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还是离开了靖灵。
晨暮与浅月交替之时,我来到解悠山巅,山里的雾气犹如晨起醒面的清水,叫醒我混乱的思绪也浇灭那中烧的怒意。
天地之间,一抹幻蓝傲立,清冷的背影染上隔夜的霜华,散发出一种说不清的孤寂。
轻轻地,我靠近蓝影,与之并肩而立。
解悠风过,悄无声息。
“南茗,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冷冽的声音随风而起,未带出一丝怒气。
得不到回应,我转眸向她,迎上一双淡漠的眼,她的眼底,深沉如海。
四目相对,幽深的海面为风所动,闪过一丝笑,如释重负,“我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
……
晨暮里的帝都,沉寂依旧。
我和南茗站在某处府邸的墙上,偷偷往内院张望。
爬墙这种事,我一个人经常干,可是顶着“中杰”的名号和“东楚”一起,还真是头一遭!
“南茗,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曦微之中,她轻轻瞟了我一眼,语气极为淡然,“你不是想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究吗?同你解释,不如带你来看,看过,你便知道了。”
脚踏青瓦,她引我飞往主院,幻白的微光照拂在黑金的牌匾上,盈盈发亮。
敬王府?!
我盯着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一瞬恍惚。
清脆的马蹄声自远方传来,在初晨宁静的早上,显得格外突兀。
长街之上,一男子策马奔行,萧肃的铠甲划出一道寒光,英姿飒爽。
奔至府前,男人挥鞭束马飞身而下,自有府兵上前相迎,“王爷,您回来了。”
男人微微抬眸,往房檐上瞧了一眼,而后大步流星地跨入府院。
好凌厉的眼神!
我几乎以为他是看到了不速之客,目光才如此冰冷,可听他沉声问府兵,“人被关在哪儿?”我才知道,他的冷酷,并非是针对我们。
仔细观察男人,英眉飞硕,冷目沉光,凛然的脸上透着三分稚气七分锐利,竟有年少之人饱经沧桑之感。
我惊讶,这个人好生熟悉!
恍然之间,我似乎回到易水河畔,透过重重枝叶,看他从主帐走出,身披铠甲,红绢缚肩,那时的他应该只有十五六岁。
回望南茗,我迎上她云淡风轻的眼睛,犹疑道,“他是不是那个跟在敬将军身旁的副将?”
南茗微微一笑,那笑及其淡,又及其的轻,“确切来讲,他是敬将军的长子,敬楚恒。”
我惊诧,“敬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怎么会……”
一瞬的恍惚打碎云淡风轻,南茗的眼眸骤然一紧,她望着男人,随他穿越亭廊,跨越小巷,最后看着他推开厢房的门,消失在空洞的庭堂,那里,一道白影瞬息而过。
“人,是我救的……”
我:“啊?!”
在清晨的第一束光里,南茗娓娓道来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来,当年北漠进犯东明,敬楚恒率先锋迎击,战死沙场,敬军士气受挫,节节败退,终使北漠攻过阴山,屠城略地,民不聊生。
在千钧一发之际,敬将军被召回问过,军队则交由副帅夜擎浩明统领,全军竭力,终将漠军赶回阴山以北。敬军大创,先帝震怒,是以追究问责,终查到敬将军泄漏布防图一事,累其满门抄斩。
此事如今看来,全系东仙首以仙力布阵,唤猛兽助北漠,绞杀先锋军,又以瞬行之力移漠军入东明,助其攻城略地,后伪造文书垢陷敬将军通敌叛国,进而将其赶尽杀绝。
听着这血腥的故事,我心中绞痛,“所以,你入阵退敌,将敬楚恒救了出来?”
南茗摇头,笑容苦涩,“八年前,我只有十二岁,哪有能力从仙首手下救人!”
是啊,是我糊涂,那局是设在八年之前!
顿了顿,她继续道,“其实,我只是赶去看他最后一眼。可万没想到,乱坟岗上,他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所以,我便将他带了出来。”
“那之后呢,你为何不将他送回东明,洗刷冤屈?”
她望着我,眸色深沉,“小锦,你觉得,我可以吗?”
火红的太阳冒出海面,经过夜的沉淀,格外耀眼。
面迎日出,她缓缓叹了口气,“仙首设局,从一开始,我便知晓。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么大的局,你认为,凭他一己之力真能布成?还是你觉得,我爹、众世家,清清白白,置身事外?”
她笑着,笑的戚然,“倘若各方势力知晓,敬楚恒还活在世上,未及他开口,说不定早已魂飞湮灭。”
“所以呢,你是如何保全他的?”
微微一笑,她又恢复那云淡风轻,“我啊,让他跟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身边,让他慢慢养伤,慢慢召回旧部,再慢慢查找真相。”
我恍然,“闪灵寻我入鬼窟,是否与你有关?”
她浅笑,“我只是跟他提了一句,‘花影’为中鸾执督所取。”
我望着她,紧紧望着,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我似乎从未看清过她。
“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四目相对,她仍旧坦诚,“如若当年你身处与我同样的境地,你也必定会如此作为。”
“兰锦期,身在江湖,你仍能如此单纯,你该好好想想,究竟是谁在护着你!”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挑破我心里犹豫的纱,也击穿那极力隐藏又敏感的真相。
移开眼神,我不敢看她,就好像,我不敢面对此刻怦怦乱跳的心脏。
极力维持镇定,我问她,“你让敬楚恒跟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边,那个人,是谁?”
她轻笑,“你可知,东明朝内是谁与仙首勾结?”
我点头,“夜擎浩明,原敬家军副统帅,后执掌三军,为东明朝武王之首。”
“不错,那你定当知晓,昨日午时,他已被满门抄斩。”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便听她道,“说是满门,其实还有一人幸免执法,你可知,那个人是谁?”
我恍然回头,迎上她深邃的眼眸,只听,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是夜擎浩明的独女,夜擎遥迦,此时此刻,她人就在这厢房之内。”
想起方才一闪而过的白影,我蓦然望厢房,只可惜紧闭的房门挡住了目光,我看不清里面的人与事,错与伤。
“当年,诸事纷乱,夜擎浩明怕连累他独宠的幼女,便将其送出帝都寄养于南疆。我将敬楚恒置于其必经之路上,托梦于她,她自然将梦中之人庇护于羽翼之下。可惜她不知道,这么做,是为她爹埋下了一把致命的利剑。”
“南疆?!”细细思索,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南茗,你同我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敬楚恒一事未有败露,是否同大嫂,或者说,同靖灵有关?”
南茗不语,只是浅笑。
我忽然觉得,好多事,越搅越乱,可又越来越清晰,“所以,从一开始,仙首布局,但同时,他也一步一步走进了别人设下的局?”
南茗仍旧不语,笑容俞渐加深。
“那么你呢,南茗,你又站在哪一方?”
“我吗?”浅茶色的眼睛蒙上一层薄雾,转眸望东方,她迎着初升的朝阳,淡淡道,“我站在心之所向。”
有风吹过,吹乱她的发,也吹散她徐徐不急的话:“有些事,我不敢苟同,所以,营救廖敏,火烧靖灵,伤你,是我为东明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你是说,当年潜入靖灵刺杀姐姐的,是廖敏?”
“不明显吗?”她反问。
往事回现,我闭上双眼,记忆里的一帧一幕都指向那个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人。原来,早从那时起,廖敏对我,对姐姐,便恨之入骨。
“真是,好明显啊!”我慨叹。
“可是……”轻轻摇头,我直面向她,“你来营救廖敏,无论是五瓣梅花镖还是琉璃火,用的都是鬼王廖姝的招式,这么做,岂不引人注目?”
南茗淡淡笑着,“以姊之力救其妹,不刚好吗?再说,东明和中鸾的对峙总要开始,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凝视南茗,我无言以说,毫无疑问,靖灵大火为中鸾挟制东明奠定了最好的因由,可是她为何非要这么做?东明,可是她的家啊!
反观南茗,初阳之下,她怡然自若,“所以,你想知道的事,都有答案了吗?”
无言,我以沉默相对,心情复杂。
肩头豁然一重,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小锦,好多事,你不明白就别追寻了,其实,我特别羡慕你,能活得如此自在,如此单纯。”
“羡慕我?”我哑然,还记得在圣天山上,我看着她率领门众潇洒恣意的模样,我是多么羡慕她能独挡一面,开疆拓土。
所以,我在羡慕她的同时,她也在羡慕着我?
艳阳初升,霞光璀璨。
逆着漫天云霞,我与南茗离开东明,在去往中鸾和南疆的分叉路口,挥手作别。
她忽然道,“小锦,我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放了廖敏。”
我淡淡地笑,“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她吗?”
“这不一样,她是廖家唯一的后人,我还是希望,她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做个凡人。”
我点头,“是啊,原本这些事都不该牵涉于她,只可惜,她过分执着了。”
南茗垂眸,未有言语。
“小锦,还有一事,请你代劳。”
“你说。”
微微抬眸,她眸中的云霞,绯色正浓,“下一回见到二虎,请你转告他,茗志宏阔,并非良缘,让他忘了我吧。”
我:“……”
想起幻境里二虎拼死相护的举动,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他那句,“小锦,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但是,你能不能别伤她?”
二虎他是,心悦于她?
一瞬的犹豫揪起我护友的心情,我忙道,“南茗,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二虎他人真的特别好!”
南茗轻笑,“我知道,可是小锦,我不需要。”
我哑然,“怎会不需要?终有一天,你要有个归宿,二虎是个很好的选择。”
“为什么一定要有归宿?自由自在闯荡江湖,不好吗?”
“……”
四目相对,她眸色认真,“小锦,别人不懂,难道你还不懂我吗?那一方小小的庭院,并非我心之所向。”
看来,二虎是没戏了。
微微颔首,我轻轻地笑,“那仙首之位呢,可是你心之所向?”
她望着我,眸中的光,猝不及防。
“看来,我是怎样都赶不上你了。”叹了口气,我轻轻搭上她的肩,“来日,你若真争仙首之位,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星眸璀璨,她笑问,“此言当真?”
心之坦然,我笑答,“一言为定!”
不好意思,大家,没存稿了,从这篇起都是新出炉的文字。我想对《许你》严格一些,若是连自己都觉得不好的文字,就不发出来,直到改到满意为止。所以,希望大家耐心守候,可以囤一囤再看,谢谢大家。一起来等小锦的高光时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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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十七章 孤影救赎复兴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