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光线幽暗的地下走廊,忽远忽近的滴水声绵绵不断。
**的墙皮剥落掉在地上没有清扫,被人来来去去踩成了粉糊。
走廊的左手边,唱鹿站在第三扇褪色的红门前,抬手轻叩两下。
门上的长方形窥视窗由内拉开,露出一双熟悉的紫罗兰色瞳仁。
庸医先看了眼唱鹿,再扫向她身后的扶鸢。
“来啦?稍等。”
说完把窗户关上了。
两人在门口耐心等了一会儿,庸医拎着一串钥匙出来,“跟我走。”
唱鹿听着钥匙碰撞发出的铛铛声,调侃道:“你除了治病救人,还做租房生意?”
“没那个本事,这些都是我租的仓库。”庸医把玩着钥匙,“我是医生,又不在正规医院上班,总得自己囤点医疗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有远见。”
其实从庸医房子桌上的那一堆药罐子就能看出来,平日来找她治疗的患者不少。
名叫庸医,实际医术一点也不拉跨。
光是能把扶鸢从鬼门关拉回来,已经远胜伽马地区大多数正规医生。
唱鹿也不得不承认。
偶有几次的胆大妄为,一是仗着还有扶鸢的半条命,二是有庸医兜底。
头回入梦由庸医当引路人,至少比旁人更能让唱鹿安心。
三人一路行至走廊尽头,庸医用钥匙打开正对着的铁门。
这扇铁门不同于其他房门,没有上色,没有生锈,似乎才更换过门轴,推开时都没响一下。
顶灯亮起,才看清里头有多宽阔。
至少有两个篮球场大,八台入梦装置各分左右,整齐有序地从门口往内排。
唱鹿留心装置侧边的出厂编号牌,竟然都是三个周期前才上市的最新款。
她开始怀疑入梦服务才是庸医收入来源的大头,行医不过是顺手的。
庸医熟稔地启动其中两台,见扶鸢正好奇地前后打量,猜到几分,“第一次入梦?”
扶鸢点头,“嗯。”
庸医很热心,“那我给你介绍介绍?”
扶鸢匆匆瞥了眼唱鹿。
以前有什么不清楚的,都是唱鹿在解释说明。
现在两人正冷战,看此时唱鹿的态度应该不准备插话。
扶鸢在心底叹气,“好。”
明眼瞧得两人之间有龃龉,庸医悄声问道:“吵架了?”
扶鸢摇头没说。
庸医知情识趣,不再追问。
“听说你们先前出海打捞过,我便从头简单说起。出海打捞的泡泡,分两种。一种自然形成,一种是人为孵化。泡泡提纯固化后则变成蓝血,蓝血需要经过构造才能使用。”
“构造是什么意思?”
“你晚上睡觉做过梦吧?梦境都是没有逻辑,一下子这样,一下子那样。泡泡呢,是已死之人的记忆。构造便是把这段记忆提取出来,让它更加稳定,稳定到能够被其他人读取。这些都由专业人员操作,不想入行,不用知道太多。”
扶鸢点头表示明白,庸医继续道:“昨天花店老板说过,你们要用的这管蓝血的原材料是人工泡泡。换句话说,这段记忆的主人十有**还活着。“
“知道记忆的主人是谁吗?”扶鸢着急问道。
“这个嘛……得你们入梦后自己去找答案了。”
庸医走到一台入梦装置旁,拍了拍顶上类似于鱼缸的透明圆形仪器,“这个叫做缸中脑,用来稀释蓝血。”
说完,指向与缸中脑相连的胶囊状舱体,“那个叫做盐池,有躺着的,也有站着的。站的比较贵,一般私人经营都是用躺的。稀释后的蓝血会流进盐池里,你们只要在里头闭上眼睛,很快就会入梦了。”
“至于我,”庸医反手指向自己,“我是引路人,从入梦到苏醒,全程都由我监控。要是中途设备出故障,我会让隐者把你们唤醒。”
“隐者又是干什么的?”
“隐者是可以穿梭梦境的人。入梦后,相当于意识去了另一个世界,无法强制从外界唤醒。如果你们在梦中遇见危险又出不来,隐者就会去找你们,把你们带出梦境。你不会想见到他的,见到他代表你所处的梦境已经危险到会让你丢掉性命。”
庸医稍微停顿了一分钟,让扶鸢去消化这些内容。
差不多了,再往下说:“接下来我要说的是入梦的三大规则。”
“第一,除非开放式梦境,不能让梦中人发现你是外来者。”
“第二,梦里没有真正的死亡,但一切感受都是真实的,对精神的伤害也是真实的。”
“第三,不要反复进入同一个梦镜。”
扶鸢正欲开口提问,庸医抢答道:“知道你不懂,我一条条解释。”
“泡泡可以人为制作,梦境可以定向生成。如果有什么事不方便在现实中做,就可以放到梦境里实施。比如拍卖会。因为拍卖品价格过高,不适合直接在现实中进行拍卖,可以找到梦中议价,规避冲突。这类就是开放式梦境,谁都可以参加。但你们要去的是私人梦境,是某个人过去的记忆,一段已经发生过的事。”
“我们可以回到过去,但不能改变历史。”扶鸢说,“所以不能让梦中人发现我们是外来者。”
“聪明!早知道我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
“第二条,我想我可以理解。”扶鸢说,“第三条是为什么?”
“反复入梦会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现在,你觉得你是在做梦,还是已经清醒了?”
“……”
扶鸢的面色有点难看。
庸医的反问,大抵是敲到了她的心门。
她本来就在一个虚假的世界。
如今还要迈向更不真实……
“这次的隐者是谁?”唱鹿一开口,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岔开了。
庸医没有正面回答,“她会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出现,你会认出她的。”
见唱鹿还想说话,庸医赶紧打断施法,“行了,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时间不等人,快把蓝血给我。”
交出蓝血,躺进盐池。
唱鹿有些惴惴不安。
不止扶鸢,这也是她第一次入梦。
说来可笑,先前常常随船出海打捞,却从未一次性攒够入梦的门票钱。
“入梦前我必须再提醒你们一次。”庸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管蓝血的密度很低,低到只能再使用一次的程度,如果你们这次入梦是为了找到某件事的答案。记住,你们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准备好就闭上眼睛。”
两人同时缓缓阖上双眼。
庸医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一种冰凉的液体从身下溢了出来。
越来越多,越漫越高,直至完全淹没躺在盐池内的两人。
泡在液体之中,唱鹿却没有窒息感,只觉得口腔里咸咸的,像尝到了海水。
短短几秒,她的眼皮开始变重。
明明一点也不困,可……
-
睁眼便是一颗子弹径直朝自己飞来。
唱鹿赶忙往边上撤,脚步还没落稳,又被人拽到了一旁的墙缝里。
是扶鸢。
她给唱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能认出这是在哪里吗?”
钻墙缝的视野有限,好在唱鹿方才在慌乱中瞥见了几处景象,回想对比和一个地方很像,又不大确定。
街道上有两个帮派正在交火,射出的子弹到处乱飞。
唱鹿抄起脚边遗落的垃圾桶盖子,顶在脑袋上,伏低身子,探出头去。
真的很像。
很像弹孔街。
她认出了很多招牌。
东边那家伪装成理发店的鸭子会所,装潢特别艳俗,叫人过目不忘。
西边的二手交通工具租赁店,唱鹿的独轮摩托就是在这家店租的,可她印象中这家店的门面没这么复古啊……
不确定,再看一眼。
这一次她往地菩萨的当铺那头望过去。
真是活见鬼了。
哪有什么当铺,根本就是个垃圾堆!
破碎的水泥,裸露的钢筋,发霉的木板,还有人缺德到把生活垃圾也丢那里了,惹来一群苍蝇绕着飞。
隔壁的机械义肢店还在。
看门的老太至少比唱鹿记忆中要年轻二十来岁。
她还是那么爱磕瓜子看热闹。
坐在小板凳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往地上吐瓜子皮,一边数着交火的两派各自死了多少人。
所以,这场梦的发生时间是二十几个纪年前?
如此想来便合理了。
这个时期的伽马地区治安极差,这条街因为地理优势成了帮派争夺的焦点。
天天长枪短炮齐开战,周围的商铺天天挨枪子。
正因如此,这条街才在许多年后得名弹孔街。
那么问题来了。
风铃为什么要让她们回到这么久以前呢?
琢磨时,扶鸢扯了扯她的手肘,“你的脸,还有头发……”
唱鹿举起垃圾桶盖,照着脑袋看。
头发变成了普通的黑色,脸蛋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再看扶鸢,早已不是那副惊为天人的美人模样。
唱鹿把垃圾桶盖递给扶鸢,好让她也看看自己的样子。
扶鸢端详着现在这张脸,有点不大习惯,“什么都变了,连衣服也变了。”
“入梦毕竟是回到过去,你需要一个符合过去的身份,不然很容易暴露自己是外来者。”
“怎么做到的?”
“这你得问庸医,她才是引路人。”
扶鸢现在知道引路人的重要性了。
她放下垃圾桶盖,“可我们该怎么知道自己现在是谁?”
“搜搜你的口袋,庸医肯定会给我们留线索。”
唱鹿掏遍全身上下的口袋,摸出了一只旧款通讯器,一张工作证,还有一把钥匙。
这张工作证是一家婚姻介绍所颁发的。
持有者名叫沈青桐。
再看扶鸢。
她也搜出了一只同款通讯器,还有一张跨境通行证。
通行证的主人名叫慕容发财。
“真是个好名字。”唱鹿深深看向扶鸢,“现在你就是慕容发财了。”
“我能投诉差评吗?”
唱鹿忍住想笑的冲动,“其实你可以自称慕容鸢,名发财,字鸢。你看,你这张是神都地区颁发的跨境通行证,那边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扶鸢:“……”
唱鹿贴着墙壁站起来,左右观察了一下,说:“我们往右边走,可以穿到另一条街上。”
办正事要紧,扶鸢再不满意也忍下了,跟着唱鹿一起往右边挪。
蹭了半天终于出来。
唱鹿用力吸了口新鲜空气,墙缝太窄,差点窒息。
气还没喘够,忽然听到扶鸢喊了一句:“风铃!”
唱鹿还没反应过来,扶鸢一柄箭似的冲了出去,她不得不拔腿跟上。
追了大半条街,中间还拐了个大弯。
哪还有什么人影?
扶鸢愣愣地望着前方,脸上难掩失望,“我看见了,我明明看见她了,她就在前面!”
十有**是看错了。
风铃怎么可能出现在那么久之前回忆里。
唱鹿没有去否认争辩,因为有个更重要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张宣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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