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洛城内,此刻一片热闹喧嚣。
尽管天公不作美,但依旧是满长街的花灯,映着人山人海,络绎不绝。今日是上元节,大玥有放花灯的习俗,禁宫内外都不例外。
师泱只带了由春一个丫鬟,从承和门离开,只身前往云国公府。
国公府和禁宫,只有一条长华街相隔。自师泱十二岁那年起,每年的上元节,她都会去国公府陪着那位云荣小郡主。毫无例外。
算算年月,到今年,已然是第十个年头了。
除却过节的缘故,还有一条重要原因,那就是上元节也是云荣郡主的生辰。
由春打小就服侍公主,两人是一块长大的。
师泱比她还大了一岁,所有贴身丫鬟里面,也属由春是最不机灵的一个。禁宫里生存,见惯了心机与城府,倒是由春这样笨笨拙拙的,用起来叫人最省心。
所以每回出行办事,几个贴身服侍的人里,师泱总爱带着由春在身边。
绕过长华街,师泱带着由春从东街门走进去,门上的人都认得是长公主,忙躬身上来请安,正要回身进去通传,师泱抬手制止,只说不用了,她自己进去。
师泱大步迈进门槛,由春小跑着跟在后面。
外面热闹,这里也不例外,到处都挂着花灯,曲径通幽处也依旧灯火通明。
师泱顺着小径往醉宜亭走去,那里三三两两,已然聚集了不少京中女眷。
云国公是大玥三代世袭爵位,景帝在位之时也还算显赫家族,可到了这一辈,早已大不如从前,也只借着祖上荫封,过些体面日子。
云国公有一儿一女,郡主云荣,世子云峰,可大都没有什么作为。
整个京中,所有人都知晓,大玥最尊贵的长公主恋慕云荣郡主,可偏偏云荣郡主有心上人,不喜欢女人,独独痴等与其青梅竹马的傅将军。
对此,师泱也是知道的,可她依旧还是固执地不顾世俗眼光,与云荣单方面的来往,引起京中流言纷纷,也因此,让云荣与傅将军的婚事迟迟延了多年。
京中都传,没有长公主的允许,整个京中的官宦子弟,都无人敢迎娶云荣郡主。
云荣对师泱这样的接近,是厌恶憎恨的,她等了她的傅哥哥多年,可如今婚事遥遥无期,这一切都拜师泱所赐。
可凡事福祸相依,师泱对云荣的上心,却也间接促成了京中对云国公府的另眼相看。
至少,有长公主撑腰,即便是落魄侯府,也无人敢欺。
所以,师泱每每送些珍玩稀罕给云荣,云荣也全都一一收下,从未拒绝过。
云荣借着师泱长公主的名号,狐假虎威,威慑凌驾于京中贵女之上,师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愿意将云荣放在心尖上,所以也就任由她,借着自己的名号,做下任何嚣张跋扈的事情。
“长公主如此待云姐姐,云姐姐何不进宫去,一起住在重华宫呢?”下首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姑娘,掩帕揶揄笑道。
话一出,云荣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夏书柔一向看不起她,嫉妒她与傅哥哥有婚约,恨不得她这场婚约黄了才好,可偏偏她父亲是朝中右相,她得罪不起,只得愤恨咬着唇不语。
夏书柔是朝中右相嫡女,左右听见她这话,也全都附和笑着调侃云荣。
“是啊云姐姐,听闻长公主在宫内养了一个和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日夜恩宠。若是长公主能这样待我们,我们姐妹怕是早就进宫去了。”
不远处冬青树下的师泱,听见众人七嘴八舌的话,站在那里未动脚步,静静等着云荣的回答。
身后由春也听见那边话说得孟浪,下意识去瞟师泱的脸色。
自年少时,这样的调侃,云荣就不知听了多少次,自古男女阴阳一体,可谁曾听过,女人和女人也能在一起?
师泱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意,让她这些年来,成了整个京中的笑柄。
云荣心中有气,一时没有忍住,愤恨地嘲讽:“是么,周妹妹竟有如此心思,怎么不早早地同我说呢,我也好和长公主说与,成全妹妹的一片真心,叫你们恩爱相守,日夜不出重华宫大门一步!”
“你——”被人反将一军,周锦思气得结舌,她觑旁边夏书柔的脸色,哼笑了一声,稳住情绪继续开口道:“云姐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长公主一片真心,在姐姐心里,就轻贱如敝履么?”
云荣知道周锦思故意拿话噎她,是吃准了她不敢忤逆长公主的名号,可这一回她受够了与师泱捆绑在一起的各种污言,遂无情怨怼道:“哼,女人的真心,要来作甚?我与傅哥哥早有婚约在身,迟早是夫妻。怎么,诸位妹妹们,也想和女人在一起,交颈鸳鸯,行龌龊恶心之事么?!她就是长公主又如何,一样叫人恶心!”
一行女子之中,只有云荣年纪最长,这一番浪荡粗鄙的话,叫在场的所有人都哑口无言,耳根热得红了起来,没有人敢接话。
不远处冬青树下,师泱听见云荣那番话,迟迟未动,双眸晦暗,紧紧盯着远处亭子内的女孩儿侧影,周遭腾起阴郁沉寂。
磕托——
树下突然传来一道簪子折裂的声音,周锦思抬头一眼看见站在树下的师泱,吓得立马站了起来,骇然结舌道:“长,长公主……”
云荣听见声音,浑身一怔,也慢慢转过来,对上那双阴郁的眼神,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逼人的寒意,一瞬像掉进了枯井之中。
她不敢忤逆师泱,那是一个魔鬼,杀人鞭尸,她曾亲眼见过一回。
云荣也吓得不敢说话,心砰砰直跳,牙关颤栗。
师泱未语,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随手将掌心里的那根被捏断的银簪扔进草丛之中,随后转身离开,未置一词。
由春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忙也跟了上去。
不知何时起了长风,天幕上一片漆黑,狂风大作,漫天飞舞的孔明灯会吹得四散,连长街上的人也消散了许多。
师泱走得飞快,由春小跑着跟在后面,喊道:“公主——”
师泱停下脚步,眉目冷峻,狠厉地扫过去,发狠道:“滚开,不许跟过来!”
由春吓得停住脚,没有再跟着她,任由着师泱一个人大步离开,消失在黑夜之中。
长街两旁的商贩铺盖被风吹得卷起来,师泱衣裙翻飞,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长街中央。
十年了,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想想她恋慕云荣那样的人什么呢?肤浅无趣,骄纵无脑,半点也配不上她,如果没有那一场救命之恩,这样的女人,她连看一眼都不会看。
这一场荒唐的梦,已经做了太久了,如今,是该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