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师泱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身下撕裂开来一样疼。
卫若漓在折磨她,她千里迢迢将她带到这里来,为的就是折磨她,报当初她强迫她为替身的仇。
所以她不愿意杀她,比起煎熬地活着,死又算得了什么?
由春浑身是伤地回来,并师泱一起被关在了密室之中。
她看见师泱惨白的脸色,忙奔过去,跪在地上查探,担忧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师泱睁开眼睛,煞白的脸上满是汗意,她动弹不了,挣扎着皱起眉头,如今的她甚至都不如由春。
由春替她拉拢好衣裳,扶起她靠在墙边,眼眶含泪地喊公主。
师泱看向由春,昏暗潮湿的密室里,她依旧也能闻得到她身上混着泥土的血腥之气。
卫若漓知道了她泄露消息的事情,由春也必定被拷打受了刑,她没有武功,也没有体力,只怕也不会比她好多少。
漆黑里师泱看着她,声音沙哑,低徊道:“她对你用刑了是不是?”
由春抿着唇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低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却是这月余以来,唯一的温度。
师泱伸手去拉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由春忽然哆嗦了下,钻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她怕公主发现,硬是咬着唇一声未吭。
师泱感受到由春的颤栗,她拧起眉,试探地问她:“是……夹棍么?”
十指连心,她不知道,由春究竟承受了多少苦痛。
宫中刑讯的那些手段,她是知道的,连习武之人都无法忍受,又何况一个没有半点内力的由春。
由春鼻腔忽然一酸,她跪在师泱身旁,努力平稳情绪,安慰她:“公主不要担心,奴婢一点都不疼,真的。奴婢什么都没有说。”
师泱长睫低垂着,有丝丝愧疚涌上心头,她无奈地说:“由春,就算你招认,出卖了本宫,本宫也不会怪你。”
由春朝她磕头,哭着摇头道:“奴婢不离开公主,公主就是奴婢的主子,不论什么时候,奴婢都不会背叛公主。奴婢从小家里穷,五岁起就被人倒卖,转圜来去,不知卖了多少个爹,每日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后来进宫里当丫鬟,和我一起进宫的那些人,有些死了,有些不见了,可只有我好命,遇上公主这样好的人,日子过得像是比上辈子都还好,不愁吃,也不愁穿,公主还常赏赐给我好多银钱首饰,我留了好一些,全都寄回去给了我爹娘。公主是奴婢此生遇到的最好的人,如果没有公主收留奴婢,奴婢哪里还有机会过上这样好的日子呢,也许早就没了命了。 ”
师泱听得动容,她如今为人阶下囚,往日曾经都犹如上辈子的事情,她不仅保不了自己,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了。
可就是这样的境地,也竟然还有人不离不弃地愿意跟在她的身边。
师泱眼眶微酸,喉头哽咽地问她:“这样的日子,好么?”
师泱不懂得人间疾苦,她竟不知,即便是吃饱穿暖,也会是一个人最大的恩惠。
可由春却很乐观,她咧起嘴笑,一边笑一边掉眼泪,肯定地说:“只要跟着公主,日子就是好的。是公主给了奴婢再生之命,奴婢没有念过书,可奴婢的娘从小就告诉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公主是好人,所以不管公主让奴婢做什么,奴婢都愿意做。奴婢知道,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匡扶南玥,是为了救桦儿陛下,所以,就算今日奴婢没能回得来,也是值得的。”
师泱听得掉眼泪,是她利用了由春,将那块和田龙纹玉佩扣在了她的腰间,引了慕容氏安插在璇玑殿的眼线发现,她怕由春背叛她,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她。
却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即便知道会没命,却依旧义无反顾地去做。
师泱心疼地揪起来,她耗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将人涌入怀里,泪水像是绝了提,此刻她什么都没有,只有由春了。
“由春,是我对不起你。”她埋进她的肩头,终于隐忍痛哭,“我也只有你了。”
由春回抱住她,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由春一直陪着公主,永远都不会离开。”
整整三日,卫若漓将这主仆二人关在密室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由着她们自生自灭。
好在由春之前偷偷藏了一块干粮,分作了好几块给了师泱,师泱要与她分,可由春不肯吃,直说着自己不饿,在外面吃了饱饱的,挺个三五天也没有关系,还说她从前没有饭吃的时候,也是这么挺过来的。
师泱从没有了解过由春的过去,可却在这一刻,体会到了由春口中说的吃饱穿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最后一点干粮也耗尽了,师泱看着头顶上的漆黑,意识浮沉,一点光亮也看不见,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
终于,在第三日的深夜里,她看见了密室里透进来的一道月光,那微弱的光芒,像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一道光。
有双手将她拦腰托起,额间有温软的唇瓣,师泱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可终究是连这一点的力气也没有了。
师泱的身份被泄露,满朝文武全都知晓了,大梁新君,将敌国余孽长公主师泱,藏在寝殿密室之中。
朝中沸沸扬扬,就连昔日卫若漓在南玥做禁|脔女宠的事情也被人宣扬了出去,当朝新君曾经在蛰伏南玥之时,卖身求荣,苟合于敌国公主。如今国破城亡,却依旧恋恋不舍,将人藏在寝殿之中,日日欢好笙箫。
不用猜也知晓这些舆论出自哪里,除去凤宣殿里的慕容音,没有第二人。
所有人都认定她舍弃不掉师泱,认为捏住了她的把柄,可以以此来要挟她!
三日后是二月二,照旧例宫里会举行盛宴,阖宫并朝臣官眷们都会出席。
事关师泱一事,朝臣们并没有罢休,每日仍旧有成百上千的奏折呈上来,逼着卫若漓处死师泱。
即便是宴会之上,也依旧有人冒着触怒卫若漓的风险,强行提起。
悠悠之口,总是堵不住的。
所有人都认定,她迟迟不愿意处置,是因为在乎师泱,舍不得动她。
做了十年之久的敌国质子,临到头居然还自甘下贱地俯就讨好敌人,一时之间,她成了满大梁的笑话。
开口的依旧是范青,都察院左都御史,也是高宗十五年的甲等进士。
范青曾是丞相慕容籍的门生,与卫询生前交好。卫若漓公然杀死卫询,为此范青受慕容氏所蛊,以她心狠手辣杀害兄长的罪名,弹劾了近一月之久。
朝中内外,天下百姓,尽人皆知。
他算中了只要卫若漓还愿意做一个开明的君王,就不会公然动他。
所以范青便肆无忌惮,越发变本加厉。
范青:“新朝初立不过月余,为了江山社稷,臣奏请陛下,请立即诛杀敌国余孽,也以此保全陛下声誉。”
范青一人站在大殿之中,言至最后一句之时,语气颇有些轻浮,等候着卫若漓开口,歌舞伎乐声也立时戛然而止。
没有人敢开口,大殿里鸦雀无声,死了一般的寂静。
卫若漓自顾自执起案桌上的青花瓷酒壶,斟了一盏酒,捏起轻抿了一口。
随后放下酒盏,抬头看向座下站着的人,开口笑道:“我大梁一向仁义治国,昔日即便是战俘,也有优待的历事,不至于赶尽杀绝,更何况是一国公主。当然了,范爱卿也是为我大梁着想,朕也理当体谅爱卿这份心。这样,听闻公主歌舞名绝天下,朕观爱卿日夜为国事操劳,属实不忍,就将公主赐给爱卿,为府上歌姬如何?”
范青一怔,错愕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女君,那双眼眸之中,是运筹帷幄般的沉稳,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连忙回过神来低下头去。
不止范青,所有人都惊讶于,卫若漓如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说到底,满大梁上下谁没有听过那段替身女宠的传闻,而如今,敌国长公主师泱,又的确被藏在女帝寝宫之中。
所有人都认为,陛下对那敌国公主情愫未减,这些时日以来,大臣们日日相逼,她迟迟不肯发声,也不过是为了保住那人,可心尖上的人,又为何在这一刻,竟公然要拱手送于他人?
饶是范青也没有想过,会是这番局面。
他只想着,如果卫若漓依旧不肯答复推脱此事,就又可以当众羞辱一番;倘若卫若漓受他胁迫,杀了师泱,那也算是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不论卫若漓如何答复,都可算是为卫询兄出了一口恶气。
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倒叫范青一时语塞。
他是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又或者,师泱在她那里,根本就够不上什么资格。是他从头到尾,用错了计。
卫若漓见他沉默,讽笑着继续开口:“爱卿不必拘泥,公主柔情缱绻,朕领略了多年,如今就将公主赠与爱卿,以显朕的一片茕茕心意。公主虽为旧朝之人,却也是一国皇戚,倒也不辱没了爱卿。”
说完,卫若漓看着哑口无言的范青,轻笑了声,侧首吩咐怀则将人带出来。
一刻钟之后,怀则领了师泱出来。
她身穿一袭水碧色的齐胸襦裙,发髻梳成高堕马髻,上面只插了一根金凤鎏金银杆步摇,面容被斗笠面纱遮挡住,看不真切,可只这纤弱风骨,螓首蛾眉的身段,也当知眼前的人,是一代绝色。
更何况,师泱盖天下有名的美人,世人皆知。
卫若漓当众揭开了师泱的面纱,抬手勾起她的下颌,逼迫她仰起头看着自己,她望见那双如水盈秋的眼眸,没有多留恋其中,只微微俯首贴过去,在她耳畔轻轻开口,用只有两人的声音,冷冷道:“别叫他碰你,知道么?”
师泱一颗心提起来,耳蜗里喷|涌进来的气息,叫她颤栗。
她如今是一只囊中的猎物,即便待放,那根牵引的绳索,也依旧在卫若漓手中,可她赌的,不过是这一刻的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