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帝都西郊,熙熙攘攘的街角。
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边饮酒一边看斜阳西下,耳听说书人讲关于我连闯四关一举夺天的故事。那些事由外人转述,是个振奋人心的趣事,可对于我来说,再次回想却满是不怎么愉悦的记忆。
嘈杂的酒馆,人来人往,墙边坐三人,瞧着像是哪家的修士。
我喝着小酒,吃着菜,本不欲听他们闲聊,奈何,他们像是怕人听不到这对话一般,非要用仙力开嗓,这下,便是我堵住耳朵都无济于事了!
甲:“你们听说了吗,最近修仙界可不太平,怕是要打仗喽!”
乙:“嗯,我也略有耳闻,据说是中鸾那边挑起的事,殃及了咱们东明。”
丙:“啊,怎么会,中鸾执督瞧着很和善啊!”
乙:“人不可貌相,那些世家子弟,谁手上没有千万条亡灵,想巩固地位,能不靠打压别家!”
甲:“可我听说,这次是为了北漠那家……”
丙:“嘘,你还真敢说啊,堂主有令,北边的事咱们谁都不能提!”
乙:“怕什么,咱们用仙力掩护,谁能听得到!”
我:“……”
我慢慢放下酒盅,侧目望向三人,他们身着青衫灰袍,以玄绫束发,瞧着是南禁堂的校服,那么,他们口中所唤的堂主便是廖敏了吧。
“廖敏啊……”我微微一笑,极力压抑心中的愤怒,又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喉咙灼烧。
放下酒盅,我终是缓了口气,轻轻摩挲杯口,再次望向窗外,那里夕阳正好。
“中鸾挑事,殃及东明”这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那个人会做的事。
那个人……
直面朝西,我淡淡的笑,真是好久未想起这个人了!
一想到他,我便不由自主想起南疆盛宴,那一夜的荒唐——
我从未想过,再醒来时会看到满地绸衫、遍地酒壶、以及被他包在掌心里的,我的手腕……
于是,我逃了。
晨暮微白时,我立于南岭之巅,望向身后追来的一袭白衣,狠心唤起幻隐。
我看着他站在我消失的地方四处张望,满目惊慌,听他失了分寸般颤抖着唤出我的名字,问我“在哪儿”……
一声声、一幕幕,我痛彻心扉,可仍旧强忍着未吭一声。
直到他唤:“小锦,你回来,我们回家……”
这声温柔的唤,生生叫出我的泪,也让我恍然忆起,他曾立于樱树之下,对我道“走吧,我们回家”,自那时起,我便追随他左右,不曾分离,一晃竟过了这么多年。
未忍住泪水,我哭出了声,便在这一刻,他血红的眼睛锁住了我,脸上一瞬而起的是无法描述的狂喜。
可是下一刻,云起雾涌,我看尽他眼里的惊吓,急切,愤怒,与不舍。
“兰锦期,你给我回来!”
这大概是他对我说过的最重的话……
一滴泪,落的悄无声息。
我望着漫天云霞,感慨自己就这么一声不响的浪迹天涯。
这一年,我在大漠黄沙月色下饮尽孤凉,在雪山重岭烈风中挥别过往,我跨越万水千山,历经生死存亡,可终究没有勇气再踏进靖灵,见一见他……
我究竟在怕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拾起酒盅,我又喝了一杯,烈酒下喉,这一口可真苦!
“姑娘,这么喝酒,会醉的!”
我恍然抬头,便见一人立于桌前,身着战袍,手执青剑,面对哑然无声的我,微微一笑。
我惊讶地望着他,并非为他身上贵胄的战袍,而是为他脸上所戴的面具,那是一张银光硕闪,造型独特的面具,看起来有点像雨夜里划过长空的闪电。
我注意到自他进门,原本喧嚣的酒馆瞬间安静下来,酒客三三两两起身,朝这边拜了拜便匆匆离开,连那三个修士也不例外。
他一撩衣畔,自在地坐在我对面,翻开酒盏,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你不介意我小酌一杯吧。”
我:“……”
您坐都坐下了,我能说不吗?!
我笑着移开目光。
“你腰上别着的可是‘花影’?”
听他这般问,我摸向腰间,那里只有长情。
“你问的是它?”我摇了摇头,“它叫长情。”
“长情?!”
瞧他撇了撇唇,我知他此刻必然是个嫌弃的表情,不禁闷声哼笑,轻轻抚上长情,“是啊,我第一次听到它的名字时,也是你这个反应。”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敢问阁下与中鸾执督有何渊源?”
他问的这般突然,我一时之间失了神。
直到他轻轻咳了一声,我才慌忙答,“他是我姐夫。”
“哦,你便是靖灵携堂?”
听他的语气,似是颇为惊讶,我默默点头,“正是。”
“早闻靖灵携堂云游四方,伏恶灵,平安定,没想到竟是个不大的姑娘,真叫在下刮目相看!”
他起身,朝我拜了一拜,用的分明是东明官家的礼节。
我赶忙以靖灵大礼相还,“岂敢,都是份内之事。”
一来二去,我们熟络起来,他让我唤他为闪灵,而我让小二添置了新酒,同他一道畅饮。
酒过三巡,我摸着腰间的长情,问他,“你唤这剑为‘花影’,可有什么说道?”
他微微一笑,放下了酒盅,“你想知道此剑的来历?”
我点了点头。
他恍然叹了口气,“多亏它,我才寻到了你。”
他忽然起身,再次行礼,“闪灵有一事恳请携堂帮忙,事成之后,必将此剑来历一一说与携堂。”
……
这一年,我显少走回头路,如今重回太行镇,只为降伏那藏匿于后山的恶灵。
据闪灵讲,他首遇此灵是在八年前追踪一迷案之时,当时,他刚截获一份关键性的证据,便在回都述职的路上遇此灵伏击,不仅证据被夺,连他自己也身负重伤。
失了证据,获罪之人无法自证清白,一夜之间,满门抄斩,而他也因失职背负起无尽悔恨。
自那时起,他开始追寻恶灵,这一寻便寻了七年。
本以为将在碌碌无为中了过余生,可就在年前,不知何故,消失已久的恶灵突然现世于帝都,他紧紧追随,日日探访,终于在上月寻到此灵的老巢,便在这太行镇外的五行岭内。
奈何,他一介凡人入不了幻阵,只得向修仙之人寻求帮助。
我问他为何不找东明世家相助,这里毕竟地属东明。
岂料,他沉默良久,淡淡道,“怕是那家与此灵为祸脱不了干系!”
我惊诧,修仙之人不涉人事是最基本的规矩,旁的不说,仅凭“放任恶灵截取官家证物,至使一门之命枉入黄泉”这一条便足以让整个修界唾弃,难道东仙首就真放任不管吗?可若我将此灵收服,来日公之于众,岂非坐实中鸾与东明的不和?
许是看出我的迟疑,他未加相劝,只问我:“你可知伏诛之人是谁?”
我摇头,便听他缓缓道,“是东明名将、敬家军主帅敬长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