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景阁附近街道的一个小餐厅内,罗嘉拉着那安意犹未尽的感慨道:“你是没看到她最后的表情。”
那安无奈的笑笑,这已经是罗嘉的第三遍感慨了。虽然她们声音不算大,餐厅也颇为嘈杂,但以柒业之前表现出来的听力,就坐在她们对面的这个距离应该足够他理清她们所有的对话。只是柒业从进餐厅起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嘉似乎也是看准了这点才一遍又一遍的说起刚刚的事,毕竟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别的女生似乎对他感兴趣又吃瘪还是有点尴尬。即使罗嘉从见到沈梦琳的第一面开始就本能的讨厌这个女生,她的每一句话看起来都像是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却给人一种别人在欺负她的感觉。
“这个沈梦琳之前初中的时候就是这样吗?”罗嘉往嘴里塞了一口菜,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听到初中两个字,那安下意识的移开视线,但只是略微沉默后还是开口问道:“哪样?”
被那安这么一问罗嘉顿时也犹豫起来,一时竟没法很好的形容出来:“大概就是···就是这样擅长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呃,或者说装可怜?对!装可怜!”
那安又是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答道:“我不太清楚你说的装可怜怎么定义,但她很受欢迎,受所有人欢迎,同学,家长,老师,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这么厉害。”罗嘉面露不屑的感慨,但这个情况其实也很容易预料,毕竟那个女生真的很懂得怎么讨人喜欢。要不是一开始她就因为柒业的存在而带了点偏见,说不定还真会被她给绕进去。
罗嘉很快吃完一口饭看向那安问道:“那你呢,你也喜欢她?”
那安一愣,竟面露出一些迷茫答道:“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客观来说她应该不讨厌沈梦琳,毕竟沈梦琳是为数不多会不在意其他人看法来和她搭话的人。
但···有些事情,即使大家说不定都是好心,也难免会办成坏事。
在刚入初中不久的一次体育课中,班上要好的几个同学组织玩抓人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选出几个带有“病毒”的成员去追赶剩下的人,如果感染“病毒”的人成功抓住人,则“病毒”会转移到被抓住的人身上,将由新的“病毒携带者”继续抓人。
当时已有被孤立征兆的那安自然没有被列入游戏成员中,但体育课也有体育课的规定,自由活动时间不能擅自回到教室。一直有着“乖乖女”人设的那安自然也没试图离开操场,而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独自发呆。
起初玩游戏的人和那安还有着很远的距离,大家各自呆在操场的一端互不干涉,但很快不知道从谁开始带头,游戏的大部队开始逐渐向那安所在的方向靠近。
当时负责抓人的沈梦琳不知是跑累了,还是看到孤单一人的那安觉得不太好。总之,她带着笑容走到发呆的那安面前,轻轻拍了一下那安的肩膀说道:“好了,现在你有病毒了,由你负责抓人了。”
然后在那安反应过来前,沈梦琳快速跑回人群说了些什么,剩下的人便骚动着开始大喊:“病毒来了,大家快跑。”
在喊声中,众人期盼已久的下课铃声也随之响起,同学们很快一哄而散的向教室跑去,原本喧闹的操场上只剩下了那安一个人。
而当那安回到教室时,原本参与游戏的人还在继续喊着:“病毒来了,大家不要靠近她。”
还有人“热心”的给那些同样没有参与到游戏中的人解释,让其他人大致了解了现状。很快,不知是因为游戏,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所有人都更加不敢靠近那安,连收发作业这样平常的事情大家也开始当成玩闹。他们认为只要是被那安触碰过的东西都带有病毒,他们将那安的试卷,作业和书本踢来踢去,就怕一不小心碰到会沾染上致命的“病毒”。
这个“游戏”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几周后大家终于玩腻了“病毒”的游戏,那安的生活才回到之前的被孤立状态。至少,作业和书本终于不用再受难了。
而在这之后,沈梦琳也特地找到那安道歉,她起初只是觉得那安一个人带着挺孤单才希望那安一起参与游戏,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给那安买了零食当赔罪,希望那安可以原谅她。
那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本来也不觉得事情这样发展应该怪沈梦琳,反而应该怪她的性格。因为比起找欺负自己的人吵架争辩甚至报复回去,那安觉得置之不理才是正解。
毕竟,她的父母最开始狠心将她送出来读寄宿中学,就是因为没时间管她,又希望她可以获得更优秀的成绩和更好的教育机会,这所封闭式的名校则是他们精挑细选后的最优解。
比起没意义的争辩,和争斗后被老师叫家长的风险,那安选择了更为稳妥,也更不需要人担心的路线——用放弃维持人际关系留出的时间来全心投入学习。
她当时认为,只要她不反抗,久而久之欺负她的人也会觉得无聊了。而真到不可收拾的时候,老师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而事实就是,每当事情走向平息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引起新一波的嘲弄。沈梦琳这样因“好心”引起的玩笑和孤立三年下来也不在少数,更毋论这其中,还有根本不带有“好心”,只是纯粹恶意的人。比如,那安的现任同桌——何泰。
那安的心态从最开始的忍耐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时间所剩无几,熬出头就可以逃离。事到如今,那安也不愿再细究其中的原由,不愿去想沈梦琳引起的那些事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毕竟是有意也好,无心也罢,对现在的那安来说都是过去式了,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再接触和回想那些与那段时日有关的人和事。
见那安回答不知道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罗嘉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好机械般的继续吃着午饭。
倒是一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的柒业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那安问道:“你有刚刚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吗?”
“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
他这句话让对面的那安和罗嘉同时抬头看去,而比起那安的疑惑,罗嘉的表情则是疑惑带着些震惊。
你不是对她不感兴趣吗?这句话仿佛直接写在了她的脸上。
见那安半天没有回复,柒业微微皱眉疑惑道:“没有吗?”
见柒业再次提问,那安这才回过神来答到:“有。”
“居然真有啊?”这下罗嘉更惊讶了,正常不应该回答没有吗?难道那安这家伙真准备告诉柒业,然后让这个仙女一样的狐狸精去勾引他啊?
罗嘉心里的这些吐槽那安自然无法知晓,只是顺着罗嘉的问题答道:“我姑且还是有加班群的,毕竟还有不少老师在里面。”
我哪让你说这个了啊,罗嘉欲哭无泪,她总觉得那安的关注点偏移得厉害。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关心柒业为什么会想要狐狸精的联系方式吗?
“所以你没有直接加她,只是可以通过班群找到她?”柒业继续看向那安提问。
“是啊,也没有加的必要吧,又没什么可聊的。”那安无奈笑笑。
罗嘉顿时也对这个话题有些好奇:“初中所有人你不会都没加就只有一个班群吧?”
“那倒没有,加了一个朋友,还有班长。”那安说着顺手调出好友界面,除去几个一看就是班级群的名字以外,就只有几个少得可怜的好友,这其中还有柒业罗嘉凌菲等几个熟人的名字,再就是备注有父母妹妹等家人的名字。
说完那安再次看向柒业:“需要把沈梦琳的账号截图给你吗?”
听那安这么问,罗嘉恨不得一巴掌拍上去。这个话题好不容易绕过去了,你怎么还主动提这事呢!就这么想让这小狐狸精继续勾搭柒业啊!
谁知道最开始提出这事的柒业却一副没兴趣的样子答道:“不用了。”
那你问这么多干嘛呀,又不要!罗嘉内心吐槽的**都快溢出来了,不过好在最终结果是好的,她才强行压下各种冲动,重新吃起了午饭。
那安倒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听到柒业说不要只是淡然“哦”了一声,然后收起手机也继续吃起了午饭。
因为这次出行只是抢到票之后的临时起意,在吃完午饭之后罗嘉明显已经失去了目标。
犹豫了一会后罗嘉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不过邵宇下午才开始比赛,他们学校操场专门设有校外观看席,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那安今天本就没有安排,安排都是罗嘉给的。所以当罗嘉提出这个想法时,那安的第一反应便是:那就一起去吧。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柒业便相当难得的抢先说道:“我们还有其他事,就不一起了。”
那安和罗嘉同时略带茫然的看向了柒业,只是罗嘉很快便反应过来说道:“这样啊,那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说着还冲那安眨了眨眼,这才拿起自己的小包逃也似的跑了,一副生怕打扰二人的样子。
那安则很是疑惑的转向柒业:“还有什么事吗?去找虚影?”
“你还记得今天是教师节吗?”柒业微微挑眉看向那安。
“教师节···?”这下那安更加疑惑了。
坦白说她的确忘了今天是教师节,她这几天对日期的概念就只有昨天9月9日刚给柒业过完生日,还过的有些坎坷。但,就算记得是教师节···
“教师节有什么问题吗?”那安不解看向柒业反问。
柒业并没有回头看那安,只是自顾自向一个方向走去:“正好也是周日,不用去看看以前的老师吗?”
“以前的···老师?”那安喃喃重复着柒业的话,视线却顺着柒业走的方向看去。她很快想起了之前在江景阁上看到的场景,那个方向,有她的初中学校。那安下意识停下脚步,思绪万千。
柒业也停下脚步,终于看向那安说道:“你不是说你是为了老师才的加班群吗,那至少有值得留念的记忆吧。”
那安的确无法否认这一点。
各种原因造成的紧张焦虑,和不适应导致的饮食不规律,让原本一年只出现两三次的急性肠胃炎变成了常客,那安三天两头就得往医院跑一趟。家在外地,父母难免有无法及时赶到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班主任和寝室的管理老师都会给那安提供不少帮助。
想到他们,那安再次看向初中学校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在那安的初中,每周日晚上都有强制的晚自习。所以每到周日下午,班主任和生活老师都会提前返回学校迎接学生。
那安和柒业来到校门口时正好刚过三点,大部分学生还未返校,绝大部分班主任和生活老师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因为是学生的返校时间,校门口保安并没有对二人的入校行为进行阻拦。
那安走入校门,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老建筑,心中思绪纷呈。但只是片刻的迟疑后,那安便转身拐向另一边稍新些的大楼。
遵循长久的习惯来到第五层,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那安很快停在了位于走廊最尽头的办公室门口。空着的右手几次抬起又放下,但最终还是轻轻叩响了面前的那扇房门。
“请进。”
中年男声从屋内传出,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
那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轻咬了自己的下唇,下定决心般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办公室内侧靠窗的位置上,一位男教师从堆满办公桌面的作业中缓缓抬起头。他看起来约四十出头,有着深刻明显的面部轮廓,高挺的鼻梁,微薄颜色偏深的双唇。能够想象,在二三十年轻,这位教师一定也是个令人仰慕的大帅哥。当然,即使现在,放在同年龄阶段的教师群中,他也是相当亮眼的存在。
男教师深邃偏棕的双瞳注视向走入办公室的那安,剃成寸头的黑发中已有明显的白色,这也是他和那安记忆中唯一不一样的地方。
“李老师。”那安轻声叫出这个曾经的称呼。
被称为李老师的男教师微微怔住,似乎在回忆,在思考。良久后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是···那安?”
那安轻轻点头,踌躇片刻后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她双手递出被捧在怀里的康乃馨,微垂视线轻声说道:“教师节快乐。”
李老师怔怔的接过花束,甚至没有说感谢,相对无言很久之后,李老师才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的问道:“高中怎么样?”
“挺好的。”虽然听起来很敷衍,但那安也想不出其他回答,这应该是她唯一的感受。
“那就好。”李老师却因为这个回答再次陷入了尴尬中。
正斟酌着是不是该再说点什么,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随后便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李老师疑惑抬头望去,就见一个长相颇为好看的人出现在门口。微微上挑只有眼尾处的下压而透出一丝温和的双眼,习惯性微微皱起的眉,微挺精致的鼻梁,偏薄的淡色嘴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慵懒随意,但生人勿近的奇怪气场。因为随意束起的长发李老师并没能在第一眼就确定来人的性别,但明显更具有男性特征的骨架,和领口处露出修长脖颈上的喉结还是让李老师很快反应了过来。
但无论如何对李老师来说这都是一个陌生的人,李老师可以确信,这样具有特点的人,只要见过一次他就不会忘记。他疑惑望向出现在门口的男生:“你是···”
那安也随着李老师的询问声回头,很快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朋友。”那安轻笑着回答,她并没有注意到,这是她进这个办公室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听到那安的回答,李老师再次怔了怔,又抬头打量了柒业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这样啊,那就好。”
“那我先走了。”那安向李老师告别,然后转身向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柒业走去。
二人离开后,李老师有些失神的看了看手中的花,宛如自语般的低声说道:“真的,太好了。”
那安和柒业离开办公楼后,转入了学校小卖部和一排阴郁树木围成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一到已有些陈旧的铁门。铁门并没有关闭,但那安却没有进去,而是轻轻叩响了拿石头抵住敞开的铁门。
铁门边的小小安保室内,一个留着点点花白胡须的大爷探出头来:“找谁啊?”
“张老师在里面吗?”
“找张老师的啊。”大爷边低声咕哝,边打开了放在保安室的对讲机,快速说了几句后,他示意那安和柒业在旁边等待。
并没有等太久,一个头发略有白丝的干练中年妇女向门口走来。脸上已有明显的皱纹,看起来约摸50岁上下,但双眼却异常有神,让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
“谁找我?”张老师的目光落在守门大爷身上,声音也显得中气十足。
守门大爷刚准备朝那安等候的方向指去,张老师的目光却已经先一步落在了一旁等候的那安身上。
“那安?你是那安吧!”张老师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她快速走到那安面前面露关切的上下打量许久,这才安心般的感慨到:“真的是那安呀,高中怎么样过得好吗?”
“嗯,很好。”那安轻轻点头,仿佛想让张老师安心般的笑着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张老师轻拍着那安的肩膀,发自内心的替这位学生感到开心。
也是到这时候,张老师才注意到那安身边还站着一个长相颇为好看的年轻人。
见张老师带着询问的目光落到了柒业身上,那安主动介绍道:“他是柒业,我朋友。”
见那安介绍到自己,柒业也微微冲张老师点头打招呼道:“张老师好。”
听到是男声,张老师微微愣了愣,但很快笑着回道:“你好。”
随后便再次转向那安又问了一些生活情况之后这才放下心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在附近有事?”
那安轻笑道:“今天教师节,来看看您。”
那安并没有给张老师带花或者任何礼物,因为知道张老师不会收这些,强行塞给她又被她扔入垃圾桶的教师节礼物不知道有多少。她说她只是个农村妇女,勤勤恳恳干活就行,见不得这些。
还在上学时,那安受了张老师不少照顾,曾试探性的问过她教师节收不收礼物。那时张老师说,如果那安过得好,毕业之后还记得再来看看她就行,不用任何礼物,她见不得这些。
现在,大概就是达成这个约定的时候。
“是吗。挺好的,其实你过得好就行。”张老师神色温和下来。
一年不见,那个过于文静的孩子,那个最令她操心的孩子,竟已经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这大概是她近期收到最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