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自在法则 第14章 垃圾山-告别

从极端的恶臭和混乱中返回文明世界，安德洛所曾在赫拉眼中陈旧落后的一切，都变得光鲜亮丽。

绮莲、柯林和她被一道带走，飞机降落在某处偏僻的机场。

机场旁有几座小楼，几人被带进提前准备好的房间，房间里放着食品和换洗衣物。但垃圾山的恶臭入木三分，赫拉几乎将皮肤搓掉几层，还是洗不掉浓烈的臭味。

勉强收拾妥当，她被带进一间会客室。

巨大的斜面玻璃窗正对着停机坪，这里都是些小型飞机。安国与女神岛通航，也是有大飞机往来的，显然这里并不是常见的通用机场。

有人站在窗边正向外眺望。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赫拉看见这个身影正是尼奥。

此时他也换洗干净，和先前所见完全变了一番模样。一看就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所以，你的交易谈成了吗？”赫拉问尼奥。

“是的。”

小桌上煮着香气扑鼻的茶饮，在这里不必为饮水担心。

“发生了交火。”

“是的。”

“脏山被剿灭了？还是整个垃圾山都被剿灭了？”

他微笑，没有回答。

“但你们的飞机这样轻易就能把我们救出来，看起来完全有能力夺取那座山的控制权。”赫拉说道，“雪宫的因力机很老旧，不至于有太强的防控调度能力。”

“垃圾山的事情不是这样就能解决的。”尼奥回答。

赫拉沉默片刻，难以抑制地评价：“你们原生界的人，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

“这原本就是个复杂的问题。”他反驳，“拉齐的暴力抵抗和无法处理的巨量垃圾从来只是最低级的表面原因。说白了，就是借口。”

“那什么是根本原因？”

“雪宫能建起来，想必你看得出来，这座山里蕴藏着多么巨大的财富。这就涉及到利益分配。巨大的财富背后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利益链条，你可以想见。此外，与这些财富完全无关的，可以说是被城市同样当作垃圾的那些赤贫者，应该怎么被消化？”

他顿了顿，没有向她避讳脏山的问题：“还有，山外对人体器官的需求很大，太多人需要那座脏山，这里头的水就更深了。就像我之前说的，想要移走这座山，需要系统性的措施，否则只是自寻死路。”

他说的是对的，但说到底，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并不想这么做。赫拉心想。但也明白自己又是用须臾的道德观念来衡量安德洛所的现实。自私、驱利是人的本性，也是阶级统治的本性。

“那你一个人闯进脏山，又能做什么？”她不明白这小孩子能有什么高招，“听起来，你的家族并不支持你的行为。”

“当然。想要妥善处置这些问题，也不是光凭我家能做到的。”他轻松地笑笑，回答道。

斜面大玻璃窗外，有工程车靠着载他们回来的那几架飞机，正将机身上黑色的贴纸揭下来。那几台直升机缓缓露出“安德洛所王家空军”的涂装字样，以及由安德洛所飞鸟十字权杖演化而来的飞鸟十字国徽。

垃圾山上第三架飞机降落，交火已经完全结束了。房屋倒塌了大片，但没有人员伤亡。

第三架飞机上跳下来两名士兵，和前面的战士一样装扮，黑色作战服，戴着防毒面具，端着枪，但身形曲线稍有差别，可以分辨出这是两名女战士。在她们身后下来第三人，也是一位女性，也穿着作战服，但没有拿枪。

她的靴子踩到垃圾垒积的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她摘下面具。

浓烈气味将这座山更真实的模样印入她的眼中。

尼奥没想到她会亲自驾临。所以这片土地并没有真的被神明遗弃，是吗？他想。

赫拉看见涂装上的官方标志，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国家力量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又要遮遮掩掩的？”

从这小孩嘴里讲出一个十分显而易见的道理：“我的家族都不支持我，她的家族又会支持她吗？”

“个人行为。”赫拉便明白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又问：“所以，你说的‘她’是——”

“你要留下来吗？”尼奥向这位漂亮姐姐露出十足纯真的笑脸，“留下来和我们一起把这座山移走。你会知道答案的。”

赫拉被他笑得有些恍惚。

“其实这些事情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这么多，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我身边都是我父亲的人，我希望有我自己的伙伴。你聪明、勇敢，还有那么多有用的工具，我很需要你。”

“主要是那些工具，是吧？”赫拉揶揄。

“不，主要是你和辛尔敏的关系不一般。”他狡黠地笑。

赫拉皱起眉头，问：“你认识辛尔敏？”

尼奥忍俊不禁道：“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西悼家和你们的渊源。”

“我是普通的中枢研究员，外部事务这一块，确实知之甚少。”

尼奥叹息，遗憾地说：“他已经替你回绝我了，说你会被即刻送回中枢。”他好奇地问：“能让辛尔敏亲自来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赫拉五雷轰顶，瞬间笑不出来了。

许久后说：“希望你没把这些天经历的事告诉他，不然我会被骂得很惨。”

“你是他的……女儿？”

“我们的关系有些复杂。不过并非血统相关。”赫拉为难地回答。

“好吧。”尼奥没再追问这个话题。又问：“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她摇头。

想起从柯林那里听到的柔丝修女的话。告诉尼奥，或是告诉自己：“神不能拾起每一粒泥尘石子，只有尽快走到终点，路才有了指向。”

尼奥生于神与纪年三零六七年，也是图邦朝的第二十七年，那时在安德洛所，前朝的妖魔鬼怪早已被屠戮殆尽，连传闻都很少再有，他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有人来敲门，催促赫拉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托纳和外卫另一队人马带着柯林往外走，他们没有穿第三特权勤务兵的制服，但都带着枪。柯林穿得很厚，戴着巨大的帽子，包裹得过于严实，以掩饰防弹衣和头盔，看起来有些可笑。

赫拉与他在大门口相遇，柯林十分坦然地向她笑了笑，没有停留，被带往门外的一辆灰色商务车。

有人走到赫拉身前，将她引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赫拉觉得那车周身都在冒冷气。果真一开车门，就几乎要被车内那人的眼神杀死。

她踌躇着不想坐进车里。

不远处灰色商务车启动。

冲天而起巨大的爆炸，车辆被炸飞，连同机场小楼门厅也被炸垮了一半。爆裂的响声震耳欲聋。

赫拉立刻被警卫推进车里，黑色轿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开现场。赫拉被震得头脑昏沉，回头看见一半压在建筑废墟下还在剧烈燃烧的车架。

场外的人们正从四面八方涌向爆炸现场，她很快园区，看不清详情。看见辛尔敏和她一样惊诧的神情，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汽车无线电里混乱地切换着说话的人，切换着各种密语。最终是一句明确的宣告：

柯林死亡。

十天后。

神与纪年三千零八十五年末记月第三十一日，柯林的尸身和事故初步调查报告被送回中枢防务团总部基地，经决策会核准后，柯林的死亡原因被公开。

初步调查显示，柯林研究员在原生界遭遇寄种人刺杀身亡。

中枢一片哗然。

柯林死了，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大多数人——尤其是因理学家的眼中，这笔血债是要记在辛尔敏头上的。这么说也没错，若不是他强行把柯林带离中枢，他就不会遭遇这一切。

这个人在因理学家之间原本就没什么好口碑。当然，他也不在乎。只是如此一来，出于一些无聊的职业操守，灰晶素这个项目，将更不会有能力足够的人接手，相当于给柯林陪葬了。

“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兰卡的分身，但还是找不到他的本体。”他落寞地说道，“我真的很怕已经晚了。”

中枢塔楼昏暗的金字塔顶，西美并不说话。

调查仍在继续，决策会选组了包括新羽学者在内的全科目调查组对事故进行深入调查，以规避防委会为包庇长官出现隐瞒偏私。

辛尔敏本人也被暂留在中枢禁止离境，一方面避免其在外可能干扰调查组的独立工作，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他个人人身安全考虑作出的保护措施。辛尔敏和寄种人的矛盾更是由来已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辛尔敏料到再等下去，柯林和他之间必会迎来死亡，只是说实话，他一直以为会是自己先死。

“暂留”没有规定时间，大约是要等彻底弄清楚柯林的死因，以及等待决策会宣判他在这一事故中需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辛尔敏已经很久没在中枢停留这么久，直到快要过迁年节，仍旧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这事似乎对他的打击很大，从回到中枢开始就不停地生病。

他的身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很差，或许是七年前。七年前他曾遭遇几乎让他丧命的事故。但中枢医疗有足够的证据拒绝承认如此结论，他们肯定他被完全治好了。

医疗中心倡导自身免疫作用，一些轻微病症并不建议进行医学干预。

但这位防委会长官很厌恶这种没苦硬吃的做法，任何使他从常规生活中分走注意力的病痛都会让他烦躁不堪。

辛尔敏在中枢城区边街有一位开诊所的医生朋友，名叫茉莉。暂留中枢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这里通过折磨这位朋友以减轻病痛对自己的折磨。

胖胖的诊所院长不堪其扰，又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制约于他。赫拉在这家诊所治疗过一段时间，茉莉知道她于辛尔敏而言很特殊，最终只得向她求援。

“长官赖着不走，诊所不能开门营业，很影响我服务其他居民。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他弄走？”茉莉院长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请求道。

“我？”

“哪怕是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其他人他都不肯见。”

赫拉连连摆手，擅自离境的事没个了结，她躲着他还来不及，好不容易被柯林的事转移了注意力没来得及挨骂，何必还要来主动承受火力。

但明显压力肥的茉莉院长好一通卖惨，好似再没人去分担，这位院长将活不到过年。

赫拉只好提着鲜花和礼物前去杀身成仁。

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辛尔敏竟一句都没骂她。

“听说你朋友的组也回来了？”辛尔敏问。

“对。”

赫拉被送回来没过多久，小葡萄薇缇斯的外派组完成任务收队，也回到中枢。格温的工牌被带了回来。咪咪和喵喵的孩子已经会走路了。

“听说，你的朋友从故土派变成了坚定的起航派。”辛尔敏笑着说。

“倒也没有，在分离派和起航派之间摇摆呢。”赫拉撇了撇嘴：“长官连这都知道。”

“你呢？”他问，“你觉得他们还有被拯救的必要吗？”

“我们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救谁，是为了完成须臾最初的使命，为了得偿所愿。”她低声说。

“为了得偿所愿。”辛尔敏重复一遍，望着她，露出一些宽怀的笑容。

“柯林的事……”赫拉想起来问，“调查说是寄种人的刺杀，杀手是什么人呢？”她的脑中闪过那名黑心修士。

正说中了辛尔敏的心事，看见他沉默。看见他不着痕迹地叹息。

“我不能知道？”赫拉问。

他笑了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一名十分优秀的特勤，早已脱离了需要控制的阶段，她真的很适合这份工作。可惜啊，她也死在那场爆炸中。自杀式袭击。”

“为什么？”

“很显然，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见过兰卡了。他们管这叫‘唤醒’。”

“兰卡？”她想了想，“全知境的兰卡，那个兰卡摩柯？”

“对。”

“那么杀手呢，是什么地方来的？”

“一个星星世界。数不清的星星。她的族群生活在其中一颗蓝色的星星表层。”辛尔敏说道，“故乡给了她绝佳的天赋。”

“是什么？”

“普通。”他说，“普通到混在人群里就会被无视。”

听起来有些悲催的能力，但对一名特勤人员来讲，却大有用处。辛尔敏为此十分惋惜。

第三架飞机落到脏山屠场大寨。谁都看不见第三名女护卫跳下机舱。

好凉啊，好凉啊，好凉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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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垃圾山-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