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于初夏回到靖灵。
经过数月修养,我体内的余毒已然排清,不仅能开口说话,还丰腴了不少,害得我都不想在人前晃悠。
只是,我的伤虽好,廖敏的却未必。
听二虎说,行刑那天,全天下的修者都见识到了廖敏完全不同的一面,粗壮的天杖捶打在她身上,她愣是未吭一声,这般忍耐力估计连个壮汉都未必能比得上,看得众修直慨叹,倘若她未有修考下毒这一污点,未来或可位列英杰。
但我知道,那沉重的天杖是打入了她心底,正因心里伤痕累累,才要硬挺着作云淡风轻。
只是我不明白,廖敏为何非要走上这条路,为何非要不可呢?可惜,无论我心中有多少疑问,我都不可能再心平气和地面对她,问上一问。
收回思绪,我转眸望向窗外,夏日里的莲塘,花开正好,清淡的粉白点缀在葱郁的藕荷间,如波浪里溅起的星碎,带着那些愁云,随风四散。
笼起一堆石子,我坐于窗桅,见蝶落花蕊便抛石击叶,惊得满池蝶舞翩飞。
“小姨!”
忽然,一声唤传来,我转身见思辰满头大汗地冲进屋,来不及喘息便嚷嚷道,“小姨,你快去看看,大殿、大殿上……”
“什么事,瞧把你急的!”我嗤笑,安安稳稳拍了拍手心上的泥土。
只听他道,“你师父替人来提亲啦!”
“啊?!”
犹如五雷轰顶,我缓了好一阵才理解思辰话中的含义,慌忙拾起灭灵向外奔去。
原来,幻阵里那个曾说要递上拓帖与我再战的少简,不知为何送来一纸婚书,更绝的是,那纸婚书并未直抵靖灵,而是送到了蓬莱,由师父代为传递。
为此,师父亲抵靖灵,与爹和姐夫共商“大事”。
我匆匆忙忙赶至大殿,却见殿门紧闭,萧肃的阵气横压在门板上,叫我无法近身。
“这可如何是好?”
我心里着急,只能取出大嫂送我的纸鸢,用法力化了一句话给它,强输内力将其送入阵气,纸鸢飘渺翩翩挤入门缝,不肖一刻又翩然而出,带来一句令人心安的话——“在外候着。”
就是这句轻轻淡淡的话,由姐夫说出,莫名抚平我错乱的心绪。
我叹了口气,抬头望天空,才发现刚刚还是明媚万里的天此刻已阴云密布。
浓云笼罩下,一人立于灵台,紫衫白袍随风飘荡。
我轻轻走过去,站到他身旁,淡淡笑道,“敦彦崇,好久不见。”
这些年,敦彦崇在蓬莱混地极好,以至于此次来靖灵,跟随师父的也只有他。
他回头向我,冷峻的面庞犹如豁然融开的雪,一瞬闪过喜悦的光,可那光芒太过短暂,顷刻消融在沉静的眉宇间,他望着我,极尽淡然道,“好久不见。”
一息风来,带起他的长袍,吹乱我的发。
他仍旧望着我,声柔如风,“你的毒全解了?”
“当然,”我轻轻挽起发,挑眉浅笑,“若非如此,你怎听得到这般好听的声音!”
唇角微扬,他移开目光,低语道,“那就好。”
云压的越来越低,周山雾起,细雨朦胧。
“下雨了,我们进去躲躲吧。”我转身欲走。
“小锦……”他反手拉住我的手腕,眼神隐隐透出急切,消散了云淡风轻。
“你会嫁给少简吗?”
“啊?!”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转眸,我望向紧闭的殿门,心里瞬间空空荡荡,“我也不知道……”
“你怎会不知?”他一步向前,声音带起些许嘶哑,低吟道,“那你想嫁吗?”
雨滴打在他眉宇间,模糊了他的容颜。
我迎上那双浅淡的眼眸,只觉里面汹涌澎湃,是我不曾见过的情绪。
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想,我又不认识他!”
周身戾气瞬间消散,他似乎松了口气。
“小锦……”他低声唤我,眸色认真,“我……”
“小锦!”一声喝劈开雨幕,如狂风席卷,瞬间吹乱我的思绪。
我转头凝望,大殿外,姐夫立于銮阶,白衣浩渺,仙气凛然,在雨幕中泛起一片幻华。
他望向我们,似乎看到了什么不爱看的东西,眉头一冽,脸色幽暗,对我道,“小锦,进来。”
我慌忙拂去敦彦崇的手,不顾他再三挽留,快步走向姐夫。
姐夫仍盯着我来时的方向,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姐夫,走吗?”我轻声问。
他这才收回眼神,抖了抖被雨淋湿的衣襟,转身,带我入殿。
大殿里一派祥和,师父居于首,见我行礼,忙道,“礼就免了,快给我说说,这婚书你是怎么想的?”
我转眸向爹,见他坐的一丝不苟,未有接茬,不禁惊奇,怎么,这回是征求我的意见了?
趁着爹未阻挠,我赶忙摇头,答:“师父,我不愿嫁。”
刚说完,爹一声咳,我立马缩了缩脑袋。
本以为爹会吹胡子瞪眼,没想到他只是看了姐夫一眼,叹道,“罢了,你不愿便不愿吧。”说着起身,向师父行礼,恭恭敬敬道,“玄明真人,这事还劳烦您回绝。”
师父起身回礼,笑答,“放心,此事我自会言明,还望执督与尊长勿要烦忧。”
用过晚膳,师父携敦彦崇回蓬莱,临行前,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既无意,莫扰少年心!”
我:“……”
入夜,我同姐姐共卧一榻,或许是受了白日之事的影响,她忽然问我,“小锦,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这是她第一次问我这样的问题。
喜欢?
我慢慢回味这个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是闲来无事便想找二虎摸鱼的欢喜?还是蠢蠢欲动挑铁蛋茬架的兴奋?抑或是捉弄规规矩矩的敦彦崇时瞧他那一脸吃瘪的开怀?
我想不出嫁一个人与同一帮人玩耍时心情上的区别,但我知道,倘若我心甘情愿选择一人,那人必定是我能全心依赖,甘心守护,死心塌地相随的,而且,一生只此一人,别无他顾。
脑海中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白衣飘飘,仙气卓绝,叫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像姐夫那样的。”
耳边传来一声笑,弄得我好生窘迫。
便在我想解释时,姐姐忽然拍了拍我的手,轻声道,“好,我知道了,给你留着。”
留着?留意着吧。
我越发窘迫,“姐姐,你还要不要人睡了!”
“睡吧睡吧。”她拍拍我的肚子,又往我身边靠了靠,“我真的很想看到你嫁给心上人的模样,你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姐姐!”我咆哮。
“哈哈,睡啦。”
……
闷热的夏天,知了叠鸣,清风不济,连人都变得懒懒的。
思辰躺在我的吊床上小憩,我便趴在窗边,静静观赏一池荷花,任光拂面。
“在想什么?”
忽然有人问,我抬眸,撞进一池暖泉,温温荡荡。
“嘘。”食指压唇,我指了指内间,“思辰在睡觉。”
姐夫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陪他练了一早上功夫,累不累?”
我摇头,“我们是在切磋,思辰进步很快。”
这次修考,思辰连闯两关,直接进入未级,可是不小的收获。
姐夫静默,看样子是不信,我赶忙拉起灭灵,要他看上面的色泽,“你瞧,灭灵随心而动,这红色便是早上我同他比武时幻化,说明我当时心急了。”
姐夫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我长呼一口气,暗自瞥向思辰,心道,“小姨尽力了,你可得努力练功对得起我替你说的好话!”
“之前你说想学瞬行,现在还想学吗?”
“哈?”我恍然回头,迎上姐夫的目光,他满眸含笑,神色竟是十分认真。
我顿时来了劲儿,“当然啊,你愿意教我啦?”
姐夫点头,淡淡道,“携堂之职需看尽人世,你会瞬行,可多出去走走。”
“真的啊,”我瞬间跳起,欢呼雀跃,“谢谢姐夫,我定不负所望,以尽携堂之责!”
“小姨,好吵!”吊床上,思辰嘟囔。
我一步上前将他捞起,欢快道:“思辰,小姨要学瞬行啦,要学瞬行喽!”
妙令山巅,绝世而立,姐夫身白,我穿红衣。
“即日起,汝习瞬行、幻隐二决,此二决神妙,有穿石盾地之能,切不可恶用。”
“属下遵命!”我执手叩拜,以心相应。
就此,我以携堂之尊、锦绣之名位列靖灵次位,以瞬行、幻隐傍身,灭灵、长情辅攻,距离我步入巅峰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