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放轻些,这儿有东西。”
只见九方栩现在脊背都要弯成一只虾了,偷偷摸摸从一棵高树后绕过去,又屈了膝,看着快和旁边的灌木一边高。
林木森紧随其后,只是他觉得九方栩这个样子实在太接地气,他不觉得自己清高,只是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和九方栩一起“打猎”。
茗林里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少动用灵力,毕竟四面八方都是灵物,谁也不知道在哪里藏着个什么异兽,万一把异兽惊醒,免不得又是要打一场。在茗林里,原住民总是比外来人员要得心应手些,况且林木森从来都修个“与世无争”,麻烦惹不起难不成还躲不起吗?
于是他们只好用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最为传统的打猎手法。
刚刚路上九方栩走得飞快又三心二意,在东树上撇个树枝,又在西树上扯条藤蔓,四处沾花惹草,好不忙碌。
看着九方栩手中牵的那条细软的藤蔓,林木森道:“这真的能抓到小兽?”
他其实不是很看好这次的狩猎,毕竟那狐狸扯着的藤蔓只是连接条木棍,木棍摇摇晃晃地支撑着相貌极其谦逊的木篓——木篓也是九方栩临时编的。在林木森看来,那木篓被风吹两下就该散架了,他实在想象不到这个缺牙的篓能逮住什么缺心眼的兽。
九方栩沾沾自喜地道:“那当然,我小时候都是这么抓小鸟小兔子的。”
林木森:“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就化形了吗?”
“是我刚刚化形那阵子。当时我被……被师尊捡回去数年,化形后第一件事就是想逮些小东西解解馋。”
林木森疑惑道:“你师尊不让你吃东西吗?”
九方栩好像无语了一刹那。
“师尊他老人家不喜欢这些,云止枫虽然也有家养的社畜,但毕竟还是少。师尊又有立规矩不能杀害已经有灵性的小兽,所以就只能自给自足咯。”说罢,九方栩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情绪。
“……木头,你怎么还站着?你想我晚上没肉吃吗?”
林木森挺直了腰板又坚守了一会儿,在几次与九方栩的视线接触后,他认输了。
果然还是狐狸。
林木森心道。
也不知道九方栩哪学来的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小表情,竟然把生硬如木头的林木森盯得想伸手抹一抹压根不存在的汗,不自觉地就被这狐狸带入歧途。林木森尽量把动作表现得很自然,他掸了掸没灰的衣袖,漫不经心道:“你以前,云止枫的规矩也这样随性吗?”说着,已经蹲下,靠在树边。
九方栩见他蹲下,又转身回去,聚精会神地盯着木篓。
“嗯,云止枫没什么规矩。要说实在有,就是不能捕杀已经有灵性的妖兽。师尊曾说,只要守好本分,就算到了阎罗殿前,也能无惧。”
林木森微微颔首。
“做事便是要对得起自己,不与大流,不与浊污。”
不与大流,不与污浊。
林木森方要想到些什么,又见九方栩比了给噤声的手势。
“晚饭来了。”
顺着藤蔓看去,一只毛色雪白的兔子正往篓子边上凑。白兔子左嗅嗅气右嗅嗅,却怎么也不肯钻到那个篓子里去。
眼见九方栩急得抓耳挠腮,林木森却觉得有些发怵,眼前的画面不该出现,换言之,这雪白的人畜无害的兔子,不该出现在茗林里。
茗林阴气深重,不该是民间活物出没的地方。
兔子还在篓子旁边磨磨蹭蹭,林木森当机立断斩断了那条藤蔓,兔子受惊,发出尖锐的叫声却没有慌忙逃窜,只见它咧开嘴巴,露出一对不属于食草类动物的尖齿,额角出现两只弯曲而长的羊角,浑身白毛也在刹那间染得黑红,体格在一声声的风啸中肆意胀大,一双眼珠瞪得通红,向两人咆哮而来!
林木森正要拿剑去挡,那兔子靠近他后却立马调了个弯,扑向九方栩。那狐狸似乎还沉浸在不久前发现猎物的喜悦中,反应迟钝,没有起身格挡。
那灵兽的尖牙就要触及肌肤,九方栩好像才意识到危险来临。他侧身一避,尖齿擦肩而过!
九方栩不满地“嘶”一声,手臂附近的衣物被划破,险些就要挂彩。
九方栩:“这兔子牙还挺长。”
那灵兽眼见突袭突了个空,心中不爽,迅速调整方向又要进行第二次攻击。
这时,一枚羽箭迅捷飞来,急转直下,正正刺中那灵兽的胸膛!鲜血喷溅不已,被兽血染红的灵草立时焕发生机。
“不好意思道友,恐在下的小兽惊扰到两位,在下这就好好教训。”
林木森余光一瞥,原是一个黑衣人从后方灌木丛中走出,好整以暇地把弄着手上的弓。但见他从容收好弓箭,正要走近倒地的灵兽,林木森却先他一步挡在身前。
“你的小兽?”不知九方栩何时瞬移到那人背后,银针针尖已经直直抵在了那人的后脖颈处。
“道友,我方才为救你安危将我的小兽直接击杀,你这是做什么?”黑衣人察觉自己竟莫名被抓要害,不由得心下一晃。
“这小兽修为可不浅,”林木森附身查看那灵兽伤势,“银针。”
几枚银针自九方栩袖口飞出,稳稳落在林木森手中。“若我将它医好,看看它是否认你这个主子便好。”林木森熟练地将银针扎入灵兽穴位,又拿出乾坤袋,倒出一粒药丸让灵兽吃下。
黑衣人肉眼可见地一颤,挣扎着想要远离两人,却不想脖子后面驾着的针直截了当地扎了进来。
“别耍花招,茗林里你休想动用灵力,否则没人能救你,”九方栩冷冷道,“修为这么低,也敢来茗林偷灵兽?谁派你来的?”
听到九方栩话里话外的轻蔑,黑衣人面上青红交迭:“在下不过是路过茗林,两位难道要凭借修为高于在下就不分青红皂白吗?”
瞥见黑衣人袖口翻动,九方栩眼疾手快,以掌作刃,当即废了那人一条手臂。黑衣人吃痛闷哼一声,额角冷汗直流,全然不见之前的不迫。
九方栩:“还敢做小动作?说罢,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敌不过九方栩修为霸道,终究是恐惧心理占了上风,含糊其辞:“我、我来茗林抓点灵兽卖钱,无人……”话未说完,原先只是定住黑衣人的针却从他喉穿刺而出。
“倒是忠心。”
黑衣人倒下的地方,周围灵草发了疯似地猛长,每株都像是吸足了灵力才慢慢安分下去。
林木森看着黑衣人的尸体,眉头微蹙。他抬眼看向在一旁冷眼旁观尸体的九方栩,顿了顿道:“他是什么人?”
九方栩:“是灵裟堂的人,”他转身看向还躺在地上的灵兽,“这只白羚兔怎么样?”彼时灵兽已经恢复了白色绒球样貌,林木森见状把它抱在怀里。
“那箭的位置偏了些,不然谁都救不回来,”黑衣人的残骸恰好隔在两人之间,林木森察觉气氛微妙,不知如何是好地,“你离这么远做什么?”
九方栩依旧斜眼看着尸体:“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
林木森瞥了他一眼:“我虽然没出过这茗林,但有些事情也不是看不出来。我自然怀疑过你,但在茗林里,我也无需怕你,”九方栩沉默不语,“更何况,师父曾告诉我,你不是坏人。”
九方栩:“魏瞳吗……”
“不与大流,不与污浊”,林木森抱起了已经化为白兔子的白羚兔,“我曾经在师父的书上见过这句话。”
九方栩:“你是好奇我和魏瞳的关系?”
沉默些许,九方栩认命般道:“我和魏瞳系出同门。”
林木森身形一颤。
“他是我师兄。”
其实林木森自以为对生死并没有什么执念,魏瞳刚走的那段时间,他与往常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他从外头回来时少了个老头子在门口晒太阳,又或是少了个经常会坐在水缸旁看着鱼发呆的老人。魏瞳不是个话多的人,林木森也不觉得他不在后屋子里变冷清了。他还是每天按部就班地活着,直到九方栩从水缸里跳出来变了只狐狸。
魏瞳在他身旁好像总是淡淡的,他作为师父传授林木森知识,但并不把林木森当孩子看待,也没有希望林木森出人头地的愿望。林木森总觉得有时候他师父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实际之物,而是什么故人。
现在他好像是明白了,魏瞳看的是九方栩。或许师父实在回忆过往,只是他不知,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两师兄各奔东西,又是什么让九方栩来到这危险重重的茗林中?
林木森摸了摸怀中的白团子,这只白羚兔尚未成年,头上的角还未长成,在长长的白毛里被遮掩,也难怪他误以为它只是只普通兔子。“师父也是在云止枫长大的吗?”
九方栩本是埋头走着,听见林木森的声音迟疑一瞬,答道:“我不知道,我被师尊捡回来的时候,师兄已是弱冠之年。”
林木森点点头:“那你还有别的师兄弟吗?”
九方栩:“没有,师尊喜静,只收了我们两个徒弟。”说罢,两人沉默良久。
怀中的白羚兔许是醒了,轻轻叫唤两声,却见自己被陌生人抱在怀中,丝毫不敢动弹,全然没了刚刚的气势,又或许是伤势过重,短时间内无法化形,只好乖乖窝成一团。
林木森:“你还吃吗?”
白羚兔的耳朵抖了抖。
九方栩:?
“猎物打回来了,我问你还吃不吃。”
九方栩:“……我不吃灵兽……你还要我跟你回去吗?”
林木森:“难不成你想呆在林子里吗?这白羚兔还需要疗伤,得加快脚步了。”
林木森其实并不觉得九方栩隐瞒身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先前他没问,九方栩自然也没有告诉他的义务。只是现在关系一挑明,这狐狸好像成了他的……师叔?
林木森有点罕见的不自在。
到了屋内,林木森从床边的木匣子里取出草药研磨成粉,和着水塘里的水给可怜的兔子上了药。收拾好刚刚被兔子踢得乱七八糟的药罐子,林木森发话了。
“你方才说,那黑衣人是灵裟堂的人。灵裟堂,那是个什么物什?”
九方栩把那窝白团子放在有光亮的地方,说:“灵裟堂表面是以贩卖灵兽为生的市场,实际暗地里是将四方灵兽抓去炼丹。”
“……炼丹?”
九方栩:“普通的灵兽市场只是贩卖灵兽给修士,灵裟堂是打着灵兽市场的名义,将灵核较为强大的灵兽捕捉去,炼制一些禁术所记载的丹药,”九方栩目光沉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这只白羚兔毛色纯正,也怪不得他们想要。我看那黑衣人着装打扮,应当是灵裟堂中‘麂’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