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山巅,我俯瞰平原,广袤无际,滚滚浓烟。
我从未想过会在有生之年再见修界生灵涂炭,更未想过自己会为这一切的发生推波助澜。
那份从鬼窟里寻得的证物,由东明皇族揭发,不仅还原了当年敬将军受垢陷的真相,更牵扯出一修门中人,此人协助元凶伪造敬将军通敌叛北的罪证,致使其百口莫辩,终遭满门抄斩。
这位修门中人不是别人,正是东明仙首廖庭。
此昭一出,修界哗然。
东皇将元凶缉拿收押,并号召修界清理门户,是以中鸾应号而出。
可修界毕竟经历过捣仙大战,更多世家怕以此为引,爆发战乱,因而希望执督与仙首和谈,令其自卸仙任。
岂知,仙首不仅不承认过错,还追责人界垢陷,双方拉锯,情势愈演愈烈。
就在此时,南羽派掌门南茗直面而出,将一份涉及东仙首与北漠皇族的残信公之于众,此信所言正是北漠修泽被灭族一事,至此,北修一案才真正浮出水面。
原来,当年,北漠修泽在得知东仙首涉足人界后,曾好言相劝,望其回归修途,岂知仙首心生嫌隙,畏惧其言,设局北漠皇族将其绞杀,以绝后患。
谁料,在诛杀北修后,北漠皇族进军月辰山庄,一夜之间将山庄夷为平地,而仙首得知此事,非但未有追责,甚至替其隐匿痕迹,致使北修被灭族一事终成悬案。
我还记得我曾胆大妄为地问姐夫,难道全族被灭的真相就这般难查?现在想来,我才真正理解他眼中的悲哀,原来并非是真相难寻,而是寻得真相又能如何?
想来,此刻才是他一直等待的时机。
果然,随着事实公诸,群修激愤,无数替北修不平之人加入到讨伐东明的队伍中来,至此,以中鸾为首,南疆为辅,爆发了自捣仙大战后规模最大的战役,复北之战。
望着硝烟四起的战场,看着长驱直入的仙迹,我忽然想起修考时那场关于怒的幻阵,阵里大哥曾对姐夫讲,“休养生息,暗地寻据,来日举旗明伐,吾一方即可胜,不仰仗他人。”不知是否从那时起中鸾便开始养兵备战,此刻一出,犹如猛兽脱笼,凶悍无比。
受中、南两路夹击,东明修士不敌围剿一路北撤,最终被困于阴山之南,不得已承递降书,以仙首之命博万修安宁,是以,初暮之后,修界再无廖氏一门。
至此,震动人修两界的复北之战,于众修讨伐东明的第十天,轰轰烈烈落下帷幕,此战也成为修界史上最立竿见影的战役。
大漠孤沙,长夜寒凉。
面迎月光,我行走于沙脉之上,阴山以北即为漠,可再次归乡,我并未如修考时那般兴奋,没了修泽的北漠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高耸的瞭塔犹如静夜里的战士,默默守护故土,指引家的方向,可是我的家,它在哪儿呢?那片由我曾爷爷发迹,我族开辟的玉兰山庄,在哪里呢?
漫漫黄沙,遥瞰无际,就算我用再高亢的声音呼喊,都换不来一丝回应。
戈壁没有了,绿茵没有了,更别提以水为家的漠人。
还有我儿时最爱的石林,那藏满整个江湖的岩川又被埋在了哪里?
仰望星空,我横躺于沙,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曾如此随性而卧,墙垣上,房顶上,岩壁上,随处可见一轮明月,皎洁又明亮,同今夜的一模一样。
“总算有样东西不曾改变。”我喃喃自语,笑的颇为寂寥。
我忽然想起不知曾听谁说,北漠最美的便是漫漫黄沙,可最毒的也是这流沙,无声无迹间吞形噬骨,不留下一丝痕迹。
大漠上的风轻轻地吹,参杂着沙粒,悄悄地落。
我抬手拂去睫上残落的沙,鼻尖自然而然碰到腕上那一抹生硬的冰凉,那是一枚骷髅形的戒指,与灭灵一起交缠在我手腕,硌的我些许生疼。
不知为何,在鬼王消陨后,她的戒指会融于灭灵,与鞭尾相生相合,我念及她陨灭前留下的话,并未硬生生将其摘去。
有些人走了,那些蕴含他们灵魄的东西却得以靠近。
想起鬼王生平,我终于理解她当年为何要不顾一切抢夺证据,可既然夺得证据,她为何不干脆将之销毁,一了百了,还留得被我寻回公诸于众?
只可惜,就算我心中有再多疑问,长夜漫漫,都不会再有人回应。
想到鬼王,我不由自主忆起廖敏,指尖探入修囊,从里面拿出一朵干枯的兰花,对着月光看,却看不清那盈盈细蕊。
其实,我在刚刚独闯江湖时,曾遇见过廖敏,那一夜,恰如今晚,是个月满苍凉的夜。
我还记得她向我解释为何一定要夺得魂珠,“我要救姐姐”她是这么说的。
生魂离体,以命结约,是任何药都救不回的。
她现在明白了吗?那颗让她奉上名誉的灵珠,不过是水月镜花,空中阁楼罢了。
可毕竟灵珠非凡品,若叫廖敏知道,正是由于她一意孤行,强催魂珠,才迫使生魂现身于帝都,暴露鬼窟,进而引得闪灵请我伏灵,才终至鬼王神魂俱陨。
想到那夜所生之事,我不觉苦笑,这算不算是因果相报呢?
那一夜,她斟满赔罪的酒,与我分坐两端,一同饮下。
她喝下的是我的谅解,而我饮尽的,是曼陀罗的剧毒,见血封喉。
当她满眼猩红捏住我的脖颈,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她是真的恨透了我。
“你为何要同我争抢魂珠,你为何不像南茗一样默默退出,你为何非弄到人尽皆知才肯罢休?”
我就这般死死盯住她,心灰意冷的,毫无眷恋的。
在意识消散前,我恍然看到一只蝴蝶披云霞而来,摇摇曳曳落在我唇畔,饮血翩舞。
我以为那是死亡的前兆,却不曾想,它是救命的解药。
当我再次睁眼,犹如做了一场清秋大梦,梦醒时分,四周空空荡荡,没有危机,没有伤,唯身旁一株兰花,很是稀奇。
我将花瓣收起,同时也告诫自己,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次,足以!
沙漠上的风依旧冰凉,可现在的我却觉得它很暖很暖。
微微叹息,我再次望天空,忽见一道光自天边飞来,宛如烟花般绽放于空。
待看清光的色泽,我蓦然而起,不敢伤怀。
那是靖灵的集结令,橙色为警,红色为急,而此刻绽放于空的竟是金。
靖灵,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