仅仅是愤怒、难受、委屈,还参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总之,难以描述的情绪。
林奈抵着一口气,一行行检查代码,发现竟是一个单词拼错。她死皱眉头,伸手却没抓到咖啡。她醒神,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家中。
她拧了拧眉心,继续工作。
在摁下最后一次run后,林奈看着满屏幕急速运行的代码,感觉自己的脑髓也在随之搅转。
2.9%,最终的数值出现!
林奈琥珀色的眼睛里终于亮出一抹神采。
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疲惫便铺天盖地。她的头昏昏发沉,像是困又不像是困。她轻轻闭了一会儿眼睛,心脏抽搐着暗暗难受,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入梦境,又像是幽深软绵的黑暗,无尽时空的黑暗。
她摇了摇头,赶走疲倦,收拾好东西,托着快耗尽的身体回到家中。
凌晨3点的夜最为寂静。大雪覆盖的冬天,也没有昼伏夜出的动物,甚至能听到雪花融化的声音。
拉尔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等林奈回家。
今天早晨,拉尔夫查到了林奈的心理医生,佩恩医生的电话。他致电佩恩医生询问林奈的详情,但佩恩医生的态度十分强硬。他恪守医生的准则,拒绝透露林奈的一切病情。
拉尔夫只好把林奈昨日的情况复述一遍,企图证明自己的关心,换来的却是佩恩医生莫名其妙的一统大骂。
拉尔夫窝了一肚子的火,态度也不再恭敬。对于这个没有任何建设性建议,全是无厘头情绪输出的佩恩医生大为不满。
拉尔夫怀疑这位医生的水平,气愤地立刻给林奈插队了一位顶级的心理医生,准备带林奈周末去看,可这一等就到了凌晨三点。
-
林奈站在门外深呼吸。
她从没有一刻这么觉得自己的门如此难面对。
她心烦意乱,拿出门卡时,手竟微微颤抖。
林奈恨自己就是一块铁,又恨拉尔夫的冥顽不灵。
他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还赖在她家!
她在脑内疯狂吐槽,现实中的喉咙却在一步步发紧,像是有一块断骨头卡在喉中,膈得说不出话。
又失语了!她太熟悉这种感觉。
她的眼眶变红,对这具身体又恨又怒!
心头像被抛光片摩擦过一遍的红心,带着腐烂糜肉,受着一遍又一遍的咸浪凌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她在内心质问,表面却强作理智,撑住挺拔走进家门。
拉尔夫听见门外的动静,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去,就见到消瘦的林奈。早晨盘起的发,如今半散着,有种颓烂脆弱的美。
她没抬头,装作没看见他,放下背包,就拿好衣服,走向浴室。
拉尔夫想上前叫住她,却被浑身拒绝的林奈弄得退却,开不了口。
他失落敛眸,又不肯离去。
他仍不肯失去她。
-
浴室。
温热的水淋下,水雾漫起。林奈墨色的头发沾上水珠,苍白透明的肌肤和水融为一块,仿佛她活着只为了那半点朱唇。
或许把他当个透明人就好,林奈闭上眼睛想。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滑落,覆盖全脸,林奈一点一点清洗自己,却没有察觉到心脏正慢慢发紧。
直到感受到胸闷难以呼吸时,林奈才蹙眉睁开眼,唔了一声,手脚无力。
林奈太熟悉自己的身体,赶忙拉开浴帘,贪婪呼吸新鲜的空气。
但氧气的补给却没起作用。
不仅没有,她的视线还开始掉帧。
情况恶化得很快,她的身体像被剔了骨的鱼,软绵无力。
林奈想蹲下,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不能蹲下,蹲下就是黑暗。
林奈的头发还没冲洗干净,她想打开水继续洗完,但才开水,身体又敲响了警钟。
视线越来越模糊,为了防止眩晕,她不得不闭紧眼睛,可还是无法遏制。
她草草地裹起浴巾,还没来得及擦干水,四肢无力的情况就越来越明显。
睡衣已经无法再穿上,她披好浴巾,就跑出充满水汽的窒息浴室,奔躺在床上。
“嘶——”“嘶——”“嘶——”
她满脑袋里全是电视信号差时的雪花音。
她缓缓睁眼,世界是漆黑,不仅晕,连一丝光都看不清。
林奈又把眼睛闭上,感受着一下一下跳得又重又沉的心跳。
她整个胸膛如板结,比十年干旱的盐碱地还要硬,包裹着干裂的大地。
拉尔夫见林奈披着浴巾躺倒在床上时,就第一时间前去查看。
但林奈双眼紧闭,眉头皱起,干裂苍白的嘴唇隐隐泛紫,忍耐痛苦,根本无法回答他。
他更加疑惑。
她怎么了!
他轻轻触碰她的背,就听她吼道:“别动!......让它缓缓,缓缓......”
林奈呼吸得十分用力,胸膛起伏极大,带动着肩头也是一耸一耸。
拉尔夫不敢再动,“要帮你拿药吗?”虽然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他到底该拿哪一片。
林奈不停地调整自己,没有回答。
漫长的三四分钟后,林奈再次尝试睁开眼睛。
世界恢复清明,耳边的嘶鸣还是很大,但一切又正常了。
她的眼泪无声出现,勾笑道:“如你所见,”喉咙还是很紧,声音细哑又飘忽,“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林奈贴近被子,攫取温暖:“就算你说得对,我喜欢你,也无法喜欢你。”
想起昨夜和今夜的狼狈,林奈的痛苦涌上心头。
“我是真的无法再面对你。如果可以,拉尔夫,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踏入彼此的生活。”她乞求。
她没有等到回答,只感受到拉尔夫复杂而深沉的目光。
忽然,林奈左臂的ok绷处传来一阵温热。
林奈心跳漏拍,吓得立刻把手缩回,如刺猬般,警惕异常。
看着受惊的林奈,拉尔夫不由心疼。
“对不起。”他道歉。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他想和林奈道歉,去安抚她。
林奈听到道歉,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一切和他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有病。
林奈豆大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拉尔夫却不能为她拭去。
空气沉默地流淌,过了一会儿,拉尔夫起身离开。
林奈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半小时。直到耳边的嘶鸣声渐渐退去,她才裹好浴巾,缓缓起身。
她赤脚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楼下拉尔夫的车子已经不在。
林奈的头抵着冰冷的墙——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说不上喜悦。
冬雪过后的夜里,苍白的月光印在林奈的脸颊上。她敛眸落泪,面容比月色还要清减哀伤。
但很快,这些哀伤在心间由雾凝成露,踏踏实实,安稳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
林奈躲进厚实的被子里,双脚冰凉。她拿手去捂它,可怎么都暖和不起来。最后,她把自己蜷起,像胎儿蜷缩在子宫里那样,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